樹皮寫的信箋,已經能疊成高高的一座小山了。聽到聶隱娘的訴苦,我才想起在此處避禍,已經過去了月余。
于是,當聶隱娘提出,想回那所茅屋去看看之請求時,我想也沒想就同意了。畢竟,這么長的時間過去了,劉展那幫人不可能還會一直候在那兒,以等待我們的出現。
因為,他們首先不可能猜測到我和聶隱娘在一起。畢竟那日,我是全程都沒有露面。即便戒備聶隱娘,可當時的聶隱娘逃走時已經身負重傷,還從如此之高的地方摔了下去。或許,在他們看來,聶隱娘也不可能存活于人世了。
所以,我們若是偷摸著從原路返回,乃至于去聶隱娘居住的茅屋看上一眼,其實風險也不大。再者說,雖然這種小日子,別有一番滋味,我也挺樂不思蜀的。甚至,還有一種隱居山林,從此不問世事的沖動。
可有一說一,這畢竟也只是心血來潮時的念想。作為一個有責任心的男人,一個有遠大抱負的君王,我骨子里怎么會舍得大隋朝這偌大的江山?又怎么可能會置老楊家的祖宗基業于不顧呢?當然,我的女人們,我自然也舍不得遺棄?
如此一來,若我不主動尋求返回北平的機會,靜待王師漫山遍野的瞎找,誰知道他們什么時候,才能找到這個旮旯里來。畢竟,軍都山雖不算名山大川,可也屬于燕山山脈,更聯系著太行山。即便說上一句十萬大山,也是不為過的。
說走就走。收拾行囊,費了老鼻子功夫,我才和聶隱娘摸到那日的懸崖處。再趁著天黑,我們就回到了聶隱娘所居住的那處茅屋外。
只是,茅屋周遭的一切,此時都已經化作了塵埃。輪到這時,聶隱娘更是嚎啕不已。見其跪立在茅屋前的地壟上長久不起。一時間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
說到底,聶鋒除了因我而死,如今還落了個尸骨無存的結局。現在,就連個衣冠冢也立不了,實在讓人唏噓不已。
聶隱娘哭的撕心裂肺,似乎還要把這段日子的委屈都發泄干凈一般。一旁無所事事的我,這廂卻忽然發現,對面山頂好似有篝火若隱若現。細細打量,我好似還看到另有一隊人馬,也在篝火周邊集聚。
輪到這時,我自然覺得喜從天降,歡呼雀躍的跳了起來,只是高喊道,“吾。。。吾,在這里。”這一番動作下來,自然也引得聶隱娘開始側目。
見我直接收集柴火,還要點燃以便示信。聶隱娘再也顧不得那些傷心事兒,拽著我就往樹林里鉆。邊鉆還邊抱怨道,“圣人豈能如此大意。那些人若是賊匪,某等何以應對?”
我一想,也是這個道理啊。古話說的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再是著急回北平,又豈能如此行事?說到底,在沒有徹底摸清這些人的身份前,我就這般明目張膽的示信,萬一自投羅網呢?
不過,山頭之人已經察覺到這里的異常,若是二話不說就逃跑,也實在不是我的本意。于是,懷著忐忑的心思,我便和聶隱娘躲在樹林里,靜等這群人走近。
趁著星星點點的火光,我仔細的打量了一番,果真是大隋將士的穿著打扮,懸著的心也終于落到了肚子里。這廂,便從樹林中鉆出來,再次放聲高喊道,“吾。。。吾,在這里。”
一群人終于聽見了我的喊聲,爭相狂奔而來。只是,見到我和聶隱娘的妝容后,卻不由面面相覷,更不知所措。
其中,一個長相彪悍,形象氣質更覺粗魯的領頭男子,便開口問道,“爾等究竟何人?為何半夜在此處鬼鬼祟祟?方才點燃火堆者,還有高聲吶喊著,可是爾等?”
“不錯,正是吾等。吾乃。。。”我下意識又想報出自己的身份,可就因為聶隱娘的提醒,卻馬上多了一些警覺。萬一,這些官兵只是賊人裝扮呢,又該怎生是好?再者說,就算是朝廷之兵馬,也并非我可以完全信任之輩。
想到這里,我自然趕緊改口道,“吾乃這軍都山中獵戶,各位將軍可是尋人?哦,吾是想問,可是尋找那幽州城中走失的貴人?”
那領頭漢子先是一愣,繼而就大喜道,“不錯。某等奉命在此尋一貴人不假,莫非汝知曉其行蹤?小子快說與某家聽聞,定少不了汝之好處。”
“嗯,非是吾不愿意說與將軍聽聞。而是吾受那位貴人所托,必須將此信物交付薛平元帥手中,卻不知將軍是哪部人馬?”說完,我就將那柄匕首掏了出來,遞到那領頭漢子手中。
領頭漢子接過匕首一看,眼睛瞬間雪亮,激動的言道,“薛元帥尚在北平,某等乃第十軍明成將軍麾下。既然關系重大,不知可否由末將護送汝前往軍都關,面見明成將軍及徐虎將軍。”
自楊叔寶離任,徐虎就接任了第一軍軍長之職,他也是原北衙禁軍將士中,最早跟隨我的親信,包括那次出宮遇到董氏兄妹,就有其相陪。要說徐虎這廝,雖然沒有楊叔寶和董倌那般機智聰慧,乃至于說將才也有些勉強,但勝在對我絕對的忠誠。這個東西對于第一軍而言,可就太重要了。
所以,一聽徐虎也在軍都關,我頓時就大喜道,“一切都依將軍所言。”說完,我便不免有些暗自神傷,幽幽問道,“對了,將軍可否知曉,郭懷和景瀾兩位將軍現今如何了?哦,吾也是代那位貴人打聽,就想知曉彼等是否留得性命?”
那領頭男子見我忽然打聽郭懷和景瀾的情況,眼神中難免露出了些許狐疑,更止不住一番細細打量,包括盯著我這身獸皮裝束出神。
倏然回過味來,他就鄭重跟我施了一禮,言道,“想來閣下與貴人甚是熟稔,連郭將軍和景將軍也多有提及,倒是某等眼拙了。說來慚愧,貴人失蹤數日后,薛元帥和明將軍等人才得知消息。只是,北平軍區出了一些變故,薛元帥不得不親自坐診。某等隨明將軍四向尋找,這才發現了貴人遇險之地,時辰自然又晚了些。所以,某等趕到時,也只發現了陣亡之將士尸骨。除了貴人僥幸逃脫外,余者恐怕無一生還。其中,也包括郭將軍和景將軍之尸骨。”
郭懷死了,景瀾也死了。甚至,還包括平日多有仰仗的諸多侍從。這種結局,我雖然早有猜測。但如今被一一證實,還是免不了增添許多的傷感。
見我唏噓的神色已經落到領頭男子的眼中。我只好趕緊轉移話題,言道,“那便有勞將軍前方領路了。”
哪知,那領頭漢子此時不但不走,反而安排士卒四方戒備起來。接著,就自嘲般解釋道,“閣下莫怪。先前是某等考慮欠周,貴人相托于閣下,想來事情關系重大。再者說,此去軍都關雖只有十里之地,可崇山險峻不少,僅憑某等這些傳信兵馬,想來護送閣下前去也不甚妥當。所以,還望閣下體諒,在此稍作等待,末將這便讓人去烽火傳訊。”
一支十數人的兵馬,還只是班的基本編制,被明成孤零零的丟在這個山頭,肯定就不是搜山的大部。
這個道理也簡單,軍都山及周邊山嶺眾多,這樣小規模的人馬,在茫茫群山中去找人,無異于大海撈針,更不排除有諸多的兇猛野獸,容易將其陷入死地。
所以,這幫人的用途,其實只是為了保證各支搜尋兵馬彼此聯絡的暢通。說白了,這就類似于移動烽火臺的性質。而進行地毯式搜索的大部人馬,想來肯定還另有安排。
不過,明成等人既然已將移動烽火臺,設到了此處附近的山頭上。想來,這些搜山的大部人馬,也距離不遠了。換而言之,即便我和聶隱娘貓依舊冒在先前那個洞穴中不出來。想必也用不了幾日,就會被大隋的士卒們發現。
將這個環節想清楚,我也頓時心安不少,戒備的心思更淡了不少。吃著那領頭漢子遞來的干糧,我便低聲問道,“對了,尚不知將軍該如何稱呼?”
那領頭男子先是四向打量,見周圍并無其他的隨從,這才鄭重的給我施了一禮,言道,“圣人言重了。末將周懷武,只是第十軍一個小小的班頭罷了,可當不起將軍之稱謂。”
“現在不是將軍,難道以后還當不上將軍嗎?”見周懷武說破我的身份,我也不否認,便打趣道,“就沖汝這廝的眼力勁兒,在第十軍當個班長著實可惜了些。回到北平后,不妨就去第一軍上任,先當個團長看看。若真有大才,吾自不會虧待。”
聽我這么一說,周懷武自然止不住連連謝恩。畢竟,按照第一軍的建制,一個團長就領少將銜,已經是名正言順的大隋將軍了。而且,第一軍是天子親軍,其升遷豈是大隋其余普通軍伍所能比擬的。沒看董倌一個師長,就能直接外放鄂州軍區擔任元帥嗎?
雖然,鄂州軍區在大隋的九大軍區中,只算末流。可一個軍區元帥,畢竟是一方諸侯,更是直接從師級之中將銜,跳過了軍級之上將銜,實領元帥銜了。
哦,因為第一軍編制較小,自然沒有旅級編制。事實上,團級就等同于大隋其余各級的旅級將領。可即便只是這三步,大部分大隋之武人,一輩子也邁不過這些關鍵節點。
說白了,軍區元帥若再往上走,除了能調往其他更關鍵的軍區任職外,就只有調回朝廷中樞任職的可能。平級的軍情院各部尚書,乃至于升遷軍情院委員,甚至是大隋軍事的最高決策機構,軍情院之常委。而這個里面,已經沒有太多的門檻,更只是為了安排而安排。當然,大隋的軍情院之常委,將領大元帥銜。
而在大隋的過往歷史中,獲得大元帥這個稱謂的,也只有李輔國獨一人。當時,我為了保證軍制改革不被大量軍中將領反對,不得不出此下策,就是人人得到了變相提拔。可這么一來,大隋的元帥和將軍,難免就開始泛濫。
當然,我更不得不思考一個問題,就是按照大隋現有的軍事體系及制度,軍情院常委最多任職兩屆,就必須要卸任。如此一來,軍情院五位常委屆時該如何安排,這就成了一個新問題。
要說郭子儀還好,畢竟年事已高。讓其擔任軍情院之常委,本就是被我趕鴨子上架。但元載等人就不一樣了,就算再過上十年,也不過六十出頭,正是朝廷高層最黃金的年紀。棄之不用,也實在可惜了些。
想到這里,我就止不住饒頭。推行大隋干部的年輕化,甚至是出臺強制致仕的年限,避免這些人不好安排,只是一個解決方案。更關鍵的還有,我要給自己找個解決的通道。
不如,就再成立一個大隋中樞顧問團吧。那些升無可升,或者年限已到,但我卻舍不得不用之輩,就悉數裝到這個里面去。屆時,這些人雖然地位很高,卻沒有實權。除了能給我出出主意,將什么也決定不了,如此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