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第一軍一部、第二軍及部分預備部隊,便在芳林門外悉數集結。號角聲響,大軍開拔向潼關方向進軍。
京師戰事的結果,此時還沒有完全散播出去。就算散播出去了,因為仆固懷恩一部還未殲滅,許多逃難的關中百姓,自然也不敢此時歸來開始重建家園。即便那些滯留在京師的百姓,同樣也還在觀望之中。
所以,一路行來,我滿眼都是山河破碎、萬物蕭條的景象,根本就沒有一絲生機和春意。于是,騎在戰馬上的我,不由深深嘆了口氣,還緩緩吟道,“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里潼關路。望東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好詩,好詩!”郭懷和幾名貼身侍從,趕緊大聲喝彩。
我瞥了郭懷一眼,斥道,“汝這無知莽夫,這是詞,不是詩。說出來,也不怕人笑話?!?
斥責完,我就知道自己失言了,趕緊改口道,“若要說成是詩,也至少先說清,這是長短句。嗯。。。好了,這些都不是關鍵。吾的意思是,汝就應該跟張愛卿好好學學,多干點正事,少勾搭些宮女,還要多看看書?!?
見郭懷依舊懵懂,我更是忍不住氣急,罵道,“吾就是想說,要看書學習,更要懂得規矩。包括那個叫秀芝的丫頭,吾也可以賜婚于爾。但是,以后若還敢在宮中勾勾搭搭,看吾如何收拾爾等。反正,如今的內宮,也不缺爾等幾個閹人?!?
聽我這么說,郭懷自然大喜過往,開始連連謝恩。見狀,我也懶得再理他,扭頭就跟張從龍商議道,“時不我待,要想早日恢復生產,減少百姓的顧慮,仆固懷恩一部,就必須盡快消滅。說到這里,吾卻是有些好奇了。愛卿且說說,即便只隔了一日,吐蕃回紇兵敗長安的消息,大抵也不可能瞞住仆固懷恩這廝??蔀楹蔚搅爽F在,仆固懷恩這廝還不逃走?莫非,真就以為有潼關在手,吾拿其沒有半點辦法嗎?還是,有其他的安排或打算?”
“叛將仆固懷恩如何考慮,末將自然也想不明白。說到底,潼關雖然險要,可關隘甚是狹小,若只是駐扎萬余兵馬,自然有機會以一當十。如今,硬塞十數萬兵馬進去,又有何用?相反,就因為兵馬過多,反而會多生事端。不說別的,即便圣人不派兵直接攻打,也只需圍困數日,待糧草盡去后,也可一戰而下?這樣淺顯的道理,仆固懷恩也不可能不知道的?!?
我點了點頭,感嘆道,“正是如此。所以,吾才有如此憂慮。也總覺得,仆固懷恩不會如此愚鈍,肯定留有什么后手。至于是什么后手呢?吾也實在想不明白。說到底,不管仆固懷恩使用何等魑魅魍魎,至少也要先保住性命。若說,吐蕃回紇兵敗后,就尋找逃亡之策,說不準還有一線的生機?如今,王師四面合圍之勢已成,仆固懷恩此刻就算想逃,其實也逃不掉了?!?
“或許。。。只是圣人多慮了。說不準仆固懷恩這廝得知消息的時間尚短,還來不及應對。也或許,是仆固懷恩這廝不想逃了?”
“不想逃?”聽完張從龍這話,我頓時就來了興趣,“這廝,為何不想逃?”
“當年,仆固懷恩叛隋,實乃不為朝堂所容之故??膳烟又粱丶v,雖有比粟在背后撐腰,可同樣引得回紇諸多部落不滿,更是大隋和回紇交惡的罪魁禍首。若是吐蕃和回紇此番能夠攻陷兩京,反對之人自然會偃旗息鼓??墒?,此番失利,還白白賠上了回紇數十萬兵馬,就算這廝能逃回回紇,不說那些不滿之輩,就算是比粟之流,恐怕也不會輕饒了。所以,逃或不逃,又有何區別呢?”
“可就算回紇不能接納。這廝,為何沒有想過逃去吐蕃,甚至是大隋周邊其余諸國呢?”
“圣人此番,莫非又在考教末將?”
“未曾。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吾只是尚有諸多想不明白的地方,終歸要愛卿指點一二?!?
“圣人言重了,”張從龍向我施了一禮后,這才回道,“此番吐蕃和回紇人犯境,除了是舉國之力,其兵馬更是損失殆盡。而這些蠻夷,向來恃強凌弱慣了,此番說不準更擔心天子之怒,正尋思著如何和大隋修復關系,又何以敢收留仆固懷恩之流。所以,天下之大,恐怕已無仆固懷恩容身之所了?!?
聽到這里,我自然連連點頭稱贊,“張愛卿看待問題,倒也通透,確實這個道理。如此一來,倒是吾多想了。不過,這段時間里加強京師各地之監視,亦是必然。畢竟,小心終歸沒有打錯?!?
“微臣省得?!?
想了一想,我就忽然再問張從龍,言道,“那依愛卿看來,仆固懷恩可有勸降之可能?”
“末將也猜測不到。不過,試上一試,大致還是可以的。”
“也是。對了,那赤松德贊之流,如今可曾有了消息?”
當我問到這個話題,張從龍就有些略顯尷尬??梢娢夷坎晦D睛的看著自己,張從龍也只好緩緩的應道,“回圣人的話,方才得到的消息,赤松德贊這廝已經逃了?!?
“逃了,怎么逃的?此等要事,為何不早早說與吾聽。還有,中央情報局的職守是什么,爾等可還記得?”
“事無巨細,皆要直達圣聽?!?
“既然汝都清楚記得,為何要隱瞞不報?”
“軍中自有軍馬快報,只是晚上些時辰而已。若非事急從權,無須過多從事,這是圣人先前吩咐過的。所以。。。所以,末將才不知道,該說還是不該說?”
“汝啊。。。汝,”我指著張從龍的鼻子,卻不知道該如何罵才好,語重心長道,“愛卿是真糊涂,還是裝糊涂?吾當著老柱國和首都軍區一幫將領說這些話,實則寬各位將領的心,莫非愛卿還當真了不成?有些事嘛,說是一套,做是一套。以后,爾等且要記得。還有,爾等亦要體諒,吾也有難處,總歸要照顧各位朝廷諸公的臉面,偶爾說些言不由衷的話,便要自行理會了。說到底,除非那日,吾撤了愛卿之中央情報局之局長之職,或是直接撤了這個中央情報局,其使命方可結束。可有明白?”
“喏。微臣謹記,自當明白?!?
“那就好,廢話少說。快給吾說說,赤松德贊這廝,到底是怎么逃走的?吾不是一而再,再而三讓愛卿給簡春傳旨,讓其看好大散關,小心行事嗎?怎生還出了這等差池?”
“這事,其實也怪不得簡軍鎮。實則蜀王,不聽簡軍鎮之差遣,故而中了赤松德贊這廝的埋伏?!?
“蜀王,這關蜀王什么事?還有,蜀王又是如何中了赤松德贊這廝的埋伏呢?”
“嗯。。。昨日深夜,赤松德贊率殘部數千人到了大散關下,見城墻守衛嚴密,并未直接攻打,而是做成掉頭北山秦州的架勢。蜀王見狀,更是立功心切,于是擅自率兵尾襲,斬殺百余人,卻一直沒有找到赤松德贊的影蹤。不曾想,行軍至二里關,赤松德贊忽然從澗間殺出,便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搏殺半個時辰,蜀王及所部不敵,幸好董倌將軍率軍及時趕到。吐蕃人也不知根底,斗志皆失,這才大敗蠻夷。只是,蜀王身中流矢,跌落于澗中,救上來時已絕了氣息?!?
“嘶,”聽到這里,我不由吸了口冷氣,神情更是有些恍惚,下意識便驚問道,“蜀王。。。蜀王,當真死了?”
張從龍只好鄭重點了點頭,篤定道,“還望圣人節哀。”
幼時,我與蜀王的關系不錯,也算親近。這兩年,雖然疏遠了些,可畢竟血濃于水,難怪昨夜我總感覺心神不寧呢?果真還是出了事情,心中自然不免黯然,更幽幽嘆道,“蜀王竟然死了。吾。。。吾,該如何跟太妃交代?又如何跟阿耶交代呢?”
說完,我就憤恨般,跟張從龍抱怨道,“簡春這廝,當真是該死。蜀王雖是擅做主張,可這廝為何不一并前去護佑?那赤松德贊不過幾千逃兵,何故如此畏蜀如虎?還有,既然董倌已經率眾趕到,還大敗了蠻夷,赤松德贊這廝又是如何逃走的呢?這里面,莫非也有貓膩?”
“圣人多慮了,事情倒沒有這般復雜。聽聞蜀王出擊,簡軍鎮自然也有前去馳援??沙嗨傻沦澾@廝實在狡猾,部曲和蜀王激戰之時,卻偷偷扒了許多大隋戰死士卒之軍服。接著,就換成了大隋將士之打扮。見董將軍趕到,便悄悄脫離了戰場,帶著百十騎親隨,繞過聞訊而至的簡軍鎮所部之主力。繼而,再次返回大散關下,聲稱蜀王兵敗被俘,這才詐開了城門。待李軍鎮之援軍趕赴大散關時,赤松德贊早已從大散關之南門,逃之夭夭了?!?
要說這個大散關,雖是關中西部的門戶,自古也有“川陜咽喉”之稱謂。可出了關口,卻是再無險要。即便有,赤松德贊也有了其他西逃的可替代路線。而且,從這里到吐蕃之邊陲重鎮松州,也只有七百公里的距離。加之赤松德贊一行人,如今只剩下百十騎,趕路更是方便。如此一來,即便李光弼所率的朔方鐵騎,知道赤松德贊逃走的消息后去追趕,估計也是追不上了。
所以,聽到這里,我的火氣就不由更大了,直接吩咐道,“哼哼,這個簡春,真是無用至極。蜀王護不住也就罷了,竟然還把赤松德贊這廝,也給放跑了。傳旨下去,將這廝就地擒拿,并押送京師,日后再行定奪?!?
說完,我再想了想,又補充道,“還有,立即傳旨給李光弼,赤松德贊這廝逃了,也就逃了,卻萬不可大意再中了埋伏。不妨,先節制住劍南軍,繼而屯兵于龍州諸地,以防吐蕃人賊心不死,騷擾龍州?!?
“喏。末將這便讓人去傳旨?!?
我點了點頭應允。可在張從龍就要打馬離開之時,還是將其叫住,神色更是冷峻異常的繼續問道,“那個二里關之戰,抓了多少吐蕃降卒?可有知悉?”
“據傳,斬殺千余眾,余者悉數被俘。估計,亦有三千余眾?!?
“那就好。再傳旨下去,一個不留,全部都給吾殺了,以慰藉蜀王在天之靈。還有,將這些蠻夷的頭顱,也都給吾割下來,再讓李光弼遣人送至松州城下,壘成京觀。當日,吐蕃人在長安城下搞出這套把戲,吾若不以牙還牙,又豈能對得起長安城之子民。此外,不妨再告訴李光弼,若有可能,直接把松州給吾奪回來。如此邊陲之重鎮一直落在蠻夷手中,是何道理?”
“喏。”
“傳旨鴻臚寺,待蜀王尸首送回京師,必須按照親王之禮落葬,萬不可懈怠。同時,舉國默哀三日。此事,派人一并告知嚴太妃便是。”
“喏。”
“還有,遣董倌一部火速前往鄯州,確保鄯州之穩固。再傳旨首都軍區各部,對關中地區進行地毯式搜捕,大肆追繳吐蕃回紇余孽,乃至于山賊土匪之流,務使一人逃脫。”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