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塌的花架，將杜染音砸的昏迷不醒一事，驚動了整個皇宮。
這說來也是神奇。
杜染音不過就是個小小的侍女，雖說得太子妃看重，但身份擺在那裡，論理怎麼著也不可能，驚動那麼多人才是。
可事實上，在她昏迷一事傳出的第一時間，皇后首先便派人送來了，一支千年白玉參。這白玉參可是個稀罕物，聽說生長在終年積雪的延壽山，通體瑩白如玉，觸手仿若女子肌膚般溫潤細膩。只消小指粗細的一小片，便有肉白骨活死人之效，真真是再金貴沒有了。
這種白玉參，整個皇宮統共也不過七支，三支在今上的私庫，兩支在皇后手中，一支賞了張貴妃，剩下一支被分成若干段，賞了幾位比較體面的妃嬪。
但凡能得此賞賜者，莫有不珍之重之的。
可皇后這一次，竟一次性賞賜了一整根，一時間整個皇宮都爲之譁然。
張貴妃是第二個賞賜下物什的。她賞賜的沒有皇后的珍貴，但也非常不錯了，是邊羅國進貢的銀絲血燕。據說有美容養顏，延年益壽之效。宮中主子貴人無數，可夠資格享用這銀絲血燕的，屈指可數。
宮中頂尊貴的兩個女人，接連賞下厚賞，自然引得衆人紛紛爲之側目。
就在衆人暗自猜測猜測，這個叫杜染音的丫頭，到底有什麼能耐，竟先後得了兩位貴人的青眼時，兩條似真若假的流言，卻開始悄無聲息的在整個後宮中蔓延。
“唉，你聽說了嗎？皇后有意將那個杜染音，許給太子做側妃呢！”
“許給太子？你莫不是弄錯了吧？我明明聽說，安清王有意納那個杜染音爲正妃，貴妃娘娘拗不過他，如今已經點頭同意了。”
“正妃？你別開玩笑了！一個小小的侍女，能被聘爲太子側妃，已經是越了規矩，如何能直接納爲正妃？雖說安清王比不上太子尊貴，可也是第一個被封王的皇子，其身份自然非比尋常。以杜染音卑賤的身份，如何配的上他？要知道天潢貴胄娶妻，娶的可一向都是門第！”
“我騙你作甚？這話可是張貴妃宮裡傳出來的！”
“張貴妃宮中？真的假的？”
“哎，你們倆別吵了！依我說不管是聘爲側妃，還是正妃，這個杜染音，如今可都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也不知是怎樣狐媚的一個女子，竟能勾得兩位殿下對她動心！”
“我倒是見過，其實長得也就那個樣，要我說八成是使了什麼妖……安，安清王！”
正吐沫橫飛說的興起小宮女，眼角餘光忽地瞥見抹暗影，她漫不經心的回頭瞄了一眼，這一眼，卻差點沒將她給嚇得魂飛魄散。
身穿杏黃四爪金龍袍，頭戴鑲金嵌玉金龍冠，面如冠玉，卻不怒自威，氣質爾雅，但自帶威儀，即便只是那般緘默不語的站著，卻仍讓人不自禁壓力陡升。身後這個不知何時出現的尊貴男子，不是她口中剛剛提到的安清王，又是誰？
其他幾個侍女，被她這一喊，也始才發現了安清王的存在，一時間俱是抖若篩糠。
也顧不得地上尖銳的石子，幾個侍女下餃子似的，噗通噗通跪倒在地。
其中有一個因爲太過恐懼，兩腿一軟，差點沒直接趴地上。
妄議主子是非，擱那兒都不會被輕饒。
更別說，這議論的還是貴不可言的皇族！
這若是碰上個脾氣差點的，直接杖斃她們，也不是不可能。
幾人都以爲，自己這次肯定小命休矣，豈料周墨離竟只冷冷地，掃視了她們一眼，隨後便顧自越過她們，大步離開。
這出人意料的反應，讓幾個小宮女都呆了一下。
好一會兒，她們這才猛地反應過來，安清王這是不與她們計較了，一時間竟都仿若死裡逃生一般，虛脫的幾乎跪都跪不住。
卻是再沒有人，敢多嘴多舌半個字了。
“王爺，那幾個宮女私議主子是非，實在太沒規矩了！要不要將她們送去內侍局，再好好的調教一番。”周墨離不計較，跟在他身後的小太監，卻是十分不忿。
淡淡朝前方望了一眼，周墨離卻是扯了扯嘴角，輕笑了一聲，笑容譏誚，“嘴長在她們身上，你管得了一個人，管得了所有人嗎？”
與其去和幾個下人計較，還不如直接將源頭掐滅，來的乾淨利索！
後面這句，周墨離沒有說出口。
因爲他心裡很清楚，這個源頭之一，便是他的母妃。
儘管他心中惱火自個母妃的做法，但他畢竟爲人子，總得給自個母妃留幾分體面。
這樣想著，他長長嘆息了一聲，扭頭吩咐那小太監在外頭等著，自己則擡腳邁過高高的門檻，大步走了進去。
張貴妃正在聽侍女回稟內務，見他進來，不由一愣，“離兒，你怎麼過來了？”
宮中素來有規矩，除了太子以外，成年封王的皇子，都必須得出宮建府。
周墨離雖貴爲貴妃之子，但也不可能越過這個規矩去，因而被封爲安清王后，就已經出宮另居了。
住在宮外，自然不能再和以前那樣隨意。
宮中有宮禁，到了點，便是天王老子，也是不許隨意出入的。
而現在這個點，便堪堪是即將宮禁的點。
周墨離並沒有立即回答她的話，而是先以眼神示意，幾個伺候的宮女出去。
幾個宮女見他神色不對，偷眼看了一眼張貴妃，見她沒有反對，便紛紛低眉垂眼的快步退了出去。
偌大的寢宮內，一時間便只剩下一坐一站的母子二人。他們都沒有再主動開口說話，只靜靜的注視著對方，眸帶審視，乍眼瞧著，倒是有幾分對峙的意味。
畢竟是自個的親生兒子，總不好真和他較真。
好一會兒，張貴妃終究還是當先嘆息了一聲，“說罷，什麼事？”
“母妃心裡難道不清楚，兒臣想要問的是什麼嗎？”眸光平靜地看著她，周墨離卻是語氣淡淡反問。
這話說的委實不算客氣。
張貴妃眉頭一蹙，沉下臉來，“你就這樣和母妃說話？”
這若是往日，以周墨離孝順的性子，指不定就退讓的認錯了。
可這一次，周墨離卻絲毫不讓的再次道：“母后，兒臣本以爲上次我們已經達成協議了。”
“呵，你還敢和本宮提上次？”只是他不說上次還好，一說張貴妃臉上怒色愈顯，眉眼間也迅速攏起大片冰霜，直接就冷冷笑了一聲。
直接丟她一句，兒臣自有主意，也敢和她說上次？
這虧得是她親生的兒子，若不然，她非命人將他拖出去打死不可！
這般一想，她便益發覺得，那個叫杜染音的女子，著實有些可恨。
以前她的離兒，可從不敢和她這般說話！
似也想起上次劍拔弩張對峙時，母妃難看的臉色，周墨離心中一軟，語氣便也跟著軟了下來。
無奈的嘆息一聲，他有些頭疼道：“母后，兒臣不是已經跟您說過了嗎？人家根本無意於兒臣。您也是女子，當該明白，清譽之於一個女子的重要性。您現在卻還派人傳出那種流言去，以後可要讓她怎麼做人？”
“你倒是心疼她！”
張貴妃聞言重重哼了一聲，面露不豫的冷道：“既然她都無意於你，那母后爲你選的正妃，你爲何還要拒絕？還不是還心心念念著人家？既如此，那母后乾脆就成全了你！”
這話自然是在賭氣。
之前周墨離說，要娶杜染音爲正妃時，她就十分強硬的反對，現在又怎麼可能同意？
她不過是見皇后那邊傳出了那話，不想皇后稱心如意，故意攪渾了這一池水。
反正左右她又沒親口承認過，回頭便是不認，又有誰能奈她何？
到底是自己的母妃，周墨離又如何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見她竟仍是這般固執，他有些不耐的皺了皺眉，也跟著再次冷下臉來，硬邦邦道：“母后，若您非得這麼一意孤行的話，那兒臣就只能去父皇那請旨，讓他將杜染音許給兒臣做正妃了！”
“你敢威脅本宮？”鳳眼微瞇，張貴妃語氣不善的質問。
相較於皇后，她的容貌，其實要柔美和善的多。
可一旦她冷下臉來，這種柔美和善，立時便化作了陰毒沉冷，就宛若披著絢麗皮囊的毒蛇，瞧著美麗至極，隨便咬上一口，卻能分分鐘要人性命！
寢殿內的溫度，因著她這表情，瞬間陡降了十度都不止。
這若是換了旁人在這裡，瞧見她這般模樣，只怕早就唬得戰戰兢兢伏地請罪了。
可週墨離做了她十幾年的兒子，對此早就免疫了，見狀面色動也不動，只淡淡道：“兒臣豈敢威脅母后？母后貴爲貴妃，位尊權重，便是父皇也要禮讓三分。兒臣雖然被封爲安清王，但左右不過是您的兒子，對於您的命令除了遵從，還能如何？”
“啪！”
青花瓷玲瓏杯，被狠狠摜在地上，發出一聲尖囂刺耳的聲響，伴隨著張貴妃勃然大怒的呵斥聲：“放肆！”
周墨離聞聲面色平靜的一撩衣袍，直直跪了下去，堪堪跪在那碎落一地的細瓷上。
尖銳的瓷片鋒利無比，跪在上面有種斷筋碎骨的疼，不過轉瞬，月牙白的褲腿上，便沁出了大片刺目的猩紅。
可週墨離卻好似完全沒感覺一般。
他表情木然地跪在那裡，就和從小到大無數次那樣。
這種無聲的抗議，簡直比說一百句頂撞的話，還要來的氣人。張貴妃看著他冷若冰霜的面容，氣的胸口劇烈起伏著，一口氣卡在喉嚨口，差點就沒能緩過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從牙齒縫擠出一字，“滾！”
卻是咬牙切齒一般。
周墨離知道她這是妥協了，見她氣的厲害，嘴脣微翕，想要說些什麼軟話。
可最終他卻只俯身重重磕了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