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染音橫了她一眼,“你也會說我們家小姐是你弄傷的,哪里還需要你來假好心!”
“什么假好心?我都說了我不是故意的,你這丫頭懂不懂禮節會不會說話!”
盡管傅眉淑之前真的是故意這么做的,可是聽到杜染音這種說話語氣,她仍是很火大,說起話來還顯得自己很有理。
杜染音語氣更加的強硬,直視著傅眉淑,道:“誰曉得你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的,這桌子上位置那么大,你就偏要擠在這個地方,偏要不小心打翻了湯,還偏要不小心倒在我們家小姐身上!”
“你!”傅眉淑哪里知道,這個杜染音不僅口齒伶俐,竟然還真有這么個膽子,敢大聲的和她爭辯這么久!
周云蘭興許也覺得,這事情傅眉淑是有點錯的,一句話也不曾開過口,只是默默的看著季初凝的傷勢,叫下人拿來布巾包上了冰塊給她敷一敷。
眼見倆人都火藥味濃濃,若杜染音是她傅家丫頭,傅眉淑估計早將杜染音打死了。
最后,季初凝出言道:“好了,染音,不得無禮?!?
杜染音冷了傅眉淑一眼,這才罷休了。
被一個丫鬟這么頂撞,傅眉淑連戲也演不下去,哼了一聲,坐在了一旁墊了羅墊的圈椅上,拿起桌子上的話梅自個兒吃了起來,全當是在消氣。
不一會兒,太醫來了,說季初凝腿上的傷不礙事,就是紅了,涂點膏藥便好。
結果折騰下來,午膳大家都沒好好吃,也都沒什么胃口了。
本來好好的一天,卻被這樣的一件事情弄得不愉快。
季初凝知道,不能讓氣氛這么僵持下去,不然會給周云蘭留下不好的印象,以后想要再召誰進宮聊聊天,恐怕就難了。
于是,季初凝便提議:“上回公主不是說要讓我進宮陪你游湖,放風箏么?怎現在我來了,你倒沒那個想法?”
周云蘭想不到季初凝還會提起這個,眼中閃過一絲欣喜,不一會兒,又暗下來,帶上了擔憂的神色:“可是嫂嫂,你的腿?”
好不容易有人能進宮陪她玩,她當然是想玩得很,可是,季初凝的腿卻又燙傷了,她生怕會有一些什么影響。
季初凝笑著說:“我的腿怎么了?我的腿好著呢,你剛才沒聽太醫說嗎?沒什么大礙,涂了點藥膏,覺得好多了?!?
一絲欣喜涌上周云蘭的心頭,她眨巴眨巴了大眼睛,問:“真的嗎?”
季初凝溫溫笑著,點了點頭:“真的,所以,你可要帶我去玩啊?!?
季初凝既然都這么說了,周云蘭也掩蓋不了自己好玩的這顆心了,帶著季初凝便說要去昆陵園放風箏、游湖。
傅眉淑自然也是跟了去。
正值夏季,整個京城就像個大火爐似的,熱騰騰的氣在空中翻滾,烘烤著京城里的人。
皇宮自然也是不例外,大日頭毒得扎人眼睛皮膚,但這周云蘭一說起玩,也不管天氣炎熱不炎熱的,拉著季初凝就是往昆陵園跑。
傅眉淑被太陽曬得臉上的胭脂水粉都花了,拿著汗巾一點一點的擦著臉上的汗,怕妝花了得太嚴重,還擦得十分的仔細。
她心里怨言是多了去了,嘴上卻一句也不敢說,表面上表現得很樂意陪公主玩。
到了昆陵園,大家忽覺涼快得多,因為昆陵園綠樹成蔭,且有一面巨大的青錢湖,湖風一吹,涼快得緊。
季初凝問,是要先放風箏還是要先游湖,周云蘭說,還是先放風箏,再去游湖比較涼快。
果真是小孩子心性,大夏天的誰不想找個涼快地兒待著,這等出汗的事情是沒人愿意做的,可周云蘭就是靜不住,只要有風便會想放風箏,只要有場地有人,便會想玩蹴鞠,好像一切就是隨著心情走的。
加上傅眉淑,一共三個人,一人拿了一個紙鳶。
傅眉淑眉毛一跳,腦子閃過一絲念頭,便道:“公主,我看我們這樣玩沒意思,不如我們來比賽吧,比誰放得風箏高,誰放得高,誰就有獎,相反,誰放得低了,就要受處罰啦?!?
周云蘭一聽,欣喜地應道:“好?。 比舨贿@么玩,她倒覺得沒什么意思了。
三個人就著湖風的風勢放起了風箏。
周云蘭一邊跑,一邊將線越放越長,笑聲玲玲,清脆得如山泉流水。
季初凝心想,只有這個年紀、一心向往純真的人才會有這樣的笑聲。
季初凝和傅眉淑沒有她跑得快,只能在后面跟著追著,太監宮女們也得慌忙趕著,嘴里不停地喊著:“公主你小心點!慢點跑!”
季初凝也是喊著:“公主你慢一點!”
傅眉淑則是喊著:“公主快跑呀快跑呀,季姐姐要追上你啦!”
周云蘭好像是只聽進了傅眉淑的話似的,越跑越快,季初凝便得抓緊的跟著她。
傅眉淑的速度便控制在和季初凝差不多這里,她左右一瞧,發現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公主身上,便趁著這個時候,伸出一腳,擱到了季初凝前面。
季初凝來不及反應,一不留神的就被絆倒,“啊”的一聲,整個人摔在了地上,手肘下意識地撐在地面,不小心蹭到了草地里的碎石,蹭破了手臂的皮。
而那風箏,也因為不小心勾到了樹枝而斷了線,不知飛到了哪去。
“哎呀,季姐姐你怎么摔倒啦!”傅眉淑大聲的叫喚著,放下手中的風箏,蹲下來將季初凝扶起:“早說你的腿才傷了就不要出來玩了,這會兒又把自己弄得一身傷,回去了我們怎么向太師交代啊,怎么凈做為難我們的事呢!”
周云蘭聽到了傅眉淑的大聲叫喚,急急忙忙把手里的風箏丟給宮女,跑了過來,著急的問:“怎么了怎么了?”
還不等季初凝說話,傅眉淑就說:“還不是季姐姐她自己咯,眼看贏不過公主你呀,她太著急了,跑快了,自己摔了!”
這個時候杜染音已經趕了上來,聽到傅眉淑說這樣的話,不樂地頂撞道:“傅小姐你可真有臉啊,什么話都能瞎說,我家小姐怎么摔倒的,你能不知道啊,也不知道你那腳是怎么長的,跑著跑著能橫到我們家小姐前面來!”
傅眉淑一聽,急得臉紅了,指著杜染音道:“你嘴巴能不能放干凈點??!你剛才根本就不在這里,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絆她了!”
“好了,染音!”季初凝又出聲叫住了她,道:“你快去把那個風箏撿回來吧?!?
杜染音咬了咬牙,恨恨地瞪了傅眉淑一眼,才轉身往風箏掉落的放向走去。
待身子一轉,眼里的憤怒、怨毒,都漸漸淡了下來,化作了冷冽。
做戲的人不只是傅眉淑,包括她杜染音,包括她季初凝,她們兩個,又何嘗不是陪著傅眉淑演這出戲。
宮里眼線多,她們的一舉一動,哪里都有人盯著。
如若不如此隱忍、不如此忍氣吞聲,又哪里能讓人看出,傅眉淑是個品行不佳的驕橫千金,而季初凝是個溫順可利用的好孩子?
季初凝演著這樣的一個隱忍角色,心里是巴不得將這個傅眉淑碎尸萬段,銀牙咬碎了一口,也是硬生生忍了下來。
等杜染音走了之后,周云蘭又問了季初凝一次:“嫂嫂,沒事吧?”
季初凝和緩地微笑,搖了搖頭。
傅眉淑道:“雖說你受傷了,但是你輸了總是真的,要懲罰的,可不能抵賴??!”
季初凝余光看著周云蘭,發現幾次下來,周云蘭不曾為自己說過一句話,如此,她便明白了。
傅眉淑做著這些事情,周云蘭都是默許的,甚至是早就知道了,也有可能,還是商量好了的。
季初凝自然不會刻意拆穿和試探,而是順著她們的意思走,問傅眉淑:“好,那你說,要懲罰我什么?”
傅眉淑蔫然一笑:“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聽聞季姐姐多才多藝,琴藝更是爐火純青,妹妹今個兒叫人帶了一把玉骨琵琶出來,待會兒游湖的時候,你就坐在船頭,彈唱《八聲甘州對瀟瀟暮雨灑江天》與我和公主聽,如何?”
這個時候,周云蘭的臉色微微一變了,可能是覺得傅眉淑做到這個地步,略有不妥。
誰人都知唐代白居易寫的那首《琵琶行》,里頭描寫了琵琶女在船上奏曲一事。
傅眉淑如今讓季初凝做著藝妓做的事情,本來,也可作是無心之舉,沒有刻意羞辱之意。
但她,卻要季初凝彈唱柳永寫的《八聲甘州對瀟瀟暮雨灑江天》,這就充分表明了,她便是故意要季初凝難堪的!
誰都知道,柳永的詞都是不入流的市井小調,受朝野之人所嫌棄,甚至,那些詞大多是寫給妓女的。
傅眉淑叫季初凝拿著琵琶坐在船頭,彈唱柳永的詞,分明就是將她辱作妓女!
季初凝氣得牙直癢癢,表面仍作一臉溫和:“傅妹妹,恕我無知了,那柳七郎所作的曲子,家母說,都是不入流之人才聽的,因此從不曾教導過,怕是不能為你和公主獻丑了。”
傅眉淑半天才反應過來,她說的那不入流之人,映射的是自己!
“你!你怎么說話的!什么叫不入流!”傅眉淑想為自己辯解,可是這里是皇宮,這些東西,確實是不好意思搬上大臺面。
周云蘭低聲一笑,拉著兩個人的手說:“好了,你們就別糾結這個了,輸贏什么的哪有那么重要呢,還是開心最重要,我們趕緊游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