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沉濃到相思樓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了,天色剛亮,太陽還沒有完全出來,地上的露水也還很重。水沉濃叩了叩相思樓緊閉著的大門,這扇門只有在下午和晚上的時候才會開啟,此刻,這里的人都在睡覺,而且都睡得很安穩(wěn)。門內(nèi)一個人也沒有,水沉濃站在門口敲了不下七次,終于有一個老太婆杵著拐杖,步履蹣跚的從外面應(yīng)聲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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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婆見了水沉濃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上下仔細(xì)的打量著水沉濃,問道,“姑娘,你是來找人的?”
水沉濃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老太婆又道,“現(xiàn)在大家都睡得正香,姑娘怎么在這個時候來找人?”
水沉濃問道,“既然都睡得很香,你怎不也去睡覺?”
水沉濃對這個老太婆并無甚好感,只要是這棟樓里的人,她都不覺得那會是簡單的人,對這里的每一個人,她都充滿了戒心。
老太婆好像想到了什么,揉了揉眼睛,感嘆道,“一把年紀(jì)了,怎么睡的著?!?
過了許久,老太婆又才緩緩地道,“姑娘要找的人已被請到弄月閣去了,這里已經(jīng)沒人了?!崩咸耪f罷已搖著頭,佝著腰往另一個方向走了去,“唉……相思樓已經(jīng)沒人了。都走了……都走了……”老太婆邊嘆邊拉長了聲調(diào)念著。杵著拐杖的手也不停的顫著。
佝僂而又蒼老的身體在晨風(fēng)里宛如那昨夜飄落在地的葉子一般。干枯的葉子孤零零的,隨著風(fēng)在地上忘我認(rèn)命的打著滾,也不去想自己曾經(jīng)在枝頭時的光潔與榮耀。
寂靜的相思樓,大門緊閉。
水沉濃不信老太婆的話,只怕連那老太婆自己都不信,否則怎么會前面還說人都在睡覺,后面又說都走了。
水沉濃施展輕功,躍上檐角,推了推窗戶,窗戶也是緊閉著的,推不開,也敲不破,因為木窗之后,還釘了層厚厚的鐵板。水沉濃又繼續(xù)往上,每層樓的窗戶都被厚厚的鐵板死死的封住,她只能在檐上飛躍,永遠(yuǎn)都無法進(jìn)入樓中。
“真的沒有人了嗎?”水沉濃不信,她又重新回到了地上,去找那老太婆,老太婆依然杵著拐杖,步履艱難的行走在無人的小徑上。
“這里怎么會沒有人呢?”水沉濃擋在了老太婆面前,冷漠的面上沒有任何的表情。老太婆干枯的手遮著口鼻,痛苦的咳嗽了幾聲,抬頭看了看那棟高樓,神態(tài)痛苦,目光悲涼,良久才緩緩道,“昨夜宰相大人派人來把這棟樓封了,不讓開了。”
水沉濃蹙了蹙眉,也同樣望著那棟寧靜的高樓,晨風(fēng)輕輕地吹著,樓旁的樹枝輕輕地?fù)u晃,竟似在揮手作別,地上的落葉隨風(fēng)翻滾,似是繾綣不舍,不愿離去。一時之間,這里的一切都好像變了。變得寂冷蕭索。
水沉濃問道,“既是朝廷下令封的,為何不見封條官印?”
老太婆的腿在冷颼颼的風(fēng)里不停的顫著。水沉濃脫下外衣鋪在了石階上,扶著老太婆過去坐了下來,老太婆深吸一口氣,長長的嘆道,“相思樓本來就是宰相大人的私人財產(chǎn),大人現(xiàn)在不想開了,覺得這相思樓太招麻煩了,就封了,都是自家的東西,關(guān)了就關(guān)了,哪還要蓋什么官印,貼什么封條呀……”
“我啊也是聽了大人的話,在這里等著,要是這段時間有人來這里找人,就讓人到弄月閣里找去,人都住到弄月閣里去了?!崩咸耪f罷又深深的嘆了兩聲,蒼老而又疲倦的嘆息聲似黏在了風(fēng)里一般,總是去了又來,去了又來。擾得人心慌發(fā)涼。
水沉濃默默的望著那棟高樓,老太婆則默默的看著她。
靜了會兒,那老太婆意味深長的叫了一聲,“姑娘。”水沉濃訥訥的看著老太婆,那一聲‘姑娘’叫的她心里暖暖的。水沉濃竟覺得有些慚愧,自己本不應(yīng)該懷疑這個老人的,不該將她想做城府極深的對手。
老人蒼老的眼睛也變得有神起來,顫顫的道,“姑娘額上的這顆珠子好看,是哪里來的?”
水沉濃有些奇怪,想了想,這老人莫不是看上了自己的這顆珠子,想跟自己要,便道,“我母親留給我的?!?
老人聽罷不再問,也不在說話。水沉濃還看著那棟樓,樓依山而建,**古樸,似一個永遠(yuǎn)也不會倒的巨人一般立在那里,在高樓的背后,是靜雅安逸的水榭閣樓。
久久沒聽到老人的嘆息,水沉濃竟覺得有些太靜了,收回了仰望高樓的目光,看著老人堆滿了皺紋的臉。老人眼角的每一道皺紋里,都淌著溫?zé)岬臏I水。
“老人家……”水沉濃低低的喚了一聲。老人揚起不停的顫抖的手,擦去的眼淚,一雙眼睛怨恨極深的瞪著水沉濃,“我倒覺得這是姑娘偷來的,或是撿來的?!闭f著老人便突然伸手去搶水沉濃額上的那顆珠子。水沉濃急忙往后退去。老人撲了個空,跌倒在地,惡狠狠的瞪著水沉濃道,“我看是你搶來的!”
水沉濃奇怪的看著老人,難不成她真的看上了自己的這顆珠子,知道自己不給,便要搶。
因搶不得,老人艱難的從地上爬了起來,杵著拐杖不甘心的搖走在風(fēng)里。邊走邊不停的嘆道,“相思樓里活著的人都在弄月閣?!?
水沉濃還想著剛才老人搶自己珠子的事。她怎么就忽然要搶自己的這顆珠子呢?珠子是美,可也不是什么稀有之物,相思樓里做事的人,又怎會沒見過好東西。何必為了一顆珠子而動手。
直到老人的嘆息聲徹底的消失在了寂靜的早晨,水沉濃才漸漸地不再去想那個奇怪的老人。
不想那奇怪的老人,便開始想葉池。想到葉池,水沉濃便狠狠的咬著嘴,也不知葉池到底要做什么。相思樓雖閉,但卻故意留下人來留話給她,讓她去弄月閣。水沉濃深深地吐了口氣,葉池若是要玩,她又怎能不陪他玩。
想著,水沉濃便往相思樓后走去。剛到轉(zhuǎn)角的地方忽被人拉住了,熟悉的味道隨風(fēng)入鼻。蔣婉繞到她身前,輕聲道“主上來了信,說是讓我們等著郎逸,暫時別去找他。”
水沉濃懷疑的看向蔣婉,葉池并不是一個會隨時改變主意的人。蔣婉將信箋遞給了水沉濃。水沉濃看罷道,“那先回客棧吧。”
她情緒早已變得浮躁起來,她再也受不了這種生活了,可她卻必須繼續(xù)忍受著。
她總覺得自己就是葉池養(yǎng)的一只鴿子,有信要傳時,便放了出去,沒信要送的時候,便拿在掌心玩耍。偶爾也會在她的腿上綁上一張白紙,讓她飛來飛去的空忙活。
回去的路上,兩人一直都沒有說話,直到到了客棧,蔣婉才松了口氣,“主上并沒有說這次來夏國的目的是什么,看來主上是只打算自己出手了?!?
水沉濃問道,“你也不知道他來此所為何事?”
關(guān)于交易上的事,沒有一件是蔣婉不知道的,可這件事她卻也不知道。
蔣婉搖了搖頭,“我沒想到郎逸也會來?!?
蔣婉不安的緊捏著拳頭,尖銳的指甲深入了掌心,白皙的皮膚漸漸地變得紫紅起來。水沉濃輕輕地握著她的手,低聲道,“他不做虧本的買賣?!?
“只怕這次真的是賠本的買賣?!笔Y婉依然不安,“畢竟石鈺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水沉濃道,“我們的交易對象沒有誰是簡單的人物?!?
蔣婉深深地吸了口氣,緊握著的拳頭緩緩地松了開,掌心被指甲刺破的傷口流出了黑色的血液,她本就是個渾身是毒的女人。只要被她所碰的東西,別人都得小心三分,誰也不知道她會在上面留下什么樣的毒藥。
蔣婉柔聲道,“記得要好好休息,這次出來我們誰都沒有隱藏身份,朝廷的人早已盯上了我們?!?
“嗯?!彼翝鈶?yīng)罷便站到了窗口邊,她喜歡站在寧靜的窗前仰望著天空,看天的時候她總覺得自己可以自由的翱翔在天空里。她喜歡那種自由自在的感覺。
她也不明白,到底有什么事值得葉池冒這么大的險。
葉池不說的事,她自是不可能知道?,F(xiàn)在她唯一知道的是,蔣婉也已為了這件事而惶惶不安了。
葉池說讓她們等到郎逸后再去找他,可現(xiàn)在郎逸正在流觴國辦事,等她辦完事趕來,至少已是一個月以后的事了,一個月到底會發(fā)生些什么,誰也想不到。像她們這樣的人,或許明天就是末日。
在等待的時間里,兩人都十分的平靜,誰也沒有急躁,她們基本不出門。水沉濃喜歡站在窗口看天,蔣婉喜歡坐在昏暗的地方修建指甲。蔣婉的指甲永遠(yuǎn)都是最漂亮的。
又是一個黃昏,昏暗的角落里傳來了蔣婉低柔的說話聲,“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急躁很多?!?
水沉濃悠悠的轉(zhuǎn)過了身,她不明白蔣婉為何會忽然說出這么一句話。這幾天她什么也沒做,一直都在安靜的等。
蔣婉道,“你看起來似乎很冷靜,可你的呼吸總是時快時慢的,眼神也總是飄忽不定。你有很多心事?”
水沉濃不想回答,她確實有很多心事。
蔣婉道,“你還在想那個女人?”
水沉濃依然沒有回答,蔣婉接著道,“她還活著,直到昨天我才發(fā)現(xiàn),她也是一個奇怪的人,奇怪的人要么會死的很快,要么會活的很久。我想,她應(yīng)該是屬于那種可以活很久的人。不過你最好不要讓主上知道這件事,否則無論她有多奇怪,她都會死的很早?!?
過了會兒,蔣婉又道,“今兒有人要在相思樓辦一場葬禮,你可知這事?”
水沉濃搖了搖頭,蔣婉緩緩地道,“是一個老太婆,據(jù)說生前一直在相思樓辦事,前兩天死了,有人說她這幾天一直都在念著有人搶了她的珠子?!?
一聽這話水沉濃便已明了,蔣婉道,“看你驚訝的表情,定是也知道這事。她說她有一顆很漂亮的黑色珠子,被一個會功夫的姑娘搶走了。”
水沉濃沉了片刻,淡淡的道,“你信?”
蔣婉道,“信不信都一樣,不過那宰相大人也真是寵著那個老太婆,竟還真的拿了十顆黑珍珠給老人,老人摸著珠子才安心的合上了眼睛。死前,老人說,她小的時候就進(jìn)了相思樓,死了也要從相思樓里出去。沒想到,那堂堂一朝宰相竟也同意了。更沒想到的是,一國宰相,竟然還會關(guān)心這些事。那老太婆不過是個掃地看門的人罷了?!闭f罷,蔣婉輕輕地吹了吹剛剛修剪好得指甲,站起了身,走到水沉濃身側(cè),“我們可以去相思樓看看,反正呆在這里瞎等著也悶得很。”
水沉濃道,“你也怕悶?”
蔣婉嘆道,“我不是怕悶,我是害怕。你知道的,我不想讓郎逸來。我感覺得到,這里就是一個漩渦,我們或許都會死在這里了。我希望郎逸活著。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會在那里看見主上和石姑娘,我們至少可以做點什么,我不想這樣茫然的等下去。”說著蔣婉又頓了頓,臉上浮起一絲無奈的笑容,“現(xiàn)在我能確定的是,這次我們來這里不是殺人的?!?
“我們也不是來被殺的。”水沉濃深信葉池不會將自己人往火坑里推,葉池不是那樣的人?!澳闾珵槔梢輷?dān)心了,她比我們都要強。”
良久,蔣婉緩緩地道,“對不起……一想到她可能會死我就沒有辦法冷靜。”
“現(xiàn)在我們都還活著,當(dāng)下我們要做的就是別打亂了主上的計劃。”水沉濃道,“他既然讓我們來了,就絕對不會讓我們白來,既然讓我們等,就絕對不會讓我們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