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殺人的不是刀,而是時間和良心。柳木琴悄悄的退出了房間,他確實很內疚,因為那個叫花凄的女人,他做過了太多太多不該做的事??伤麉s沒有回轉的余地,他必須讓花凄離開朱砂弄月,去過一個普通人該過的生活。朱砂弄月里的人,說的好聽點,就是替帝國辦事,為皇帝和宰相大人效命,說的難聽一點,就是送死的人。柳木琴不希望花凄去做一個送死的人。為了花凄,他進相思樓彈琴,也為白曼做了不少事。忽然有一天,花凄對他說,她想離開相思樓,需要他幫助,而他,又怎會拒絕花凄的這個要求。
可這個要求卻害了太多太多的人。與花凄無甚關系的水沉濃就是這中間的一個替死鬼,還有上官沫。
想著上官沫,柳木琴心里狠狠的痛了一痛,他揚起頭來,陽光在他的臉上度了層朦朧的光暈,使他看起來是那么的美麗。他和花凄長得本就有幾分相似,乍一看去真像是一對孿生兄妹。
抬起眼睛,余光里浮現一個身著黑衣的白發女人,女人坐在輪椅上的,一點一點的在向這棟木樓靠近。柳木琴急忙收起了臉上的惆悵之情,勉強勾起一絲笑容,走到了樓下,到院外去接那個白發黑衣女人。
銀白色的長發飄在風里,她靜靜的坐在輪椅之上。她的神情里透著些許喜悅。柳木琴來到女人身前,拜了一拜,“上官姑娘?!?
她便是上官沫,就在前幾日,她還云鬢如墨。
上官沫將一個錦盒遞給柳木琴,“藥煉好了?!彼f話的語氣很冰很涼。
“上官姑娘……”柳木琴盯著上官沫的滿頭白發,眸光里隱著內疚,上官沫低下眼瞼,眸光微轉,避開了柳木琴的視線,蒼白修長的手指撫上輪椅,輕輕一轉,便掉轉了方向,“凄凄是我的朋友,我希望她好。如果那個女人也愿意離開地獄之城的話,我會不惜一切改變她們的身份,讓她們平安的活下去,如果不愿意,我必定也會殺了她?!?
上官沫的聲音很低,柳木琴剛剛能聽到。而且站在樓上的水沉濃也恰不巧的聽見了。只是因為傷還沒好,體力不支的緣故,視覺和聽覺都有些下降,聽的不是很清楚。
待柳木琴重新回到屋里,水沉濃問道。“剛才那人是誰?”
“上官沫,是凄姑娘的朋友?!绷厩偃鐚嵉?,“為了給凄姑娘煉制這解藥,她親身試毒試藥,終于煉出來了?!?
水沉濃緊緊的鎖住了眉頭,柳木琴并沒有去看她,只是將藥給花凄服了下去。服了藥花凄也沒有立刻就醒來,柳木琴在花凄的房內放了一張軟椅,“你要不要在這里等她醒來?”
水沉濃看著柳木琴,沒有回答,腦子里所想的還是那個叫上官沫的女人,上官沫還很年輕,那么年輕的她就折了雙腿,白了青絲。
柳木琴也看出了水沉濃的心思,有些自欺的安慰道,“她既能煉出了解藥來,就一定有辦法讓自己恢復?!?
水沉濃搖了搖頭,嘆道,“如果她真的那么厲害,又怎么會讓自己身帶殘疾?!?
清冷的竹園,沒有白鴿,沒有鳥叫,冬天在一天天的臨近。上官沫安靜的坐在竹園里,身上落著幾張竹葉。竹葉,四季都在飄落,四季都在生長,它長翠,也常凋。世間,沒有什么是永恒的,生命也是一樣。
上官沫揚手撩起幾縷白絲,她低著眼瞼,眸光落在指間。有的付出是值得的,她一直是這么認為的,她愿意為花凄付出自己一半的生命,因為花凄是她的朋友。她也愿意為夏常送上自己僅剩的壽命,因為夏常就是她的君主。
她常年獨居在這個竹園,若非萬不得已,她是不會離開半步的,因為兩腿不方便,因為外面太吵太鬧。還有太多的故事,每一個故事都可以催人淚下。在這個被繁華掩蓋著的腐敗世界,她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清楚這里面上演的悲劇,無論是多光耀的明楣,都有那么一些見不得人的事,就好像她的家一樣,或許,那并不是她的家,因為她的父親已經不要她的母親了。
父親是高官,擁有很大的權力,卻惟獨懼怕宰相夏常,可又偏偏要常與夏常作對,這讓她覺得很為難,可因為母親還愛著父親,所以她也只能接受。要效忠君主,又要報答養育之恩,兩難的她已經在這里面糾結了十余年了。
而今,看著這滿頭的白發,她忽然覺得生命好像已經走到了盡頭,那源自社會與家庭的苦苦糾纏終于要離她遠去了??伤齾s有些害怕,和不舍。害怕母親會傷心,不舍?又是不舍什么呢。是夏離還是母親?她也不是很清楚,也或者,只是自己那僅有的兩個朋友。
寂靜的竹園,沒有聲音的風里,忽然傳來了腳步聲,步伐很輕,沒有喜悅,反而還帶著幾分沉重。
上官沫聽見了聲音,沒有回頭,不急不緩的放下了手中的發絲,端莊的坐著,看著竹枝在風里搖晃,葉子一片片的飛落。身后的人好像有些驚訝,那人呆呆的停留了很久,未開口問話,也未離去。
上官沫悠閑的轉過輪椅,神態悠閑的看著那個披著黑色斗篷的年輕女子。
“你怎么來了?”上官沫問道。
朗逸呆呆的站在那里,是驚愕也是疑惑,僅僅幾天不見,上官沫的頭發就全白了。臉色也比往日白了許多,扶著輪椅的手還有些輕微的顫抖。
“你這是怎么了?”朗逸問道,眼里閃過一絲驚慌。
上官沫推著輪椅往院中的石桌旁滑去,倒了杯茶水,算是招待客人?!翱赡苁浅藻e藥了,本來以為能治好腿傷,沒想到反而弄白了頭發?!鄙瞎倌f的很輕松。停了停,問道“你來是因為要走了來告別的,還是有事找我?!?
朗逸沉了許久,終還是沒能開口說話。上官沫現在的樣子讓她看到的是盡頭。她殺過很多的人,自己也曾從死亡的邊緣走過,卻從未真的體會過死亡的感覺。這一刻,看著上官沫的滿頭白發,她好像看到了死亡一般,那股可怕的氣息在一點一點的靠近。
“看來,你是有事找我?!鄙瞎倌p輕地嘆了聲,“什么事,很難開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