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婉搭著一輛馬車,她打算穿過流觴,走入那片沙漠回到血獄去,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能夠找到朗逸,那麼那個人一定是葉池。
馬車進入流觴,蔣婉已經疲憊不堪,她擡手用漆黑的衣袖遮擋著陽光,身後一個白衣少年撐著白色的傘走了過來,少年溫柔的道,“姑娘,請問你是來尋人的嗎?”
蔣婉聞聲驚愕回頭,黝黑的眸中倒映著白色的影子,少年淺笑溫文,“我們這裡有一位‘尊夫人’,她讓我來請姑娘過去,‘尊夫人’能爲姑娘找到姑娘想要找到的人。”
蔣婉望著這個少年,白皙的面孔精緻的眉目,眉梢一點笑容看得人心悅神眩,蔣婉道,“尊夫人?尊夫人是什麼人?”
那少年道,“是一個左手生著六根手指的女人。姑娘叫蔣婉對吧,夫人說她可以幫姑娘找到姑娘想要找的人。”
“她知道我在找什麼人?”蔣婉皺眉,聽過她們名字的人都很少,這位尊夫人又是何人?
雖不知這一去是福還是禍,蔣婉知道自己不能拒絕,她已經找了朗逸兩年了,兩年裡沒有任何的消息,沒有誰知道朗逸去了何處。
蔣婉跟著少年穿過長街,走入一扇白色的門扉,少年站在門口處,“夫人交代過了,除了姑娘其他人不得入內,所以還請姑娘自己進去。”
蔣婉沒有與這少年爭說,舉目望向門內,目光所及之處是烈陽照耀著的白紗,道路旁是清澈的流水,流水裡漂浮著的是純銀酒觴,觴中裝有美酒。
蔣婉走了進去,走入了一條硃紅色的長廊,長廊的兩側也同樣掛著白色紗幔,白色的紗擋住了陽光,長廊裡飄著一股冷風,吹得人汗毛直豎。
“婉兒。”只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蔣婉舉目四望,她沒有看見說話的人,白色的紗幔在風中飄揚,陽光被死死的阻擋在外。
“婉兒。”又是一聲溫柔的低喚,一隻手從蔣婉身後搭上蔣婉的肩膀,“婉兒,這兩年過得可好?”那人問。
蔣婉已經回頭,她也已看見了那人,那人生著一張英俊的面孔,乍眼一看,絕不會讓人覺得她是一個女人,高挺的鼻樑,鋒利的薄脣。她說,“我本該早早回去,卻因一些旁事抽不了身,所以只得……等到現在。”
蔣婉看著那人,那人的目光溫柔,黑色的斗篷下有著一雙好看的手,只是那人的手指?
那人的左手生著六根手指。
蔣婉皺起了眉頭,她笑了笑,問道,“你就是‘尊夫人’?”
裝作朗逸的女人揚手摘下了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張年輕漂亮的面孔,“姑娘的眼神真好。”
蔣婉道,“夫人的面具做的也好。”
“是不是我扮的不夠入神,所以才被你看出了破陣?”尊夫人問,語調俏皮。
蔣婉搖了搖頭,她道,“夫人所扮的,是婉兒最希望看見的,只是……只是婉兒心裡很清楚郎逸是什麼樣的人。所以……”
“我明白。”尊夫人臉上的幸喜之色降爲了哀傷,“我一心希望實現別人的願望,去幫助別人,可最終也只能讓人看見虛夢一場。”
蔣婉低下了眼睛,擡手掀開飄在風中的白色紗幔,目光落在長廊外流動的綠水之上,水中漂浮著的流觴給人一種清冷的感覺,瀰漫在這一方庭院中的酒氣濃醇,若是常人踏入,不出片刻將會昏睡在這酒香之中。
蔣婉靠著欄桿坐了下來,放下了紗幔,她說,“夫人心好,只是夫人真的能爲我找到朗逸?”
尊夫人搖了搖頭,她在蔣婉身邊坐下,“我不知道,但花悽在這裡,花悽一定會幫你找到朗逸的,兩年前上官沫和夏離在去遲鈿的路上出事,朗逸去了,花悽也去了,所以花悽一定在那個地方見到過朗逸,只要花悽帶你去那個地方,你就可以找到一些線索。”
蔣婉看著夫人,眼睛明亮,夫人的眼睛也很明亮,她的瞳孔裡是純淨的黑色,倒映著蔣婉好看的容顏。
“爲什麼幫我?”蔣婉從來不相信天下有免費的午餐。夫人笑了笑,她的手附在蔣婉的手上,“我幫你,自然是有我的目的,不過我也不會從你這裡取走什麼,你只管去找你的情人就好,我也不爲難你,不好嗎?”
蔣婉沒有說話,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了,突然地讓人覺得不真實。尊夫人擡了擡手,長廊兩側的白色紗幔被掀開,此刻映入蔣婉眼中的院子已不再是安靜的,而是人來人往。
尊夫人引著蔣婉走上一條石子路,“走吧,我帶你去見花悽。”
花悽站在窗子前,她本以爲這半個月會過得很複雜,但是她已經在這一方庭院裡安靜的度過了七天了。這七天裡很安靜,沒有人會來打擾她,在這裡做事的人都是啞巴和聾子,所以你什麼也不用擔心。
聽到了屋外傳來的腳步聲,花悽沒有回頭,她想也許是婢女們又要送什麼東西來了。
尊夫人送蔣婉到門邊,“我就帶你到這裡,她就在裡面。”
蔣婉看著夫人,她問,“你不一起去?”
尊夫人笑了笑,“我對朗逸的消息沒有興趣。”
蔣婉又問。“你有興趣的事情是什麼?”
尊夫人輕輕地摸著蔣婉的頭,她沉靜了會兒,道,“我感興趣的是以後會發生的事情。”
以後,以後會發生什麼呢?
蔣婉不再問,神秘的人總是喜歡做一些自以爲神秘的事情。
蔣婉走進門內,她輕輕地喚了一聲,“悽姑娘。”
花悽悠然回頭,眉頭微蹙,眼睛稍瞇,“是你?你怎麼在這裡?”
“我是來找朗逸的。”蔣婉道,“聽說兩年前上官沫和夏離在去遲鈿的路上出事了,我想知道她們出事的地方。”
她們雖然沒有深入的接觸,但彼此的名字和模樣也都記得。隱隱裡,那條牽扯著她們的細線已經讓她們對彼此熟悉起來。
花悽想了想,她沒有說話。她想起了一些事情,朗逸似乎一直睡在那扇小門內,在客棧的那段時間裡,朗逸一直都沒有醒來過。
後來!後來,朗逸怎麼樣了?沒有人知道。
“悽姑娘,請你告訴我,我願意用等價的條件與你交換。”
等價,究竟如何纔算等價。
花悽問,“這兩年你都沒有見過朗逸?”
蔣婉頷首,沉默著,淚水已經滾出了眼眶。她已經這樣子漫無目的的尋找了兩年了。兩年,一個人若是死了,定已變成了白骨。
花悽沒有將話說出口,她將客棧的具體位置說了出來。她道,“去了那裡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個叫做陌上的人,或者是客棧的老闆娘也可好,若說這世上還有人知道朗逸在何處,除了朗逸自己便是那兩個人了。”
“兩年前,發生了什麼事情?”蔣婉問。花悽沒有說。
沉默了會兒,蔣婉獨自轉身離開了。
流觴距離遲鈿並不遙遠,從這裡到花悽所說的那個地方,速度快一點,兩天就能到。這兩個國家是鄰國,又都是小國家,道路也都還算平坦。
窗外,陽光明媚,花悽悄悄的落了兩滴淚。兩年前在客棧的那幾天時間裡,所有人都忽視了那個叫做朗逸的女人,直到最後也沒有人想起她的存在,若非今日蔣婉來此,花悽只怕也將那人忘的乾淨了。
暮色降臨,一個身穿翠綠長裙的丫頭走了進來,那丫頭道,“姑娘,尊夫人有請。”
“你,能說話?”花悽驚愕的看著那丫頭,那丫頭道,“這裡會說話的人不多,除了夫人身邊的丫頭們便是鈺姐姐會說話了。”
“鈺姐姐?”花悽問,“她不是夫人身邊的丫鬟?”
那丫頭道,“鈺姐姐是夫人的信使,所有寫給夫人的信都要先傳到鈺姐姐手裡,再由鈺姐姐將信中的消息傳遞給夫人,姑娘第一日來這裡便就已經見著鈺姐姐了。”
這丫頭說話的聲音很好聽,模樣生的也好看。
她靜靜的站在花悽身邊,“姑娘可需要換身衣服在過去?”
花悽看了看自己的裝扮,自從不跳舞之後她的穿著就越來越素了,今日所穿也不過是條月白色長裙,上面並無花樣。花悽道,“你可知夫人找我去做什麼?”
那丫頭想了想,道,“也許是請姑娘去看戲吧,我也不知,夫人的事情沒人敢問。”
花悽也不再追問。
跟著那丫頭走到尊夫人所在的別院時,天已經黑了下來,紅燈籠掛滿了院子,明晃晃的院中只有一個女人靜靜的躺在冰冷的石牀上。
那丫頭只帶花悽道別院門口。
花悽獨自走了進去,躺在石牀上的女人直起了腰身,回頭看著花悽,身上披著的白色綢子隨著她的起身落在了石牀上。
這個身體,這張臉,花悽在初來這裡的第一天晚上就已經見到過了。
那時,這個人正裝扮成水沉濃的模樣來迷惑自己。
尊夫人指了指自己的身側,“過來坐。”
花悽走了過去,但沒有坐在尊夫人的身側,而是坐在院內小池旁的石頭上。尊夫人提起掉下的綢子裹在身上,走至花悽身邊,“你看也不看我,可是因爲恨我?”
花悽搖了搖頭,“夫人自知花悽喜歡女人,卻又偏偏這般戲弄花悽,花悽不敢看。”
尊夫人轉到花悽身前,“此刻我已用白綢遮身,這會兒你便可看了吧。”
花悽點了點頭,“夫人找我可有事?”
尊夫人嫣然一笑,“今日我請了一個戲班子,想請悽悽一起看戲。”
“演的是哪一齣?”花悽問。尊夫人道,“挺奇怪的一場戲,是夏國的戲班子,演的是宮廷裡兩個女人的戲。是一位貴妃身邊的兩個宮女,兩個宮女久久相處心生愛意,後來貴妃發現此事覺得這是一件可恥到天理不容的事情,便將兩個宮女賜死,屍首被丟去餵了畜生,死去的宮女不甘心,雙雙化爲冤魂回來向貴妃索命。”
“是一折新故事,以前也沒聽過,更沒看過。”花悽道。
“嗯。”尊夫人點了點頭,“我也覺得新奇,所以就請來了,還請悽悽一起來看。”
旁人雖都叫她尊夫人,但她並不是一位夫人,她還很年輕,彷彿只有十七八歲的樣子,笑起來很好看,一雙眼睛彷彿隨時都能溢出水來似的,無論是在何處她的眼睛裡都閃爍著光芒。
戲,已經上演,戲中所說的故事與尊夫人所講的無異。戲子也演的入神,只是花悽看的並不入神,因爲身旁坐著的尊夫人總是會去打擾花悽,她的手不是往花悽的腰上放,就是往花悽的衣下鑽。
花悽悄悄避開尊夫人的動作,尊夫人卻似粘人的蛇一樣,不隔一會兒便又纏了上來。最後將花悽逼的無路可退,尊夫人的兩隻手索性勾上了花悽的脖子,她的下巴擱在水沉濃的肩上,嘴對著花悽的耳,輕輕的吐著氣息,“悽悽,你說爲何這世間人就容不下兩個女子的愛情呢。”
花悽沒有搭話,揚手碰了碰夫人的手,想要將夫人的手挪開,可這位夫人卻不是一個輕易就會罷手的人,她的手索性一溜,溜入了花悽的掌心,手指穿過花悽的指縫,與花悽十指相扣,“悽悽。”她側著身子斜在花悽的面前,擋住了花悽的視線。花悽道,“夫人,戲還未完呢。”
尊夫人嘟了嘟嘴,眼裡嵌著笑意,“我不想看戲了,我想看悽悽。”
花悽看著眼前的女人。
尊夫人鬆開與花悽相扣的手,輕輕地揮了揮,臺上戲子退下,別院中只有她們二人。
尊夫人道,“兩年前悽悽來流觴的時候我就看見悽悽了,那時就想和悽悽說話,可因爲那時我還小,只有十五歲,母親管得嚴,不讓我亂走,所以我就一直沒有機會和悽悽說話,如今我已經長大了。”
“十七歲?”花悽看著這個女人,她才十七歲,江湖裡的人卻喚她尊夫人。
尊夫人笑了笑,她說,“我的名字不能告訴悽悽,可悽悽願意留下嗎?”
花悽道,“我只是來替白曼傳信的,等約定的十五日一到,悽悽就得離開。”冷冷的聲音總是那般的絕情。尊夫人惋嘆一聲,她倒在花悽的腿上,手緊緊地握住花悽的手,“我瀾依是朋友,我不能幫白曼殺了瀾依,你會恨我嗎?”
“我只是一個傳信人。”花悽的回答依然冷冷的。
“唉!”尊夫人無奈的嘆息一聲,揚手抓住花悽披散在肩頭的黑髮在指尖繞著玩耍,“可你對水沉濃就不這樣,別看我小,我知道的事情卻不比你們少。我很會看天命。悽悽,你留在這裡好嗎?這裡是最安全的。流觴國的現任國王是我的朋友,遲鈿的現任國王瀾依也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都很了不起,他們都會保護我,也會保護我居住的地方,所以,你留下好嗎?這個地方比外面的任何一處都要安全。”
花悽沒有說話,也沒有去看眼前的這個女人。也許她還不算是一個女人,只是一個孩子,畢竟才十七歲。
清脆的聲音裡攜著淡淡的憂傷。尊夫人緊緊的抱著花悽的腰身,斜躺在花悽的身上,花悽輕輕地撫著尊夫人的肩頭,她真的很小,纖瘦的肩膀彷彿弱不禁風,柔軟的骨頭好似風中柳枝。
“悽悽。”她輕聲的叫著她,手指從花悽的下巴上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