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時分,周廣領著周曉迷也抵達了荊門。
孫壽帶著衆弟子早早便在門外等候,見周廣一行人到來十分欣喜地迎過去,跟周廣和周曉迷依次見過後便一起進了大堂。
以淬鍊毒藥製造暗器爲業的荊門在江湖一直名聲就不好,荊門勢單力寡又樹敵衆多,孫壽早有尋找大樹庇廕的打算。朱儀殿實力雄厚,周廣更是武功蓋世天下第一,此番意外得到扇葉靈芝正是討好周廣的絕佳機會,於是孫壽拿到扇葉靈芝後,雖自己對靈芝也是百般渴望,但還是咬咬牙,將靈芝包了起來準備獻給周廣。
一行人寒暄著來到大堂,茶水點心早已備好。
“周殿主請上座。”孫壽指著正上方那個位置,說。
“唉,孫先生客氣了。”周廣推辭著,“你是主,我是客,周某豈能反客爲主啊?”
“殿主差矣,”孫壽諂媚地笑著,“周殿主武功蓋世又仁善親和,若當今還有能被稱爲英雄者,也就是您了。孫壽對殿主甚是仰慕,今爲表敬意請殿主上座,而殿主不肯上座,是看不起孫壽麼?”
“孫先生言重了,周某豈有看不起孫先生之意啊。”周廣擺了擺手又看看那正上方的座位,“既如此,那周某就僭越了。”說完,周廣走上那鋪著虎皮墊子的寬椅坐下來。周曉迷被父親拉著坐在身邊。
“殿主,我有一事甚是疑惑啊。”孫壽坐在側位上。
“孫先生有何疑惑但講無妨。”
“據說殿主此次來淮州是跟皇甫金鷹一起來的?怎麼會呢?您不是向來瞧不上皇甫金鷹,不與他來往的麼?”孫壽說著,目光又轉向一旁的周曉迷,“更可笑的是他那個兒子皇甫然州,在賞寶大會上色膽包天原形畢露,公然冒犯大小姐。”說到這裡,孫壽強忍住笑意,“真是太可笑了,平常一副儒雅翩翩的樣子,到底是個僞君子!大小姐也是他能喜歡的麼?簡直異想天開!皓月宮這回風頭算是出大了,不知道皇甫金鷹知道這個事的時候心裡作何感想,哈哈哈哈。”
“呵呵,是啊,皓月宮這回風頭算是出大了,”周廣跟著笑了兩聲,“皇甫金鷹聽聞此事後又驚又怒,星夜兼程趕到渭昌城興師問罪,這不,一氣之下就將兒子囚到流仙觀去思過了,我也是在路上正好遇到他們,無奈到淮州只有這一條路,可不就只得跟他們一起來了麼?”說完,周廣又望向坐在身邊的周曉迷,“要說我這個驕縱的女兒啊,現在連我都越發管不了她了,你是不知道……”
“你們非得說這個麼?”周曉迷忽然截住周廣,面上已見淡淡慍色。
周曉迷並不喜歡聽別人議論自己,而且,她也不希望別人提起賞寶大會那件事,雖然這事早已滿城風雨人盡皆知,且丟臉的是皓月宮,但不知爲何,她卻和皇甫然州一樣,希望這事從沒發生過。
孫壽見周曉迷臉色不對也不敢再糾纏這件事,立馬轉移話題,“聽聞周殿主在修習《尼南經》,那經書雖威力巨大但漏洞頗多,殿主練至七成便不敢再往下修練,且尋找扇葉靈芝近一年未果。在下不才,遊歷山野時意外得到扇葉靈芝,願獻給殿主,爲殿主分憂,祝殿主早日神功大成,稱霸天下。”
提起扇葉靈芝,周廣內心激動起來,但還是儘量顯得有風度地道,“世人皆知,扇葉靈芝與龍鬚人蔘、冰蕊雪蓮、靈蛇花合稱四大仙株,此四大仙株對人皆有保心護脈起死回生之神效。孫先生既得了仙株,此乃天意,又爲何要贈與我啊?”
“哎喲,”孫壽拍了下座椅扶手,“周殿主此言又差矣。我孫壽人微命賤,留下這扇葉靈芝豈不是暴殄天物麼?周殿主英明神武又正用得著這扇葉靈芝,孫壽自當奉上。日後周殿主神功大成,我荊門還欲仰仗殿主您庇佑啊。”
“庇佑不敢當,但若此番事成,日後孫先生如有用得著我周某的地方,周某絕不推辭。”
“有殿主這話,孫壽足矣。”孫壽說完從座椅上站起身,朝大堂門口吩咐了聲,“呈上來!”
話畢,不一會,一名僕從雙手端著一隻精緻的錦盒從門口走進來。
扇葉靈芝,一種扇形靈草,和靈蛇花,龍鬚人蔘和冰蕊雪蓮並稱爲四大仙株,此四者都具有固本回原、保經護脈、起死回生的神效。其中,世人只知冰蕊雪蓮在極北苦寒之地,而龍鬚人蔘在皓月宮,是幾年前皇甫然州二十歲生日大宴賓客時,有位自西夏而來的方士作爲賀禮敬上的。至於扇葉靈芝和靈蛇花,皆還不知所蹤。
冰蕊雪蓮在遙遠的苦寒之地,龍鬚人蔘在皓月宮,周廣就暫時不考慮了。爲修練《尼南經》,周廣四處尋找扇葉靈芝和靈蛇花,但人派出去了好幾撥,近兩年時間一點消息都沒有。想來這孫壽也是與靈草有緣,居然讓他給找到了。
周廣拉著周曉迷站起來,孫壽待僕從走近後一把接過錦盒,又湊到周廣跟前,慢慢將錦盒打開。周廣望著躺在盒子裡那紅褐色的手掌般大的靈芝兩眼瞬間溢出了喜悅,他爲了找這個小東西不知耗費了多少心思,現在終於看見它的廬山真面目了。
雖然憑周廣現在的修爲當下即使是皇甫金鷹也不是對手,但與唯我獨尊的朱儀殿不同,皓月宮奉行的仁道主張似乎更容易被衆人買賬,皓月宮憑藉此堅硬的基石聲勢日益強大依附者衆,日後難免對朱儀殿形成威脅。這個世道要想不被別人主宰,就只有主宰別人。這是周廣混跡江湖幾十年總結的道理。而若想手上永遠都握有主宰的權利,那就一定要永遠都比別人強,且越強越好。周廣對於他總結出的道理,一直是這樣理解的。
“殿主啊,我爲殿主早已備好密室一間,明亮寬敞,守備森嚴,事不宜遲,殿主既已來此,何不就在此閉關修練以早成神功啊?”孫壽望著喜悅的周廣又提議道。
“是啊,爹爹,既然孫先生已找到扇葉靈芝,萬事俱備,父親何不就在此閉關。”周曉迷覺得孫壽的話有理,也對父親建議著,“您安心閉關,我找間屋子住在您密室旁邊,您有任何事及時告知我便可。”
“嗯,”周廣想了想,也確實如此,既然靈芝已有,密室也備好,在哪裡修練不是一樣的呢,自己對《尼南經》第八成研習已久只是沒有靈草護體一直不敢修練,今日萬事具備,何不就在此閉關,且女兒就在一旁守護,也沒什麼不放心的。“好,既如此,請孫先生帶路,我們即刻便前往密室吧。”
“嗯。”孫壽把錦盒關上遞給周廣便開始朝後堂挪步,“殿主、大小姐請跟我來!”
周廣拉著周曉迷跟著孫壽穿過幾座屏風,繞過幾處長廊來到一間重兵把守的屋舍前。孫壽指著這間房子,“此房間乃我平時練功之地,屋內除了練功臺沒有任何陳設,寬敞整潔。屋外戒備森嚴,絕對安全,正是殿主閉關之佳處啊。”
“有勞孫先生費心了。”周廣拍了拍錦盒又望望練功房,慨道,“孫先生真是有心之人吶。”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日後我孫壽還要仰仗殿主庇佑啊。”
“孫先生不必如此,日後若有用得著我周某的地方,周某決不推辭。我閉關期間還得勞煩孫先生幫我照顧好曉迷。”
“爹爹,你安心閉關。”周曉迷拉著周廣,“我就守在旁邊。”
“嗯,”周廣寵溺地幫周曉迷撩了下額前的碎髮,“爲父此次需閉關二十天,在此期間你就在荊門,不要亂走,等我出來。”
“知道了。”周曉迷點著頭。
周廣見該囑咐的都囑咐地差不多了,最後又看了眼女兒後端著錦盒進了練功房。
“孫先生,”望著父親慢慢消失在兩扇閉合的門裡,周曉迷慢慢朝孫壽道,“請幫我在密室旁邊準備一間臥室,之後二十天,就請孫先生多多關照了。”
“大小姐客氣了,能照顧大小姐,是孫壽的榮幸。”
周廣年輕時狂放不羈縱橫江湖,天南地北蒐集來了不少武學典籍,朱儀殿藏書樓上那些堆積成山的神功典籍絕跡孤本連皓月宮都沒有。遍覽天下秘笈的周廣早已是別人眼中神一般的存在,此次得扇葉靈芝有如天助,待二十天後周廣出關,朱儀殿的地位便再無人可撼動。
周曉迷將父親送進密室後被孫壽又引到大堂歇息。
“大小姐初來淮州,可能還不知道吧,這淮州氣候適宜,沃野千里,物阜民豐。聽聞大小姐喜歡吃些瓜果肉乾,散碎零食,正好這些東西淮州年年都盛產啊。我特地給大小姐備辦了些上等瓜果肉脯,請大小姐品嚐。”孫壽說完拍了拍掌,幾名侍女便拿著托盤,舉著一盤一盤的瓜果零食走進來。
“多謝孫先生,孫先生有心了。”周曉迷一聽有零食,臉上泛起喜色。幾名侍女將托盤放在桌上,周曉迷挪步便走了過去。
“這些杏、梨、荔枝、香瓜都是採山上最大最甜的,這肉脯都是用野鹿、野豬肉天然曬乾的,您嚐嚐看。”孫壽指著一盤盤瓜果零食介紹著。
周曉迷接過明珠剝好的一顆肉脯放進嘴裡嚼了嚼,滋味的確是與別處不同,肉質細膩,很香很可口。“多謝孫先生了。”
孫壽正陪周曉迷在大堂品嚐著桌上的鮮果零食,忽一侍衛疾步走進來。
“報!”侍衛跪在地上稟告,“門外有兩個陰氣很重的女人,說要見大小姐!”
“兩個什麼樣的女人?見大小姐幹什麼?”孫壽朝侍衛問。
“兩個嘴脣烏青的女人,說是有要事想見大小姐。倒沒說具體什麼事。”
“嘴脣烏青?”周曉迷手裡拈著一顆杏,思量著,“清風冷月閣的人?”
“小姐,還記得上次在神兵山莊單玉花找東臨老人問彎刀主人身份的事吧。”炎牙在一旁忽朝周曉迷提醒了句,“估計這次來,也是與東臨老人有關。”
周曉迷當然記得這事。神兵山莊一場大火把她找玄皇劍的線索燒了個乾乾淨淨,她也正愁這事呢。
周曉迷被孫壽引著來到大門外。果然兩個嘴脣烏青的女人站在石階上。後面那個是她在神兵山莊見過的單玉花,那站在她前面的那個身材高挑穿著碎花薄紗的就一定是清風冷月閣閣主詭術娘子江秀清了。
“見過大小姐。”江秀清見周曉迷走近,十分禮貌地低了下頭。
“江閣主,久違了。”周曉迷站在江秀清旁邊,輕啓丹脣,“不知此番到來,是有何事?”
“大小姐是明白人,我江秀清就不跟您繞彎子了。”江秀清朝周曉迷走近一步,“那日神兵山莊起火,之後東臨老人不知所蹤,大小姐要找玄皇劍想必也很煩惱吧。”
“難道江閣主來此是有好消息?”
“不錯,的確有點消息想告訴大小姐。”江秀清說完,示意了下旁邊的單玉花。
單玉花心領神會接著江秀清,繼續道,“那日我奉命到神兵山莊給東臨老人祝壽,順便索問殺我小主人的彎刀是何人所有。但直到山莊起火,東臨老人都並未吐露一字。我不想放走東臨老人,就在混亂中攔住了東臨老人想將其帶走,誰知鷫鸘就在旁邊保護半步不肯離開。最後鷫鸘帶著東臨老人從房頂飛走了,我帶人追出好幾裡,無奈鷫鸘輕功高絕,我們還是被甩開。此後,東臨老人再無音信。雖說如此,但鷫鸘肯定知道東臨老人下落,若大小姐能抓住鷫鸘,豈不是便可問出東臨老人住處,順藤摸瓜找到玄皇劍了麼?”
單玉花話音落畢,尋找玄皇劍也算有了線索,但本該面露喜悅的周曉迷表情並未大動,良久,道,“我與江閣主並無交情,此番江閣主專程到此告訴我這些,是別有圖謀?”
“大小姐多慮了,”江秀清聽周曉迷這樣說,忙解釋“江秀清敢對大小姐有何圖謀?我福淺命薄,膝下只有一子,自從十四年前死於非命後我便日日煎熬痛不欲生,可東臨老人至始至終閉口不言,我報仇無門。此番東臨老人不知所蹤,我更是斷了報仇的所有念想。即便知道鷫鸘這個消息又能如何,且不說她身邊那個哥哥有多難招架,單憑她自己輕功高絕我能不能抓住她都是問題。退一步說,即使我抓住了她又能如何,我敢把她怎樣?她背後那個皓月宮,我是無論如何都得罪不起的。”
“哦,這樣啊,”周曉迷冷笑了聲,“你得罪不起,所以就讓我去得罪……”
“大小姐切莫這樣說,我怎敢利用大小姐。”江秀清繼續解釋,“只是我們目的相同都要找東臨老人,無奈我清風冷月閣勢單力薄不敢與皓月宮抗衡,所以只好找大小姐請大小姐幫忙了。如果過程中遇到什麼需要我江秀清做的,我江秀清決不推辭。若能在大小姐的幫助下爲我兒報了冤仇,清風冷月閣日後願聽朱儀殿任何差遣。”
“江閣主言重了。”
“請大小姐務必幫我。”江秀清言語間十分誠懇。
周曉迷思索片刻,“既如此,那你且先回去,待我抓住了鷫鸘,問出東臨老人下落,我們再做打算。若有什麼事,我自會書信通知你。”
“好,大小姐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儘管知會我。”江秀清見周曉迷應允很是高興,雙手抱拳對周曉迷行了個禮後便帶著單玉花轉身離開。
雖然她也不知道父親非要玄皇劍做什麼,但似乎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上次藏兵閣遍尋玄皇劍無果還落下一身傷,她本心有不甘,此番玄皇劍又有了線索,她又豈能輕易放棄。如果能趕在父親出關之前將玄皇劍拿到手,豈不是一份大禮麼?
“大小姐,真的要抓鷫鸘?”蠻子湊到周曉迷跟前提醒了句,“她輕功獨步天下,要抓她,談何容易?”
“就是,況且她還有個哥哥……”明珠下意識接著提醒,但立馬反應過來似乎提起了一個不該提起的人,又迅速收了嘴。
周曉迷站在原地沒說什麼,許久,她似乎覺得有點冷了,拉了拉手腕上的披帛,“這是唯一的路了,不好抓也得抓啊。至於她那個哥哥……”周曉迷頓了頓,“難道我還怕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