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去皓月宮朱儀殿的書信全部被回絕,眾掌門拿著回書還是有點震驚,怎么,皓月宮朱儀殿打算獨自抗敵?不過想想皇甫金鷹和周廣皆是十分穩重的人,沒有十足的把握一般不會下決斷,既然他們都說已有主張,那想必是真的有對策了。
不過還是讓人擔心啊,皓月宮朱儀殿雖說實力雄厚,但南康王爺三萬精兵也不是說著玩的,皇甫金鷹和周廣到底有了什么主張竟如此有底氣?再延觀后幾天,更是讓人看不懂。據說皇甫金鷹周廣回到皓月宮朱儀殿后沒有任何反應,一應運作與尋常無異,眾人之震驚啊,都火燒眉毛了,不用做點防御工事么?
是的,眼下形勢危緊,但本該十分憂慮的那幫人,他們不僅不憂慮,還很自在閑適。
今早后廚又送來一大簍鮮果,說是南郊果園今年成熟的第一批,卯時剛采下就快馬加鞭送來了。周曉迷最喜歡瓜果,每年她都要最早最鮮的那一茬,于是果子一送到,她就讓人洗凈裝盤迫不及待要嘗一嘗了。
朱儀殿后苑,周曉迷周廣楊柯三人正圍在一張白石桌旁閑坐說話,桌上一方青玉大盤,盛滿已過水洗凈的荔枝櫻桃枇杷,櫻桃紅枇杷黃,還都沾著玲瓏水珠,壘在一起煞是好看,惹得對果子本不怎么有興趣的周廣都忍不住要嘗嘗了。
“叔父,可好吃?”周曉迷先剝了顆枇杷喂給楊柯,楊柯雖不能說話,但吞下枇杷后笑著點了點頭。
“好吃,的確好吃,比去年還好吃一些呢?!敝軓V咽下一顆荔枝,也不禁贊道。
周曉迷又給楊柯剝了顆荔枝,然后才自己品嘗起來。
晨光溫好,親卿在側,拋開諸多煩事不想,這還的確是個松閑的愜意時光。
“楊大哥,你是沒看見啊,”周廣一邊剝著果子,一邊就開始閑聊,“那個黎山婆婆,雖說都一百歲了,但精神氣比我還好呢。你上一次見她是十五年前吧,基本跟那時沒有變化,能吃能喝能說能笑,保不齊咱們還得死在她前頭呢?!?
“說什么呢,”周曉迷橫周廣一眼,“一大清早,什么死不死的……”
“嗨,”周廣吞下一顆枇杷,飄然一笑,“人固有一死,遲早的事,誰能逃脫?沒什么可避諱的?!?
“沒完了是吧?”
“好好好,”周廣一般不跟女兒爭執,“爹爹不說了,爹爹不說了,呵呵呵…”
周曉迷是最喜歡瓜果的,她將盤里的枇杷櫻桃荔枝都嘗了一遍,最后發現今年的荔枝格外甘甜可口。
“荔枝新熟雞冠色,燒酒初開琥珀香……”周曉迷拈著一顆荔枝,無端地嘴里便悠悠念出一句。
“哎,”周廣隨即驚叫一聲,“孩兒是在念詩嗎?”
周曉迷一愣,反應過來自己方才的確莫名念了一句詩。目睹事物,心有所感,引發一句與事物有關的詩文,其實這事并不稀奇,但放在周曉迷身上就稀奇了,因為周曉迷從來都是個重武輕文的粗人……
“呃…”周曉迷自己都覺得有些驚奇,“啊,是啊…是白居易的詩……”
“喲呵,”周廣眼睛一亮,“我孩兒現在也文氣縱橫嘛,從哪學的?”
“聽…聽他講過一回…”
“‘他’?”周廣故作不知,“‘他’是誰啊?”
“就,就是他啊…”
“誰啊?”
周曉迷目光一凝,剜周廣一眼,“明知故問,你有意思么…”
“呵呵呵,”周廣來了興致,挑眉一笑,“話說,你跟皇甫家那個小子,現在什么情況啊,我看你們倆現在親密得很啊,那天在鳳翎宮里大庭廣眾之下拉拉扯扯卿卿我我的,你居然還去替他擋刀,怎么,你現在是接受他了?你跟他一起回皓月宮這一路上,有沒有發生點什么,抱過了吧,親過了吧……”
周曉迷性格清冷,但也是內斂矜持之人,周廣如此露骨的問話登時讓她面紅耳熱,羞臊難當,“你,你住口!簡直胡言亂語,你不是我爹么?哪有爹這么跟女兒說話的?”
“哎?怎么是胡言亂語呢?”周廣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就是因為我是你爹爹,所以才要關心你啊……他連月神劍都送給你了,是定情信物吧,你們倆現在到哪個地步了?睡過沒有?”
周廣不僅沒有收斂還越發變本加厲,說得周曉迷臉燙如燒手足無措,然后站起身來就要走,“不跟你說了,我回房休息了?!?
“唉,別走啊,果子還沒吃完呢,”周廣一把拉住周曉迷,“孩兒也長大了嘛,知道害羞了,不過不用害羞,男歡女愛很正常嘛?!敝軓V說完又看向楊柯,“楊大哥,你是沒看見,那晚在皓月宮奔月殿,曉迷跟皇甫家那個小子在床上又抱又親的,好不纏綿……”
“你住口!”周曉迷聽不下去了,“叔父,別聽他瞎說,我沒有。”
“什么沒有?我都看見了?!?
“那是他強行…”周曉迷難以啟齒似得欲言又止,頓了頓,然后萬分無奈地看著周廣,“我倒了什么血霉攤上你這種爹,你再沒完沒了我真的生氣了。”
“爹爹也是關心你嘛。”
“不用你關心?!?
“怎么能不關心呢,爹爹也是怕你受欺負啊。”
“你是怕我不受欺負吧?!敝軙悦哉f著,忽然靈光一閃,以牙還牙道,“哦對,那天在杜鵑臺,皇甫金鷹說你以前追求瓊水夫人,故意讓叔父將瓊水夫人逼上羊角峰,然后自己再適時跳出來逞英雄,確有其事吧?!?
話頭突然轉向自己,周廣猝不及防,“唉?沒,沒有啊……我說了,那是我碰巧路過撞上的……”
“既如此,那悍匪有本事將瓊水夫人逼上羊角峰,卻在你來了后隨便打了兩下就退去了,那悍匪是腦子有病嗎?”
“我怎么知道…反正我那天真的是碰巧撞上的…”
“切,”周曉迷白周廣一眼,然后低下頭靠近楊柯,“叔父,我剛才說的可有其事?”
雖然看不見,但聽著父女二人你來我往互相拆臺,楊柯早已捂著嘴笑到不能自己。周曉迷靠近耳邊問他,他似乎又憶起了當年的搞笑情景般更是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知道事情圓不過去了,周廣也不再強辯。
“笑什么笑!”周廣朝楊柯擠了下眉,“你還有臉笑?我跟你再三強調過,燕子不是那么好騙的,要演得像一點。結果你呢,演得那么失敗,燕子當時就看穿了,之后就更討厭了我。你知不知道那個計劃我籌備了很久,最后竟還適得其反,都是因為你!”
不過楊柯臉上并沒見愧色,笑得更厲害了。
“你不是說碰巧撞上么?”周曉迷望著周廣不依不饒。
“罷了罷了,”周廣忙揮手,“吃果子吃果子,說點別的說點別的?!敝軓V說著便示意著那果盤,想用果子堵住周曉迷的嘴。
三人正說笑得火熱,忽有侍衛過來傳報,“殿主,門口送來一封信帖?!?
“信帖?”周廣停了伸去拈枇杷的手,轉過頭來。
侍衛將一封精致印花的淺藍色信帖雙手遞上,“剛才門口來了個穿白衣的溫儒童子,說請將此信轉交小姐,說完便施禮離開了?!?
“給我?”周曉迷有些意外,“誰寫來的?”
“并未說明?!?
“給我看看?!敝軙悦陨焓秩ソ有拧?
侍衛將信帖遞給周曉迷,然后躬身退了下去。周廣見周曉迷就要拆信,雙眼放著好奇的光芒立即湊近過去。
周曉迷拿著信帖,淺藍色的封面印團花圖案,十分精美,上書“朱儀殿周曉迷大小姐親啟”十一個字,并未署名。不過周曉迷看到這幾個字心頭便是一顫,因為她已經知道這信是誰寄來的了……在皇甫然州手下讀書一年,他手把手教她寫字,她自己的風格筆法都是他所□□,她對他的筆跡當然再熟悉不過。
她心頭莫名掠過一陣驚喜,然后便欲拆信看看里面寫了什么。不過她剛想拆時,手又停住了。
周曉迷轉過頭看了看旁邊的周廣,“你離我這么近做什么?”
“拆啊,怎么不拆了?”周廣指著那信,“我看看是誰給你寫了什么……”
“寫給我的,為何要給你看?”
“哎?”周廣眼里閃動著驚奇,“以前你看信從不避我的,如何現在要避我了?……哦,我知道了,莫不是皇甫然州寫給你的?莫不是里面寫了什么見不得人的話?”
“又胡說,”周曉迷立即否認,“信上又沒署名,我怎么知道是誰寫給我的?況且,就算是他寫給我的又如何,我跟他何曾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既如此,那為何不敢給我看?”
周曉迷知道自己這個爹爹是個潑皮無賴,越不讓他做什么他是越要做什么的??磥硎强範幉贿^了,周曉迷無奈只得當著周廣的面拆信。
周曉迷撕著信,心里激烈矛盾,一方面期待里面能寫一些好聽的話,一方面又怕寫了那些好聽的話被爹爹笑話了去……
“佳卿安好,”信紙展開,周廣開始念起信的內容,“鳳翎之下一別數日,劍影刀光皆已遠去,唯佳卿玉容音笑常在腦際無日不思。今衡燕山甜瓜成熟,甘脆味美,想為佳卿所愛,特持來與佳卿品嘗。城北芍藥園嬌蕊初綻,千葉碧華如翠凝,萬花濃麗如霞染,今日酉時良辰正好,瓜甜花艷,愿與佳卿共嘗共賞?!敝軓V一口氣念完了信,雖然最后還是不見署名,但從內容上已能判斷出是皇甫然州所寫,他驚詫道,“喲呵,這小子來襄州了,還借嘗瓜看花之名約你去城北芍藥園私會呢……”
周曉迷也有些不敢相信,皇甫然州居然來襄州了。不過看信的筆跡又確是皇甫然州親下不像偽造,且方才侍衛說是一個溫儒小童前來送信,信的內容又約她去城北芍藥園相見,這不就是皇甫然州那種風雅文人的做派么?
“這個時候,他來襄州做什么?”周曉迷還是有些猶疑。
“信上不都說了么,少主是思念小姐啊,”一旁的炎牙道,“許是想著之后兩家都要為避禍亂行走天涯了,所以趕著這個時候再過來看小姐一眼?!?
“定是如此,”明珠似乎也很贊同,“鳳翎宮的事之后,少主對小姐更是難以割舍,不堪相思過來一探,也是可以理解的?!?
“為何不直接來朱儀殿,去芍藥園做什么?”周曉迷還是有些不解。
“呃,”炎牙思索了下,“少主以前從未來過朱儀殿,對朱儀殿畢竟還是陌生。況且,比起石磚石柱的朱儀殿,或許芍藥園那種地方更合少主的性情吧?!?
周曉迷又拿起書信端詳了幾番,確是皇甫然州親筆,雖然覺得此時皇甫然州來襄州有些突兀,但想想剛才炎牙明珠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
“真搞不懂這些酸腐文人的想法,”周廣朝周曉迷道,“既然他來了,咱們還是要盡下地主之誼。我派人去芍藥園把他接過來吧,以前咱們住過皓月宮,這回也讓他來感受感受咱們朱儀殿的氣派。”
周曉迷拿著信,眉眼微垂,似在沉思,許久,道,“算了,不折騰了,還是我去芍藥園見他吧,見一面就讓他趕緊回去,此非常時期,他還是待在皓月宮比較好?!?
“嗯,”周廣想了想,也點點頭,“也對,若是平常,還能留他在朱儀殿住幾天陪我玩玩,但現在情形特殊不容逗留。你去跟他見一面,然后讓他趕緊回去吧,免得他爹和他姑母到關鍵時候找不到他人?!?
“嗯。”周曉迷說著,已將書信輕輕收起。
襄州城北有個芍藥園,位于宛湖之側,植有芍藥上萬株,每至時節,枝新葉茂萬花齊放,紅嬌綠翠繁盛似錦,襄州名士常去那里怡情,女子常去那里玩耍。
若是之前,皇甫然州當著周曉迷的面寫下這封信,周曉迷都未必相信這信的內容。但現在,她相信,且深信不疑。皇甫然州能為了她去雪海冰原,能為了她吞下火龍珠,她完全有理由相信皇甫然州也會突然從壽州跑來襄州,只為看她一眼……
信上約在酉時,周曉迷提前一個時辰備好了車馬,許是不想將皇甫然州來襄州這事聲張出去吧,她也并不打算帶多少隨從。周廣原想跟去的,但轉念一想,女兒會情郎,自己跟去算怎么回事,于是也很自覺地不跟去了,只在女兒臨行前吩咐了一句代他問皇甫然州好。
酉時,周曉迷在明珠炎牙的陪同下來到城北芍藥園,遠遠便已聞見花香濃郁彌漫四野。不過本該熱鬧喧囂的園子此時十分幽雅清靜,并無游人往來,許是已被皇甫然州包下了吧。
車馬到來芍藥園門口,只見兩個身著白衣的溫儒小童侍立兩側,周曉迷下車,小童彬彬有禮拱手相迎。一個小童上前,說少主已在園中恭候多時,說著便要引周曉迷進園。
周曉迷絲毫不疑同童子進園,明珠炎牙跟隨其后,車馬及其他隨從等候在外。
周曉迷不會想到,就在襄州,朱儀殿的地盤上,也有人敢謀算于她。
來到芍藥園中心的八角亭,隔著垂下的簾幕,周曉迷能看見里面有個人影正坐在矮幾前優雅地品茶。
不過童子上前拉開簾幕,里面坐的并不是皇甫然州,而是公孫容。
“大小姐,一別數日,可還安好?”公孫容從容放下手里的杯盞,朝周曉迷甚是有禮地打了個招呼。
周曉迷登時翠眉一挑,花容變色。具體怎么回事已來不及細思,機敏的她迅速意識到自己此刻已身處險境。
“大小姐,別來無恙?!痹倩剡^頭,四面花叢中已是站滿手持短刀的武士,且兩個神情冷峭眸色森涼的人已站在她身后。因之前跟南康王府有過交往,這兩個人她并不陌生,南康王府最厲害的高手,趙文昌的近身護法,御龍二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