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終于渡過了黃河。在孟州修整一日后,再次悉數開拔,徑直奔赴德州。
這一番行軍,僅用了九天,比渡過黃河的時間,還足足少了一日。
當然,孟州到德州,也足足有五百公里。平均下來,每天要行軍接近六十公里。有一說一,這個強度別說在大隋行軍史上,就是盤古開天地以來的行軍史中,也少有人能夠辦到。
要說第七軍的騎兵還好,可確實苦了這些靠腳丫子,一步步走過來的第二軍步卒和部分民夫了。
之所以要如此高強度的急行軍,有遠程拉練以磨合軍伍,甚至是提高戰場作戰能力的因素。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楊瀚所部第十軍駐防的滄州丟了。這也是渡河后沒多久,我就收到的消息。
五萬兵馬,更有堅城在手,卻被范陽和平盧十萬兵馬攻下,我不知道是楊瀚太無能,淄青軍過于孱弱呢?還是范陽和平盧這些北地健兒,當真世間罕有,勇猛無敵。
滄州一丟,齊魯大地的門戶頓開,我怎能不急?此番北伐,我還是御駕親征,其戰略意圖就是減少戰火蔓延,以控制在幽燕一地。等戰事結束,再依靠舉國之力,進行數州之地戰后恢復,也很容易。若是齊魯之地大規模遭殃,這就不是想短時間恢復,就能恢復過來的。畢竟,此時的齊魯大地,其富庶可比幽燕之地強了太多。
說白了,我之擔憂,就在于這些地方亂軍的行事手段。其所作所為,有些時候比吐蕃和回紇人還要不堪,不止行軍過境同游牧民族一般不會自備糧草外,更要多做殺戮之舉。
或許,在這些亂臣賊子看來,殺人就是提高軍隊戰斗力的一種最直接方式,那怕被殺死的都是無辜平民。安史之亂后,大隋諸地十室九空,人口銳減,其根源就在于此。
不過還好,想必李懷仙也聽聞我的中軍大部已趕到,也不敢過于放肆。除了加固滄州之城防,也僅派遣小部兵力去各地收集糧草,暫時對地方的騷擾倒也不大。至于他的做法,輪到我現在看來,倒有些學當時長安之戰時我的處理方式,也就是固守待援。
可我就實在不明白了,我當時想固守待援,也的確有援軍可以期待。而李懷仙十萬范陽和平盧大軍皆在于此,還有什么可以依仗?
想不明白,我只好不再去想。除了讓三軍將士在德州城外好生修整外,我還讓人去把楊瀚及一幫第十軍主要將領給押了上來。
對,就是押上來。失土之責,這個罪名可是不小的。畢竟,我當初可是再三吩咐,只需堅守一個月即可,以待朝廷中軍大部趕來。
而這幫人呢?不過守城數日,滄州城便易了主。若不是我來的及時,恐怕眼下的德州城,也早就保不住了。
待楊瀚一幫人帶進我的中軍行轅,我便拍案而起,指著眾人的鼻子罵道,“吾先前是如何吩咐的?莫失滄州,滄州不容有失。說了一百遍,爾等竟然還是丟了。當真以為,大戰當前,吾不敢問罪于爾等嗎?”
眾人跪在地上,只是叩首不止,除了說些什么饒命,圣人寬恕之類的廢話,別無其他,我自然也懶得理睬。可怎么處置呢?臨陣斬將,容易導致軍心不穩,確乃兵家之大忌。
再者說,楊瀚等人皆衣衫襤褸,面帶饑色。雖然本事乏陳可缺,兵伍更是不堪,但我的一些規矩和要求,還是悉數聽了進去,這便有了一些心軟。
這個道理也很簡單。第十軍丟了滄州,還倉皇而逃,想必軍中之輜重糧草盡失。而從滄州到德州,足有一百五十公里,這數萬人可沒有我中軍部隊日行六十公里的本事,如此至少需要三五天。
而這三五天里,即便有同鄉的情誼所在,還能不大規模侵犯地方以至于擾民,就實在難得了。
所以,就因為這些憐憫心,我便嘆道,“罷了,罷了。爾等雖然兵敗,但太宗皇帝之教諭,‘為君之道必須先存百姓,若損百姓以奉其身,猶割股以啖腹,腹飽而身斃。’這些道理,爾等也還算明白,罪不至死。吾此番就不再深究,著人押縛長安,交由軍情院統一處置,從輕發落便是。”
剛揮手示意隨從將這些人帶下去,我就聽人稟報,說帳外有人求見,長安來客,還有要事相商。
長安來客,自然就是中央情報局之線人有密報稟告。當然,這些密保已經不是從長安周轉而來。事急從權,為把握戰事的一切信息和動態,我已經要求中央情報局負責東北片區的情報人員,將涉及東北區域的所有情報,直接送到我的面前。
而負責東北片區情報工作的,也是一名宦人,叫做白從起。其實,他也是原來洪甫替我掌管的那一批宮中線人之干將。
于是,我自然吩咐允其覲見。不多時,白從起就來到帳內,還拖著公鴨嗓子急匆匆的說道,“圣人,大事不好。”
輪到這時,我也不由一愣。沒曾想,竟然是白從起自己趕了過來。倒也不是別的,我雖然要求中央情報局東北分局,要立即安排專人從總部濟州趕來隨駕,以便于我直接掌握東北地區一應情報。可考慮白從起年事已高,卻也沒有明確必須是他。
白從起再有邀功之心,濟州到德州的路途可是不近,加之行程也肯定不會太平。想來,應該夠這老頭喝一壺的。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這老頭一進門就喊大事不好。我也實在想不出,在短時間內會出現什么變故?
于是,待白從起氣息平穩些后,我才緩緩問道,“何事慌慌張張,能有何等大事?”
白從起邊給我施禮,就邊急道,“圣人,當真大事不妙,渤海人來犯。”哦,白從起口中的渤海人,其實就是大隋原本的屬民,現在的鄰居渤海國。
這渤海國,本是以靺鞨族為主體建立的國家。高宗皇帝當年聯合新羅,滅掉了高句麗,為了防止高句麗政權復辟,不得不強行將“粟末靺鞨附高麗者”等徙居營州。而靺鞨族酋長乞乞仲象,就在這部分粟末人當中。如此一來,乞乞仲象一族便在營州生活了三十余載。
后來,營州都督趙文翙依仗手中的權勢,對營州諸多少數民族之剝削和壓迫越來越重,就激起了民憤。契丹首領李盡忠等,便殺害了營州都督趙文翙公開叛隋,而居住在營州的粟末部人,也加入了反隋的行列中。
這時,已經是武媚后周朝的事情了。武媚便派曹仁師統率大軍前去鎮壓,乞乞仲象和乞四比羽率所部渡過遼水東逃。為了瓦解東北少數民族的反隋聯盟,大隋朝便在對契丹實行武力圍剿的同時,也對粟末靺鞨采用了招撫政策,封乞四比羽為許國公,乞乞仲象為震國公。
但乞四比羽不相信朝廷有此誠意,拒不受命,結果被大隋追兵斬殺。接著,乞乞仲象在奔亡中病故,大作榮代父而立,率余部繼續東逃。
武媚只好再派契丹大將楊楷固前去討伐,并緊追不舍。隋軍追大作榮至天門嶺,也就是后世的遼寧省哈達嶺處。善于用兵的大作榮,借助于天門嶺的復雜地形,合高麗、靺鞨之眾,大敗隋軍,楊楷固僅以身還。
而這時,突厥攻入媯州、檀州、定州、趙州等地,契丹與奚又依附于突厥,于是中原通往東北的道路就被正式阻隔,大隋朝也一時無法討伐。這時,大作榮便遣使與突厥結盟,又通好新羅,自號震國。都城初駐于舊國,也就是后世的吉林敦化。
直到玄宗皇帝冊封大作榮為渤海郡王,這才有了渤海國的稱號。大作榮死后,大武藝“斥大土宇”,其疆域北至后世黑龍江中下游兩岸,韃靼海峽沿岸及庫頁島,東至日本海,西至后世吉林白城、大安,南至朝鮮之咸興道附近。
安史之亂的時候,渤海國更是趁著大隋朝內亂,無暇顧及之際,又將營州、平州之地悉數占據。接著,大武藝便將國都遷至西京鴨綠府,也就是后世的吉林省臨江市。全國設五京十五府,六十二州,一百三十余縣,渤海國由此便有了“海東盛國”的美譽。
現如今,渤海國在世的國王,叫做大欽茂,乃大作榮之孫,大武藝之子,而渤海國據說人口已達三百萬之多。即便與吐蕃或回紇相比,也是不遑多讓的。
“渤海人?”一聽白從起說到渤海人來犯,我頓時也驚住了,下意識就問道,“吾此番北伐,關渤海人什么事情?莫非這幫寮夷,也想反隋不成。”
接著,不用白從起解釋,我就明白了過來。李懷仙這廝,肯定在起事以前,就已經和渤海人暗通款曲,說不準暗中早已經投靠了過去。畢竟,在李懷仙看來,與其落到大隋朝廷的手里,還不如降了渤海國,日子過的滋潤。此番搶占滄州以待援軍,原來等的就是渤海人。
至于大欽茂如何打算,其實就更簡單了。將幽燕之地攬入懷中,作為渤海國入侵大隋領土的屏障和壁壘,怎么謀劃自然都合算。
想清楚這些關系,我只好再問白從起,言道,“這渤海人來了多少?先鋒軍已抵達何處?”
“具體之兵馬總數,尚無法得知。不過,其先鋒兵馬估摸著至少五萬人,已至平州。”
“嘶,”聽到這里,我更是暗吸一口涼氣,先鋒之兵馬就有五萬人,其本部兵馬又怎么可能會少。若說先前的我,還有打敗李懷仙的必勝信心,此番多了渤海國這些變數,鹿死誰手可就真不一定了。
若是我輸了,其結果真的不敢想象。各地不臣之輩,說不準就要揭竿而起了,朝中守舊之勢力也會抬頭,大隋將被這一戰,直接打回解放前。而那時的我,即便成不了王莽第二,也多半比先輩煬帝的結果,好不到那里去。
但此刻慌亂,又有什么用,依舊解不了這個困局。唯一的解決方法,其實不是從長安或洛陽調兵,畢竟已經鞭長莫及,而是要盡快處理到李懷仙一部。只有將李懷仙部徹底打散或是打崩,我才能騰出手來對付渤海人。
于是,我立即吩咐道,“傳令下去,犒賞三軍。明日開拔,后日午時之前,必須趕到滄州城下。此外,傳旨薛平,莫州就不用管了,必須馬上分兵,趕在渤海人之前奪取檀州、薊州。國事當前,無論付出何等代價,勿使渤海人不得南下半步。若有逾者,一律軍法從事。”
檀州,大概就是后世的北京市密云區,而薊州,就是天津市的薊州區。至于莫州,便是后世河北的鄚州鎮,實則幽州之南大門。本來,薛平率部奪下易州后,兵峰直指莫州,就已經有了完全斷絕李懷仙后路的機會和可能。
但忽生變故,不管會不會是放虎歸山,我都必須讓薛平完全放棄莫州,甚至是幽州,直接撲到幽州背后二鎮重地去駐扎,以達到分割戰場之目的,給我提供打散打崩李懷仙一部的時機。
當然,這個時機也不談上多好。畢竟,我雖然戰略上藐視李懷仙,可現在必須用十萬大軍,去硬碰對方同樣的十萬大軍。而且,還要盡快消滅,這個難度系數可就直線上升了。
最關鍵的還是,幽州背后的二鎮重地,我能看得見,渤海人也同樣看得見。論距離來說,莫州之薛平和平州之渤海先鋒軍,路程也差不多,能否率先搶下來,還是靠各自的本事和速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