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為我的意志不堅定,沒有果斷拒絕,導致上官婉兒在車攆中一直都不理我。竟然,還一路上都在生我的悶氣。
為了討她的歡心,我就讓楊叔寶在道政坊門口停下車攆,然后責其去坊內買一碗鹵水豆花。
要說,這道政坊中的鹵水豆花很有名,至少聞名長安。當然,除了鹵水豆花,道政坊中還有兩樣物件也很出名,一個是蛤蟆酒,一個是董仲舒的陵墓。這也是我不親自進去的原因之所在。
當年,“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董仲舒死后,漢武帝經過這里,為了表示對董仲舒的尊敬,特別下馬步行,于是民間就稱這里為下馬陵。因為在大隋的官話中,“下馬”二字與“蛤蟆”同音,所以幾經流傳,便被稱作了蛤蟆陵。
如今,儒學興盛,楊家列祖列宗中也有祭拜董仲舒的先例存在。我之所以不進去,就是不想被那些士子抓住把柄,不然一句皇帝既然進了道政坊,為何不下車攆,更不去拜見他們的先賢,引得士林攻訐,就實在得不償失了。反正,我對董仲舒這人,本就沒有多大的興趣。
但長時間將車攆停在道政坊的坊門外,也不妥當。萬一這些士子又說,既然皇帝都到了道政坊的坊門外,為何連坊門都不愿意進,對他們的先賢就這么有成見嗎?
所以,我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嗎。吩咐郭懷驅趕馬車,直接去前方的常樂坊坊外等候。
剛過道政坊的坊墻,就見道政坊和常樂坊之間的夾道上,有一群六七歲年紀的小孩,似乎頗有興致的正捯飭著蟑螂,手中卻拿著一樣后世我小時候十分熟悉的吃食在咀嚼。
我不由揉了揉眼睛,覺得可能是自己看錯了。可忽然驚醒,大喜若狂的喊停車攆,讓郭懷去拿回來給我仔細瞧瞧。
郭懷走到那群小孩身邊,也不知道說了些什么,那群小孩們自然是不肯的,他便動**了過來,引得一群小孩頓時哇哇大哭。
我不由笑罵道,“汝這廝,就一鰥夫。肯定還沒有結婚生子?”
“二爺真神人也,這也能知道?”
“敢情以為吾在夸汝。若是已結婚生子之人,斷然不會跟孩童搶食。汝這廝難道不知道賞其幾文銅錢,然后跟其交換。”
“可是二爺,這些孩童尚幼,想必不喜錢帛。”
嗯,好像也是這個問題,我不由俏臉一紅。可接過郭懷遞過的那熟食,我的眼睛瞬時就亮了起來。
天啊,土豆。我靠,真他娘的是土豆!
這是何等的功德,將土豆帶到了我的面前。要說,土豆這東西,產量營養價值都很高,還不是一般的好種養,關鍵能抗旱。在農民都靠天吃飯的大隋朝,只要土豆能得到推廣,豈懼普通的災荒之年,便是再養一倍的人,也無妨。想著這些,我都忍不得浮想聯翩一番。
可是,根據我后世的記憶,土豆應該來自于美洲大陸啊,一直等到后世之大明朝,才慢慢從東南亞引進中原之地。那么,現在眼前的這些土豆,到底是從何處而來的?
這廂,我便連忙吩咐郭懷,再去找那群小孩問個明白。要說郭懷這廝,這次也學了乖,先去坊口買了些小糖人,又哄又騙便從其中一個小孩的口中問清。竟然,是小孩的兄長從遙遠的地方帶回家的。
我頓時更來了精神。示意郭懷讓那孩子前方帶路,便和上官婉兒下了馬車,跟著小孩的步伐前行。不多時,就來到了一處宅邸之前。從形式上看去,這應該是一戶商賈人家,甚至還掛著一個“凌府”的牌匾。
搞清楚土豆的來源,自然是我的當務之急。所以,為了避免這凌府人隱瞞,我便不再遮遮掩掩,直接擺明車馬。讓郭懷先遞上他的腰牌,以便告知凌家人我的身份。
聽說是皇帝來了,凌府人雖然一頭霧水猜不透來由,但依舊老老少少一大家人畢恭畢敬出來迎接。
在正廳落座,簡單寒暄,我便大致了解了這凌家人的家庭成分和基本背景。和我答話的白發蒼蒼老人,便是凌家家主。而凌家祖上也曾有人在朝為官,只是后來家道中落,不得不以經商為生,并在東市之中盤了兩間鋪面,每年收益倒也可觀。至于先前那個小孩,則是老人最小的孫子。
我從衣袍中取出錦帕密實包裹的烤土豆,遞到老人的面前,以解釋自己的來由,“吾路邊偶遇此物,卻是大隋從未有過的物件。聽說此物源于貴府,更聽說此物由孩童之兄長自遠方帶回,吾便覺得新奇。所以,前來問個究竟。討擾之處,還望老丈莫怪。”
老人惶恐道,“圣人言重了,黃口小兒不足信。此物雖出自奴家不假,但不過是荒野中采集而來,卻非遠方帶回。”
說著,老人舉起拐杖便朝小孩扔去,罵道,“讓汝這廝信口胡說,莫不知犯了欺君之大罪。”
若是別人,這老人一番做派想必是信了。可我怎么可能會信,土豆還能從大隋的荒郊野嶺采集,你要有本事,去給我再采點回來。
先前,我讓郭懷告知凌府之人我的身份,就是不想他們有所隱瞞,這老人還敢裝腔作勢瞞我,當真我什么事都是好說好商量的。
于是,我臉一黑,抖了抖衣袍,站起來吩咐道,“將凌府人悉數拿下,交由京兆府法辦。”
見跟隨我身邊的侍從,果真動手拿人,一幫人慌忙跪下求饒,“圣人開恩啊,民家何罪之有?”
我朝老人笑道,“方才,汝不都說過了嘛,欺君之重罪。”
這時,人群中一名三十歲年紀,略顯文弱的男子掙脫左右,出列鏗鏘有聲的言道,“做了,便是做了。是非自有世人分辨。圣人想問什么,草民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此事因草民而起,還忘圣人寬恕草民之家人。”
話語中帶有一股豪氣,雖謙卑但不失氣節,細看滿臉更是布滿風霜。于是,我示意郭懷等人停手,繼而就對男子說道,“汝乃何人?此物究竟從何而來?是否來自遠方。還不一一如實招來。”
“回圣人的話,草民凌豪,乃家中長孫。圣人所言不假,此物的確來源于極遙遠之處。其實,是草民從一不知名的海外帶來,原本為一群蠻夷所種植。”
我笑著點頭道,“這就對了嘛。那群蠻夷,作何打扮?是否皆身著樹皮短褲,一頭長發,手持長矛,鼻孔中還多插有一根小棍,跟野人無異》”
凌豪聽完,不由一愣,驚慌失色道,“圣人卻是如何知曉?”
“汝不用知道吾如何知曉,只需如實告知就是。說的清楚明白,吾不但恕爾無罪,更會賞爾一番天大的功勞。若有妄言,何等后果,汝自己掂量掂量就好。還有,正如爾方才所言,其實就有諸多隱瞞,那海外可不是爾一人能去的。不過,諒爾是一番好意,吾也不和爾一般計較了。”
聽我這般道破,凌豪頓時更為緊張,匆忙謝恩,“草民謝圣人寬宥。”
我示意凌豪無須惶恐,繼續問道,“汝不妨先交代一番,為何要同友人去那蠻荒之地。還有,爾等又是何處得知,尚有此等化外之所?”
“無人提點,只是草民等人好奇而已。”見我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凌豪只好再次保證,“草民此番言語,斷無半點虛假。嗯。。。圣人體諒。草民本是商賈子弟,阿耶卻想著草民好生入學,以便他日能夠報效家國。只是草民心中明白,奴等這種身份,又如何為官?于是,自小便絕了念頭,多有仗義屠狗輩之事。”
如此說著,凌豪禁不住就偷偷打量了一番我的神色,見并無異樣,這才繼續解釋道,“等到草民年紀大些,便喜好上了山川河水,總是覺得天地萬物十分奧妙,心中就起了游歷一番的念頭。于是,草民十八歲時與阿耶爭吵,一氣之下便離家獨自開始遠行。先前,也只是去了洛陽和幽燕之地。后來心思越發重了,便想著走遠些,這便向西到了碎葉。途中并不安寧,還因此差點丟了性命。不過,在途中,草民倒是結識了幾位志同道合的好友。
幾年前,草民和這些朋友在京師相聚。酒后商議,不妨去那流鬼國看看,也十分好奇這傳聞中的海中女國,究竟何等模樣。只是流鬼國深居海內,去之不易。幸虧草民一位好友家資不俗,便在登州購置了一艘海船,并雇傭了許多向導及船工,經新羅海幾經艱險終于到達流鬼國。流鬼國王接見了草民等人。聽聞草民等人乃天朝上國之客人,倒也十分歡喜。”
我幼時讀書,史書倒也涉獵不少。嗯,我說的不是后世之記憶,后世我是土木工程男不假,死去的這個楊敖卻是正兒八經皇室血統,這方面的教育自然是不差的。所以,我也依稀記得《后漢書》之《東夷列傳》中,有如此記載:在北沃沮“海中有女國”,大致說的就是這個流鬼國。再結合后世的地理知識,我估計應該就在后世俄羅斯的薩哈林島,即庫頁島。
而大隋朝也曾經一度管轄著包括庫頁島在內的后世黑龍江和烏蘇里江的下游地區。并且在安史之亂前,流鬼國年年均向朝廷進貢,太宗皇帝還曾加封其使者佘志為騎都尉。只是經安史之亂,各地藩鎮林立,多有不臣之輩,自庫頁島至長安的道路并不通暢,這才漸漸失去了聯系。
所以,這流鬼國的名號,我自然聽過。只是,那個小國到底怎樣,我卻是沒有機會看到。于是,我便禁不住打斷凌豪的話語,問道,“那流鬼國,到底如何模樣?”
“多打獵、捕魚為生,民眾極為窮苦。若是細說來,流鬼國國王之宮殿,尚不如京師中普通住戶宅邸漂亮。至于樣貌,身材十分高大,體膚白皙,特別是胸部之毛發甚密。”
哦,那就是說,跟后世俄羅斯的那些**子差不多。我還以為,有什么特別之處呢,原來不過如此。于是,我就不再言語,只是點點頭,示意凌豪繼續講述其經歷。
“本來,離家已半年有余,草民等人至此便可以返程。但是好奇心思又起,草民便與好友們商議,既然如今已到了流鬼國,為何不一并探尋倭國之地,更是如何模樣?”
倭國,自然就是后世之日本,不用我解釋,各位都知道。其實,在大隋朝,日本與中原往來已經很密切。玄宗皇帝在位時,就有鑒真和尚東渡日本的例子。要說,這凌豪等人的性子,倒與鑒真和尚相同,到了庫頁島,還想去看看日本,也實在不意外。
于是,我就笑道,“那爾等,想必是未曾南下,而是東行了?”說到這里,估計有人就要疑惑。這便是凌豪等人所用的船只,為何經得起太平洋之海浪。話說到這個份上,我就必須闡述一下,大隋的真實造船水平了。
說白了,隨著炎炎華夏文明的發展。時至今日,大隋的造船技藝已經十分高超。到底有多高超呢?當年,煬帝下江都時,就有“又造龍舟鳳甗,黃龍赤艦,樓船篾舫。募諸水工,謂之殿腳,衣錦行袴,執青絲纜挽船,以幸江都,帝御龍舟,文武官五品已上給樓船,九品已上給黃篾舫,舳艫相接,二百余里”的說法。
而到了大隋文宗皇帝時,他還曾打造過一種叫做五牙戰艦的樓船,就是“上起樓五層,高百余尺。左右前后置六拍竿,并高五十尺。容戰士八百人”。這其實,已經相當于后世的萬噸級長江大游輪了。
好吧,這便又有人說了,就是我剛才所描繪的這些船只,多是國之利器,凌豪等人如何能用上,也并非海船,缺乏實質性的比較。
非也。再說玄宗朝時,鑒真和尚東渡日本,世人的評價很高,可實際上呢?不過是私人行為。而他東渡日本所用的船只,其實就是在福州一帶購買的普通海船。
雖然,東渡日本的難度,和遠渡美洲大陸不可同日而語。可放寬了說,難道都不是橫渡太平洋嗎?還有,后世的哥倫布,又是如何抵達美洲的呢?也不過數百噸位的帆船罷了。
數百噸位的帆船,對我大隋朝而言,我也只能呵呵了。可能,除了漁民會拿去打魚,其余人都懶得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