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通長篇大論。可是說完,看著胡蘭英笑而不語的神色,我頓時就有些回過味來。一拍腦門,我也只好自我調侃道,“看來,還是吾咸吃蘿卜淡操心了。卿家方才不是說過,各地運來的木漿質地不一嘛,吾怎生如此糊涂。吾說呢,怎生一路行來,就沒有看到原材料制漿的這些流程了。想來,卿家是早有布局。卻不知大隋紙品生產銷售總公司,現今在大隋境內有幾處制漿工坊存在?”
“除了貴州行省和廣西行省的五家制漿工坊正在建設外,現今能為大隋紙品生產銷售總公司提供木漿和竹漿的工坊,已有十七家之多。奴家也正在籌備云南行省和海南行省等地的二十余家制漿工坊。只是,考慮往來運輸不太便利,這廂便準備直接在蘇州、廣州和矩州之地,建立相應的生產基地。”
“這么多嗎?”聽到這里,我自然無比震撼,更是忍不住追問道,“先前,卿家不是說,如今大隋紙品競爭已經十分激烈。一次性布局這么多制漿工坊和生產基地,就不怕市場難以消化?”
“圣人有所不知,大隋境內紙品競爭十分激烈不假,但僅限于中低檔紙品。其高端產品,一直囊括在大隋紙品生產銷售總公司手中,所需依舊十分緊缺。再者說,即便是中低檔紙品,許多民間的紙品也難與大隋紙品生產銷售總公司的產品相媲美,除了奴等擁有固定的品牌,更早已深入人心外,生產成本其實也要低廉不少。最關鍵的還有,圣人不是一直都說,搶別人家的錢帛,比搶自己家的舒心嗎?”
我一聽這話,也就完全明白了。大隋如今的造紙技術,其實比紡織業更專業化。莫說絲綢,就是普通的紡織品,周邊的領國都生產不出來,何況優良的紙品呢?
有一說一,只要有文字的地方,就一定需要紙張。即便沒有文字,畫個圖形也總要載體,對吧?難不成,就一直用龜殼之流替代。所以,這個市場和銷售渠道只要打開,其容量有多大,我反正是不知道了。
可是,即便有這些保障,胡蘭英一口氣布局這么多新的制漿工坊和生產基地,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一般,我終歸也有些擔心。
于是,想了一想,我便說道,“蘇州、廣州和矩州建立生產基地,吾自然也是認同的。但同時建設這么多制漿工坊,吾還是覺得應該慎重些。說白了,在吾看來,治理企業和治理國家是一個道理,在機會成熟的情況下,大踏步大布局沒有問題,但更多的時候應該循序漸進,更要穩扎穩打。說不準,也就因為一個小小的疏忽,在陰溝里翻了船,更浪費了大好的前景。”
胡蘭英曬然一笑,這廂便解釋道,“圣人之擔憂,奴家自然早有考慮。不過,圣人大可放心,這些制漿工坊雖然隸屬于大隋紙品生產銷售總公司,但公司不會過多參與管理和經營。”
“不參與管理,制成的漿體質量如何保證?還有,不參與管理,這些制漿工坊如何統一調度?”
“圣人莫急,且聽奴家慢慢道來。就說原來為大隋紙品生產銷售總公司提供木漿和竹漿的十七家工坊,其實也并非大隋紙品生產銷售總公司所有,而是公司和部分商賈聯合投資建設而成。公司只負責業務指導和財務監督,繼而按投資比例分紅。乃至于一些低檔的紙品,公司也會讓部分工坊代為生產,但必須統一采用公司品牌的名號。同時,雙方合約中還有一個條款,除非公司認可,否則這些商賈不能從事其他的相關業務。否則,有高額的處罰和公司無償收回相鄰產業之權。至于漿體的質量,其實就更不用擔心了。雖然,這些工坊有優先供應原漿之權,但只要價格過于高昂,或是質量低下,公司同樣有權拒絕購買。。。”
“這。。。”聽到這里,我的心中也是萬馬奔騰。要說代工這個玩意兒,胡蘭英給我搞出來了,我不覺得奇怪。我詫異的,還是胡蘭英搞出了這一出聯合經營的把戲。乃至于想到了限制合作方另行生產紙品,不能有自己的品牌之關鍵。
也沒別的,胡蘭英這一套,哪怕在后世,其實也是很高明的商業玩法,更是悟出了技術壟斷的精髓。包括這套法子,在改革初期之時,很多老字號的國企都是吃過苦頭的。
有一說一,若是按胡蘭英這套法子施行下去,恐怕過不了幾年,莫說大隋境內,就是這當今天下的紙品,也定然會悉數出自大隋紙品生產銷售總公司旗下。如此一來,我徹底放開市場,還有什么意義?
想到這里,我自然下意識就要反對。可稍作思索后,我便斷然作罷。說到底,胡蘭英這套搞法,其實就是市場競爭的必然結果,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開個玩笑說,我禁得了一時,能禁得了萬世嗎?除非,我搞套反壟斷的律法出來。
可即便有這樣的律法,這種商業行為就能完全禁止嗎?很顯然,還是不可能的。再者說,現在好似是我名下的內庫產業在搞壟斷,我有什么不開心的呢?
至于不利于紙張的更深入普及和廉價,我又何必如此斤斤計較。理由同樣很簡單。還是以前的那套說辭,商業行為的壟斷,從來就和行政壟斷有本質的區別。
說到底,商業壟斷在于技術壟斷這個本質,其技術創新和領先才是主流。也不是說,我沒有禁止任何人和任何資金進入這個市場,但要想立足,就必須有自己獨到的東西,反而會讓所有行業內人員對技術創新予以足夠的重視。
再者說,即便沒有拔尖者冒頭參與競爭,若這種壟斷行為已經嚴重影響大隋的社會進步和生活生產,我大可以自己給自己立一個競爭對手出來,這又是何其簡單?
想清楚這一切,更是徹底摸清胡蘭英的心思和打算后,我也是唏噓不已。拍了拍胡桂的肩膀,我忍不住感嘆道,“胡愛卿當真生了一個好女兒,更是教了一個好女兒啊。照吾看來,令愛胸中的計量和盤算,恐怕還遠不止如此。”
“老奴慚愧。”
“哎。。。”我擺手示意道,“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嘛,愛卿該高興才是,何來慚愧之說。不過,在某些方面,愛卿也的確該跟令愛好生取取經了。”
我之所以這般感慨,就在于這幾年大隋日用品開發總公司雖然還是內庫最賺錢的企業之一。但隨著市場競爭越來越激烈,其所占的市場份額卻是每況逾下,也的確要有所改變了。
至于怎么去改變,我其實也沒有太多的主意。但是,日用品公司的管理層確實該仔細思考,如何找到自己未來的定位和突破口了。若還是渾渾噩噩,即便胡桂等人勞苦功高,我也不介意從他們身上入手,進行全面的梳理。
哦,這就是我歸納的大隋國有企業在創造力上,為何競爭不過私營企業的緣故。也沒別的,除了受限于條條框框,更因為這些人好日子過多了,也習慣了旱澇保收,實在缺乏刺激手段。
直接推行下崗制,乃至于末位淘汰制,這只是我想到的一個手段罷了。以大隋船舶總公司為試點,開始大搞職業經理人這種方式,乃至于總經理和主要管理層改由社會招募或選撥,悉數采用效益為第一考核目標,就是我的另一個應對。
當然,在如今的環境里,這些過分追求利益的行為是否妥當,我其實心里也沒底。可這些東西,若不試試如何知道可行不可行?反正,都是摸著石頭過河嘛,錯了大可以彌補。但若不去改變,很多內庫下屬的企業,即便擁有再好的底子,恐怕也遲早會被市場所淘汰。
想到這里,我就對胡蘭英吩咐道,“卿家的很多想法和理念,吾覺得很好。既然是好東西,那也別老藏在肚子里,該跟他人分享一二才行。嗯,卿家不妨抽出些時間整理整理,便寫一本關于經濟研究方面的書籍出來,如何?”
“著書?圣人要奴家一介商賈,更乃一介女流之輩,去著書立說?”
“沒錯,只要有真才實學,吾是不計較出身,更不計較性別差異。在這些方面,諸位想來都是明白的。”
說完這話,我特意看了周邊眾人一眼后,便繼續言道,“最主要還在于,大隋缺乏系統的經濟研究之書籍,更缺乏這方面的深入交流和溝通,不妨就從現在開始去改變,去積累。當然,吾除了讓愛卿去著書立說,也會讓大隋人民銀行行長岳福和遠洋船舶公司的總經理紀宏偉等人一并開展此類工作。除此以外,吾還要交給卿家一件差事。”
“圣人盡管吩咐,奴家萬死不辭。”
“說來也簡單。就由卿家來牽頭,組織第一屆大隋經濟論壇。屆時,只要吾有時間,也一定會親自前來助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