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儀擔心的這些問題,我自然也想過。我的想法很簡單,赤松德贊等人不是不甘心嗎?現在也不肯走嗎?
等我把長安城四面的門戶都關上了,吐蕃回紇人出不去,我也不想出去。而且,依照他們現在這點攻城的本事,也攻不進來。那就彼此耗嗎?看誰能夠耗過誰?
反正,長安城是百萬人口的大城市,糧草本來就不缺。加之施行堅壁清野政策一落實,周邊的各類糧倉庫房不少也轉移進了城,就更加不缺了。多的不說,一年半載內,我都不用考慮糧草這個問題。
可別說一年半載,恐怕一個月,吐蕃回紇人就堅持不下去了。這個道理更簡單。洛陽城,他們已經沒有辦法拿下,長安周邊的剩余糧草也搜刮的差不多了。現在,也只有殺馬充饑一條路可走。但是,等殺完了馬,他們還能吃什么呢?
所以,我的這個計謀,其實也很容易理解。現在的長安,雖然是被吐蕃回紇人包圍。但是,我不著急解套。相反,還要在外層反包圍,直接斷絕他們與外界的聯系。
如此一來,關中地區就是這個甕,隨便吐蕃回紇人東奔也好,西逃也罷,只要鉆不出這個甕就行了。最后,活生生把他們這幾十萬大軍,都餓死在這里。
雖然這樣搞,大隋的損失很大。至少,關中地區是要荒無人煙了。但是,吐蕃回紇人的損失更大。開個玩笑說,沒有了這幾十萬大軍,吐蕃回紇人想恢復元氣,也沒有那般簡單。
基于這樣的考慮,這個甕就必須嚴絲合縫,不能露一絲的破綻。于是,在安排完調動劍南、嶺南、河東三鎮兵馬后,我就吩咐張從龍道,“立即傳旨朔方節度使李光弼、相衛節度使薛平等人。若說,先前還事不可為,如今已聚集第五軍、朔方軍、相衛軍,還有各地府兵近十余萬眾,就拿仆固懷恩這廝沒有半點法子嗎?”
當然,我也明白李光弼等人有苦衷,否則不會如此拖著,更擔心把李光弼等人逼急了,再把安史之亂的敗招來上一遍。于是,便再對張從龍吩咐道,“傳旨給洛陽諸軍,悉數聽從李光弼節制,薛平輔之。嗯,不妨再告訴李光弼和薛平二人,吾的要求很簡單,不一定要將仆固懷恩所部全殲,只需將其趕回長安就行。然后,控制住潼關,徹底斷絕蠻夷東進的念想。肆機,再與長安之兵馬匯合。”
“喏。”見張從龍就要離開,我這才想起李懷仙之輩來,于是又問道,“對了,范陽和平盧、成德、魏博、及淄青五鎮兵馬呢?現在何處?”
“回圣人的話。魏博和成德軍,共計三萬余眾,悉數駐扎于潞州。不過,李國公與田國公一直推說,要在此匯合范盧和淄青兵馬。”
張從龍口中的李國公,就是成德節度使李寶臣。而田國公,便是魏博節度使田承嗣了。
“哼,魏博和成德二軍,那鎮兵馬不超過五萬之數?足足十萬大軍,勤王之師加起來,竟然只有三萬人。還有,什么匯合范盧和淄青兵馬,不過就是行坐山觀虎斗之策罷了。算了,吾也沒有指望這些人,不用去追問了。”
說完,還是禁不住好奇,我忍不住又問道,“那個范陽和平盧軍呢?現在可有出發?此番,究竟出動了多少兵馬?”
“范盧軍萬余眾,由李軍鎮次子李易領軍。雖已離開幽州,半月過去,卻只是剛至易州罷了。”
“萬余眾,還才到易州?”我忍不住站起身來,看了看地圖,頓時哈哈大笑,“易州到琢郡多少距離?不足三百里罷了。便是螞蟻,這么長的時間了,爬也爬過來了吧?哼哼,這廝。。。竟然是連觀戰都懶得觀了。那么,淄青軍呢?又在何處?”
“淄青節度使讓人傳信說,今年屬地旱災嚴重,為防民變,不敢用兵。還讓圣人體諒。”
“哈哈。他娘的,這個理由更好。兵都不用出了,直接連戲也不做了。該死,他媽的,這群國賊,一個個都該死。”
雖然,我早有了心理準備。但聽完張從龍的匯報,還是覺得胸悶的很,陡然抽出寶劍,便將桌案一分兩段。
郭子儀、武松柏等人,趕緊相勸。大致意思,也不過是要我息怒。畢竟,大敵當前,不能過于計較這種事情。
這些道理,我自然明白。包括,這幫亂臣賊子的心思,我也明白。說到底,就是知道我不能奈何他們,也不敢奈何他們。所以,此番戰事,不管大隋是勝還是負,對他們的結果,都一樣。
勝了,依他們看來,朝廷不愿意再啟兵禍,所以我必須安撫他們。若是敗了,就更需要安撫和拉攏他們。說不準,我還要對其更多加忍讓。只是,他們還是不太了解我啊!
于是,我就沖張從龍耳語道,“張愛卿,這幾鎮該多派些人手了。更要做好必要之時,行非常之舉的準備了。”
“微臣省得,圣人盡管放心。”
若說,大隋各路勤王之師陸續趕到,吐蕃和回紇人可以不放在心上。大散關開始被劍南軍重兵把守,依舊可以不放在心上。但蕭關被韋皋和其守城副將白曉德里應外合重新奪了回來,已經完全斷絕了吐蕃和回紇人的北歸道路。他們也不可能,不放在心上吧?
怎么到現在,他們也沒有表示?既不強攻長安城,也不選擇突圍。依舊死乞白賴的耗在這里。難不成,真是腦子進水了,還是另有所圖?
夜里,我是如何也睡不住,翻來覆去的想,心中更是忽然一緊,趕緊吩咐人再加派城中各處糧倉之看守,以防細作混入,放火焚倉。可在此番安排前后,也并無出現任何變故。
如此,又僵持了幾日,我就慢慢發覺不對勁的源頭了。沒別的,長安城的護城河水位,竟然緩緩的落了下去。景曜門城樓下的永安渠水位如此,通北門的龍首渠,安化門的清明渠,都是如此模樣。竟然,還都有干枯的跡象。
于是,我再把郭子儀等人聚集起來,商議道,“莫非,這些蠻夷無法捕獲大量的百姓填塞護城河。于是,便截斷了這些渠道,以便將護城河水放干,再行四面攻城殊死一搏?”
郭子儀搖搖頭,言道,“圣人所言,斷無可能。長安城如此宏大,四面攻城,雖然會導致守備之士卒薄弱,但攻城一方亦會同樣力竭。就說所需的大量云梯,也斷非短短時日內,可以趕造出來的。不過,老臣會立即在各面城墻上增加些許兵力,以加強警戒。”
“水攻呢?”問完,我自己都搖頭道,“同樣斷無可能。不說正值枯水季節,即便不是枯水季節,長安城也并非處于凹地,想要水攻無異于癡人說夢。嗯,有沒有可能,是挖掘地道這些旁門左道的法子呢?”
郭子儀再一想,也正色言道,“這倒確實有了可能。但微臣對此早有防范,圣人盡管放心。”
我們一群人是琢磨來琢磨去,也依舊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直到再過了幾日,城中不停有人上吐下瀉,甚至是暴斃,我們才弄懂吐蕃和回紇人的計謀來。
原來,他們不斷阻斷了河流,而且還在渠水中丟入了大量的毒藥。經過御醫查明,竟然說是一種叫做大戟的植物,多長在沙漠和草原之處。給我描述了半天,我才明白這種大戟,原來就是后世有名的狼毒花,又名斷腸草。
他娘的,千琢磨萬琢磨,竟然都沒有想到這個環節。當然,這也不怪我們想不到,誰知道這些蠻夷出征,會沒事帶如此之多狼毒花在身上呢?而且,狼毒花這種東西周身都是毒,特別是根部,奇毒無比,連草原上的馬和羊都據而遠之。雖然,也不是無藥可解。但是,長安城的渠水,卻是不能飲用了。
我又忍不住站在城樓上開始破口大罵。當然,這次不止是我,包括城樓上的眾多將士,亦是如此。
這個理由很簡單。就是他們這招太毒了,太狠了,完全滅絕人性。因為這招,也就是臭名昭著的絕戶計。用后世的話說,叫做違反國際公約。
禁止投毒,就跟禁止生化武器一般,在這個年代,跟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以及默認收集己方士兵之尸骨一樣,都是彼此認可的戰爭規則。雖然,沒有聯合國,也沒有哪條哪款規定禁止使用,但所有軍人都奉行這個準則。
這個道理也簡單。戰爭嘛,總是互有勝負的。今天,你打過來下毒,想把長安城所有人都給毒死。那明天,我如果打過去,是不是一把火將整個草原燒個干凈,這些牧民不都遭殃了嗎?這樣打來打去,誰來種地,誰來放牧,都要講道理,對吧?
當然,赤松德贊之輩敢這么搞,公然違反國際公約。說到底,是如今他們占了上風,覺得我沒有實力反攻吐蕃和回紇。所以,落后就要挨打,這個道理說起來容易,理解起來卻是全方位的。
我帶頭去罵,自然也不是討什么公道,更不是過什么口癮。而是,通過這種方式,豎立更多的敵我矛盾。讓每個將士,每個大隋百姓,都能從內心里發出仇恨的聲音。
只是,罵歸罵,長安城的飲水問題,卻必須馬上解決。要說,出這個計策的人,對長安場也實在熟悉。所以,才會如此有針對性。若不是仆固懷恩不在這里,我甚至有理由懷疑,就是這廝。
為什么要這樣說呢?說白了,長安城雖大,什么物質都豐富,但是所有人的主要飲水來源,主要就依靠永安渠、龍首渠、清明渠這幾條人工開鑿的渠道供應,包括大明宮也不例外。平常百姓家,更少有打井抽地下水的習慣。畢竟,一口水井的造價,在當下也非尋常人家所能承受的。
于是,我只好再次下旨,讓京兆府把全城水井悉數登記在冊,派兵士保護,并組織百姓大規模打井。可是據了解,長安城的地下水離地面最淺的距離,恐怕也有三十多米深,就算晝夜不停的連續施工作業,在當下的施工條件下,至少也要一個月的時間。
所以,在這一個月內,全城的飲水供應,就必須依靠統計在冊的千口現有水井。千口的水井,說起來是很多,但攤分到近百萬人口上,每天每戶半瓢水都分不上。而且,如何分水給每家每戶,更是難以解決的課題。其中,總有多分和少分,甚至是分不到的情況出現。
見此情形,我只好讓楊叔寶,親率第一軍三千余將士,自東面通化門偷偷摸出,想趁夜疏通龍首渠。只是沒曾想,剛出城門就遇見了蠻夷數萬騎兵的伏擊。第一軍自然大敗,丟了數百將士性命后,才逃回城內。
這些事情,長安城的百姓,自然也不會知道。可是,隨著分水的矛盾越來越激烈,就有人帶頭鬧事,襲擊了看守水井的將士。直到慕容當帶兵趕到,斬殺了數人后,才平息了下來。
接著,我便又聽說,還有聚眾百姓與守門士兵發生了沖突,竟然活生生砸死了城門之守衛數人。
聽到這里,我就不由勃然大怒,指著傳令之人罵道,“這群無知狂徒要去送死,便讓其送死便是,何必讓吾知曉。”
于是,下令打開聚眾百姓圍攻的安化門,允許其出城。果不其然,鬧事的上千百姓,也是剛出城門便被吐蕃和回紇人阻擊。領頭之人紛紛被射殺,其余人此時大驚失色想掉頭往城門處跑。只是,吊橋已經拉起,城門更是早已關閉。
大批的吐蕃和回紇人馬,集結在城門外,見偷城無望,也只好悻然退下。不過,他們開始追逐逃散的百姓,上千人竟然無一逃得性命。而且,這些吐蕃和回紇人尚覺得不解氣,又將這些百姓的頭顱都割了下來,并在安化門外擺成了一座京觀。
經歷這些事后,長安城終于恢復了一絲平靜。不過,在坊間,在路邊,開始不斷涌現倒斃的百姓。更有一些實在忍耐不住的百姓開始跳入渠中,試圖飲用毒水。然而,渠水已經干枯,這些殘留水塘中的余水,毒性更是厲害。飲水者片刻后,便口吐白沫而死,便是醫救都來不及了。
每天,王甫都會滿臉愁苦的跟我匯報,長安城中每日因無水飲用而死亡的百姓數量,從開始的數人到數十人,再到數百人,也只有短短的幾天功夫。
看著王甫干裂的嘴唇,我一言不發。因為,吐蕃和回紇人的伎倆,我現在是全明白了。自那日大火后,蠻夷軍心盡失,攻破長安的念想自然破滅。只是,心有不甘,不愿意草草收兵。可就是這一番猶豫,又失了先機,蕭關竟然丟了。
合圍之勢已成,更關鍵退路還被封死。便是他們能夠突破封鎖,恐怕也難以全身而退了。事已至此,自然要兵行險著,逼著我與其決戰,謀取最大的可能。
那么,我呢?我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當然也可以選擇避戰。但是,已經沒有太多避戰的必要了。一則,情形完全不一樣了。先前的我,可以耗死吐蕃和回紇人,自己卻毫發無損。現如今,就因為缺水,我除了把吐蕃和回紇人耗死,同樣也將耗死全長安城的百姓。
說到底,水這個東西看上去不起眼,可缺了是真要人命。一個人,正常情況下,如果七天不喝水,就會脫水致死。這也是長安城短短幾日內,死亡人數愈日劇增的原因。而距離大量的水井開鑿出來,還有太長太長的時間。
二則,如今的吐蕃和回紇人,減員雖然不多,但也就剩下一口氣了。別說軍心之流,戰力同樣也很堪憂。而反觀大隋士兵,仇恨已經懵逼了雙眼。加之,經歷了這么長時間的守衛戰,多已見過血開了光,也已經從原來的戰場菜鳥逐步完成了蛻變。這和當時的渭水之戰相比,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三則,也是最關鍵的,更是我現在最大的倚仗。說到底,吐蕃和回紇人在這段時間里沒有閑著,除了沒事攻攻城,天天還要找吃的。但是,大隋的兒郎們更沒有閑著。包括,我的一種新戰法,已經熟悉的差不多了,也該比劃比劃了。
至于我先前所說的,什么步卒和騎兵相比,野戰不可敵之流,那也只是以前。現在,不說吐蕃回紇人還有多少戰馬的問題。即便一匹都不少,有了國家科學院送來的這些神秘武器在手,我還有什么可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