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夜不眠的下場,便是下眼瞼的陰影,怎么用脂粉蓋都蓋不住。
季初凝由綠深扶著,一臉虛弱的從外頭走進來,見著她這般模樣,不由吃了一驚,“怎么了這是?怎么瞧著比本宮還要憔悴些?”
杜染音自然不好對她說,為了等鳳逝川,自己一整夜沒睡的事。
“最近事多,奴婢怕有什么疏漏,就細細琢磨了一下,沒曾想一下子就忘了時辰?!彪S口扯了個借口,她笑著敷衍道。
季初凝卻以為,她是在替自己籌謀,心中很是受用。
紆尊降貴的拉著杜染音的手,相攜著朝寢殿內走去,她微微笑著關懷道:“難為你事事替本宮操心,不過你也當仔細自個的身體才是。本宮回頭可不想,聽到你病倒的消息?!?
雖然知道她說這話,未必有幾分真心,但她既然說了,杜染音自然要領她的情。
“奴婢會注意的,多謝太子妃體恤?!?
第一時間擠出感激涕零的表情來,她不動聲色的掙脫開,季初凝握著她的手,屈膝就要跪下去謝恩。
不過才堪堪半屈了腿,便被一只涂著,淡紫鳳仙花汁的柔荑扶住。
“行了,這兒又沒有外人,何須這般多禮?”季初凝笑的大氣又和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和杜染音多主仆情深似的。
可杜染音卻知道,她之所以會這般,不過是因為,需要倚仗自己的謀劃罷了。
她心里自然不是不忌憚自己了,也不是不懷疑自己了,更不是不防備自己了,不過這些與自己能替她做到的相比較,就顯得不是那么重要了而已。
至少與目前的情況相較而言,不是那么重要。
掩下眸中掠過的一抹淡淡的輕嘲,杜染音謝了一聲恩,順勢站了起來。
季初凝朝綠深遞了個眼神,示意她在門口守著,自己則帶著杜染音進了寢殿內閣。
“太子妃,事情怎么樣了?”待季初凝落了座,杜染音立刻便詢問道。
隨手端起桌上微冷的茶水淺飲了一口,季初凝整理了一下思緒,這才回說:“本宮按著你的話,天不亮便去父皇的寢殿門口跪著了,可父皇并沒有召見我。據伺候父皇的內侍太監透露,父皇昨兒個受驚不輕,回寢殿后發了好一通脾氣,如今已責令安清王徹查此事了。”
杜染音昨天就已經知道,刺殺皇上一事已由安清王負責。
但她并沒有將此事,告訴季初凝。
這一方面是因為昨天的情況,說這個也不太合適,另一方面則是她故意而為之的了。
她固然可以將事情告訴季初凝,甚至可以替她分析,這事背后所隱藏的危機。
可就算她這般煞費苦心的替她籌劃,難道她就會因此打從心底接受她嗎?
不,絕無可能。
季初凝生性多疑,她這般替她籌劃謀算好所有的一切,縱使能換得她一時的感動??蛇@時間一長,她卻只會愈加的忌憚她。
與其等到那個時候被鳥盡弓藏,還不若現在就逐漸丟開手。
讓季初凝自己去看,自己去想,甚至自己去做,這樣她才會明明白白的知道,若是沒有她杜染音的扶持,在這個波光詭譎的深宮內苑,她將會多么寸步難行!
心中浮浮沉沉地轉著無數念頭,她面上仍維持著謙卑的姿態,半跪在季初凝身前,輕手輕腳地替她卷起了,長裙下的褻褲的褲管。
但見那白玉一般皎白細膩的腿膝蓋處,兩塊泛著青紫的淤青,顯得尤為的怵目驚心。
饒是是自己出的主意,可在瞧見這般慘不忍睹的淤痕時,她仍是冷不丁就狠狠的,倒抽了一口冷氣,“太子妃,您沒事吧?”
她一直都知道季初凝是個心狠的,卻沒想到,她對自己竟也能下得了狠手。
“無妨,小傷而已?!?
季初凝的心思顯然不在這兒,她甚至都沒有多看一眼,自己膝蓋上的傷痕,聞言只隨意的擺了擺手。跟著又微皺了眉頭,難掩擔憂的問道:“染音,你教本宮的這個法子,真的管用嗎?”
雖然還未著人去打聽,可想也知道,她在皇上寢殿前長跪不起的消息,肯定已經傳遍了整個皇宮。
若不是對杜染音的判斷,有種根深蒂固的信任,她是絕對不會去做那種傻事的。
天知道那些喜歡嚼舌根的宮女妃嬪,會在背后怎么笑話的。
“太子妃盡管放心便是,您這一跪雖說不能徹底洗清嫌疑,但至少也可去了五六分。接下來只要按著奴婢的話好好運作,就必定可以從這件事中徹底摘出來。”小心翼翼地替她揉著紅花油,杜染音的聲音仍是不疾不徐的,帶著一種成竹在胸的自信。
似被她沉靜的模樣所感染,季初凝臉上的焦灼,總算減退了幾分。
只是想到周墨離,卻還是難免會有幾分隱憂,“可這事如今已由安清王負責,本宮別的不怕,就怕自己會成為她們攻訐母后的借口。”
她怕的自然不是這個,而是怕自己成了,皇后和張貴妃龍虎斗的犧牲品罷了。
雖說她不如杜染音“老謀深算”,卻也不是什么愚蠢之人。
今日老皇帝寢宮前跪著的時候,她思前想后一番,到底還是琢磨出了幾分端倪來。
彼時她雖按著杜染音的話,去行那“苦肉計”,可心底到底有幾分不甘愿。
在琢磨出這其中隱藏著的危機后,她激靈靈一抖,瞬間就出了一身冷汗,那點心不甘情不愿也跟著立時退的一干二凈。
只是饒是如此,心中卻仍不是不疑惑的。
“太子妃無需擔憂,張貴妃此人城府極深,若非有十成的把握,是不會出手的。加上今日您親去陛下寢宮負荊請罪,雖并未見著陛下,卻也給了保下您的借口。彼時待‘那事’一爆出,這一池水也就渾了,屆時您自然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相較于季初凝的憂慮,杜染音卻是平靜的很。
事實上,這事說嚴重也嚴重,說不嚴重,倒也無須那般緊張。
深宮內苑水深的很,只要運作得當,拉個墊背出來,完全不是什么問題。
更何況,現如今本就有個現成的。
季初凝見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總算略微心安了一些,“既如此,那此事便全權交于你去辦了?!?
說著她狀似突然想到什么,又冷不丁問道:“對了,染音,解毒的日子到了吧?”
雖說如今不得不倚仗杜染音,但季初凝對她仍不是不忌憚的。
好在她突然想起來,這丫頭的小命,如今尚且捏在她手中。
這倒是給了她幾分拿捏住杜染音的信心。
沉凝的眼眸中,一閃而逝一抹暗芒,杜染音臉上仍舊維持著恭順模樣,低眉垂眼恭敬回道:“還沒有。距解毒之日尚還有七日之期,奴婢想著太子妃最近煩心的事多,便就沒有拿這點子小事來打擾您?!?
自上次差點穿幫后,這解毒之日,她便牢牢的記在了心里。
她知道,季初凝疑心病重,絕不會輕易就放心。
果然。
季初凝自然知道,哪日才是解毒之日,她說這話,不過就是試探杜染音一下罷了。如今見她這般利索的回答,心中便也就安心了些。
朝床頭的暗柜微抬了抬下巴,她微微笑道:“這個月的已經準備好了,你自己去拿吧?!?
杜染音聞言立即擠出感激的表情來,起身朝那紫檀木鳳穿牡丹四柱床走去。
就聽身后又傳來一聲,“太子那事,你辦的怎么樣了?”
清泠泠的一聲,與昨日相比,已再無半點的羞澀。
想來經過一夜的時間,她心中已然有了決斷。
杜染音知道,她本就是個能下得了狠心的人,更何況太子是她的夫君,兩人圓房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因而并不疑惑她這個反應。
取了解藥,她轉過身,恭恭敬敬一欠身,“太子妃請放心,一切都已準備妥當?!?
季初凝聞言一顆懸著的心,始才徹底落了下來。有些疲倦的擺了擺手,她笑道:“你辦事,本宮是極放心的。好了,忙了一早上,你想必也累的狠了,快回去歇著吧。本宮現在也要歇上一會兒?!?
自打被皇后點為太子妃后,除了學習禮儀技藝的時候曾吃了點苦,其他時候,她可再未曾遭受過丁點的罪。今兒個早上在皇上寢宮門前那一跪,她面上雖表現的若無其事,可實際上卻早已支撐不住。
畢竟她可是跪了整整兩個時辰!
杜染音也知道她辛苦,識趣的謝了聲恩,轉身就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只是這才剛一出門,視線便和守在門口的綠深,撞了個正著。
也不知是覺得太子妃今日去請罪,帶了她卻沒帶杜染音,讓她心中有了幾分底氣,還是怎么的,兩人視線剛一接觸,她便直接輕哼了一聲,別過頭去。
那副下頷微抬,鼻孔朝天的模樣,很是有種目中無人的派頭。
杜染音見狀倒也不生氣,只是在越過她身側的時候,她卻輕若無聞的吐出,只有兩人能聽見的一句,“良心建議,下次背后告人刁狀的時候,可千萬要記得做足準備啊?!?
這是在諷刺她,即便告了狀,也奈何不得她嗎?
看著她施施然離開的背影,綠深臉上一陣扭曲,氣的差點沒直接背過氣去。旋即她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嘴角一扯,又露出一抹陰測測的笑容來。
杜染音,你以為你真的能永遠立于不敗之地嗎?
我且等著你被踩入塵埃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