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百般叮囑,韓子陽雖是不太樂意,也知道顧華念是為了自己好,放下了梅子,現(xiàn)端起湯來,呼嚕呼嚕地吞咽了下去,這才得了顧華念的允許,點出幾粒梅子來。
顧華念閑來無事也跟著吃了一粒,笑道:“這還真比不上我做的。——說起來快下新鮮梅子了,到時候我給你做一罐?!?
韓子陽正要回答,忽聞門口有蒼老的聲音道:“我兒何時喜歡起吃這女孩家的小零嘴兒了?”
原來是韓宋氏,終究放心不下韓子陽的身體,聽個戲也心不在焉。眾位客人見她這般模樣哪里還敢多作打攪,都早早離開了,這壽宴也未曾得以盡興。韓宋氏待宴席一散,立時令兩個丫鬟攙扶著,拄著拐便加緊趕往韓子陽的臥房。在門口便瞧見自己的兒子竟吃梅子吃得興致正高,不免有些驚異。
驚聞韓宋氏的聲音,兩人向母親問了生安,扶著韓宋氏進屋坐下。韓宋氏一坐定了,又問到顧華念:“我兒今天這是怎么了?你是醫(yī)生,如何不好好照看他的身子?”
并非沒有好好照看,只是韓子陽有了一個月的身孕了,吐酸水、好吃酸,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只是上回拿毒搪塞了小產(chǎn),韓宋氏那兒究竟還是暫時瞞過去了,這一次二人只道不敢講明韓子陽有了身孕,卻不知道再尋個什么借口好。韓子陽同顧華念悄悄對視,都欲言又止。
這模樣落在了韓宋氏眼里,老太太氣急,拄著拐子狠狠敲在了地上:“回話!你們兩個,莫不是有什么事兒瞞著老身?”
可不正是有事兒瞞著么。韓子陽著實不知道該怎么開口才好,顧華念斟酌了一番,道:“……子陽他……那個,胃不太好,梅子可以壓一壓……”
“我兒的胃一直都好好的,怎就胃不好了?”韓宋氏擰起了眉頭,擺出一臉的嫌惡來,明擺著是在怨顧華念沒能照顧好韓子陽。
“那……子陽他是……最近喝酒有些多,所以傷了胃了,加上勞累了些,沒能休息好。”顧華念胡謅道,聽上去卻也有七分的真。
韓宋氏當了真,便不再管顧華念了,轉(zhuǎn)而責備韓子陽:“怎么沒好好休息?”
“……母親……”顧華念這半真半假的說法,韓子陽也找不出話來辯駁。只得默認了,訕笑著給韓宋氏陪著臉色。
韓宋氏信了兩人的借口,便不許韓子陽再操累了。有了韓宋氏管束,向來遵從孝道的韓子陽總算是改了習慣,不再整日埋頭于生意了,有飯局也都推脫母親不讓。如此這般,卻仍舊吐得厲害。
顧華念每日為他切脈,好生調(diào)養(yǎng)著,卻也無可奈何。只能說韓子陽體質(zhì)早就得他害喜得厲害,又找了些借口,讓韓宋氏答應(yīng)下了,兩人晚上不用再去大堂里吃飯了,而是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做些清淡的,避免了魚腥一類的,總算讓韓子陽吐得輕了一點。
韓宋氏每日早晚都要兒子去給他看看,不厭其煩地問他身子感覺怎么樣了,還不時自己拄著拐子來小夫夫的屋子探看韓子陽的情景。當著母親的面兒總是說已然大好,如此糊弄過了七八日,韓子陽又吐了一陣兒,正渾身無力,坐在凳子上喘著粗氣,道:“這幾日真是累極了。”
“你就不能把生意先放下?頭三個月反應(yīng)最最厲害了,你又尤其嚴重?!鳖櫲A念用溫水絞了快毛巾,遞給韓子陽擦臉,一邊抱怨著。
韓子陽也萬分無奈:“徹底丟出去了,誰知道我那些兄弟會動什么手腳,到時候再收回來不易啊?!?
顧華念躊躇半晌,嘆氣道:“我這話可能說著不妥當,不過阿旭,韓家的生意于你而言就這般重要?我總以為你更適合做個俠士,就如同無大俠一般?!?
顧華念所想的韓子陽哪里不清楚。說句實話,比起整日困于當陽做個生意人,他也想浪跡江湖,行俠仗義。不比師父無字詩那般浪蕩,但也要朋友遍天下。只是這終究只能是個夢罷了,韓子陽垂下頭去:“母親為我能在韓家立足,犧牲了這么多,我如何能將她的成果這般輕易丟棄?”
說到底是為了韓宋氏。韓子陽也奇怪,跟著無字詩長大,卻將仁義禮孝固在了腦子里,如何也繞不開這幾個字。顧華念知他入骨,本就是自己為難于他了,便不強行責備什么。
只是兩人之間的氣氛徒然尷尬了下來。韓子陽接過手巾拭去了嘴角上殘留的嘔吐物,沒什么力氣了,正打算躺下歇息一會兒,忽而卻聞到有人敲門:“我兒,在屋里嗎?”是韓宋氏。
“哎,在?!甭牫隽隧n宋氏的聲音,顧華念趕忙應(yīng)了聲,讓韓子陽去休息,自己趕去開門。
孰料韓宋氏這回卻是帶了個人來。那人五十歲左右的年紀,留了把山羊胡子,一雙眼精神地亮著。身后跟了個小童,提著藥箱子。
原來是個大夫?顧華念好生奇怪了,自己便是大夫,雖說水平不濟,一般的小病也是醫(yī)得來的,韓宋氏這從外頭找了個大夫回來,是要做什么?用神色詢問了韓宋氏,韓宋氏卻是連看都沒看顧華念一眼,只顧引著大夫進門,就說:“我兒病了好些時日了,總是不見好,張大夫您請給他看看?”
瞅著母親帶了一個大夫進來,韓子陽也是分外詫異,當著大夫的面又不好意思直接言說顧華念便是大夫的事兒,只得把手伸了出來,讓那個張大夫先診著。同樣以問詢的目光望向韓宋氏,這回韓宋氏沒有假裝沒看見,而是冷哼一聲,道:“華念總說他幫你看,這都多久了,卻不見好轉(zhuǎn)?!?
“……母親,我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表n子陽無奈地笑了。
“你總是說你好多了,拿些寬慰人的話應(yīng)付我,還是每天地吐。”韓宋氏埋怨著,又剜了顧華念一眼,“我將人托給你照顧,卻半點不見好,什么絕谷的大夫!”
韓宋氏正抱怨著小夫夫兩個人,那大夫原本捋著胡子,全然是自信滿滿的模樣,忽而卻擰起了眉頭,沉思這脈象,而后吞了口口水,仿若不肯相信脈象的結(jié)果似的,慌了神。
韓宋氏見張大夫這般模樣,緊張了起來:“張大夫,我兒這是怎么了?可有大礙?”
“這、這……韓夫人,您還是另請高明吧。”那大夫竟只是這般說道。
顧華念胡謅的韓子陽只是傷了胃,根本不是大毛病,這張大夫鬧了這么一出來,韓宋氏終究是慌張了,忙找人把當陽最好的幾個大夫都挨個請來。
孰料那些大夫卻沒一個說明韓子陽這到底是得了什么病的,都請韓宋氏另請高明。一個如此也罷,個個如此,韓宋氏愈發(fā)慌張,病急亂投醫(yī),連江湖郎中都請了家去。
韓顧二人見韓宋氏這般心急也有些不忍心,便打算干脆告知她就好。正在屋里商討著該怎么告訴她才好,忽而桐兒來了,道:“老爺,平君,老夫人請了王大夫來了?!?
顧華念才入韓家家門,不認識王大夫是誰,韓子陽卻是知曉的。王大夫是當陽最出名的大夫,為韓家醫(yī)診多年,只是近些年上了年紀,不常出門了。韓宋氏憐他路都走得不順當了,如果不是有太大的事兒,是從不去打攪他的。
王大夫顫顫巍巍地進了屋,此番看診卻與旁的大夫無異,都是不敢明說的模樣。
韓子陽原本想等王大夫走了再同韓宋氏言明的,只是韓宋氏卻不讓王大夫離開了,眼看著眼角上都掛著淚珠了,低聲道:“王大夫,您就直說吧,我兒這到底是怎么了?每個大夫都不敢明說,老身這擔心喲……”
“……這……韓夫人……”醫(yī)者父母心,王大夫見韓宋氏這要掉眼淚了,思來想去,王大夫長嘆一聲,“韓夫人,我不是不肯告訴你,只是……這……唉,要我說什么才好……令郎脈象并無大礙,只是……只是……”
“只是?”韓宋氏催促道。
“……只是……令郎的脈象……像極了有孕在身……”
王大夫行醫(yī)這么多年,這十足十的喜脈不知是看了多少,頭一回出現(xiàn)在男人的身上,也無法輕易下定論。只是這結(jié)果一說出來,韓宋氏雖然一臉驚訝,卻并未追問。只派人把王大夫恭恭敬敬地送出去了,韓宋氏屏退下人,把房門一關(guān),陰沉著臉,問道:“我兒,你……?”
韓子陽同顧華念知曉自己瞞著韓宋氏這事兒做得不妥,二人只得垂下頭去,認錯道:“母親,原本想今兒個告訴您的……”
“你!”韓宋氏舉起拐子來,原本要往韓子陽身上敲,快落到韓子陽腰間了卻舍不得,生生地收了回來,打在了顧華念身上,“你!——你們兩個……”
顧華念這還是頭一回挨打,只能忍下。
這一拐子打得韓子陽心疼不已,急急制止了韓宋氏:“母親!”
“你這個不孝子!就知道心疼他!不管老身死活!”韓宋氏用拐子指著韓子陽怒叱。
“……母親,易之從小病弱,當不得懷孕之苦……”韓子陽解釋道。
“那你便當?shù)昧耍∏颇氵@幾天被折磨得,還要這個孩子做什么!”韓宋氏愈發(fā)怒火盛大,拐子敲在地上,愈提了個聲調(diào)罵。只是也終究一說,韓宋氏心頭緊了一緊,老太太一向看中骨肉親情的,韓子陽懷里的終究是她的孫兒,哪里能說不要便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