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子貢將失了憶的沈清蝶帶回了當陽, 沒成想家里頭幾乎要亂了。
當陽被青衣會的勢力包圍在內,今年的生意是徹底地做不成了。好在家里頭有本錢,即使是吃一年白食, 也不至于吃空了家底。只是眼看著青衣會來勢兇猛, 饒是韓子蘭再多勸說, 仍有不少人怕三四年內打不下這場硬仗來, 甚至到最后教青衣會奪了天下去, 當年助慕容氏奪了何氏江山的韓家,指不定就被滅了。
不少下人都挈兒帶女地跑了路,韓子蘭攔了這家攔不住那家, 只能痛哭當初家業發展得太快,做不到教每一個下屬都對韓家有所歸屬感。便在這種時刻最能見人心了, 樹海未倒, 獼猴已然四散。
相比之下顧華念一家四口顯得還更清閑, 韓子蘭忙得恨不得長出八只手時,韓子陽自然要去幫襯些, 顧華念倒是只養著兩個孩子不同大人搗亂便成了。韓子貢有些看不得顧華念清閑,便將沈清蝶帶了去。
自打入了當陽便小聲咕噥著要回花程班子的沈清蝶,很是教韓子貢頭疼不已。干脆將他帶去花程那里,沒想到當陽最大的這個戲班子連牌匾都早教人摘去了。沈清蝶望著那換了牌匾的大門,哪里還敢再提什么要求, 失魂落魄地便跟著韓子貢去了韓家。
小百草見了沈清蝶, 這些天被管教起來的小姑娘開心得不得了, 立時纏上去想著聽故事。沈清蝶卻是記不得小百草了, 只當這大戶人家的孩子怎地這般不怕生。強撐了笑顏來, 不知該講些什么,求助的神色投向韓子貢, 聰慧的小興業同顧華念卻看出沈清蝶的不對來。
“清蝶哥這是怎么了?”顧華念問道,“他不是被青衣會的人帶走了么?怎么遇著四哥了?”
沈清蝶乍聞顧華念這一聲問卻是被驚嚇到了的模樣,忙不迭地擺手道:“怎能讓您叫聲哥哥,真是折殺我了。”
“如你所見,失憶了?!表n子貢就著沈清蝶這聲問,道是。
顧華念被驚了一跳,怪道:“失憶了?怎么搞的?”
于是韓子貢將他所知曉的如實告知于顧華念,顧華念思襯一番,嘆了一口氣道:“不知何書鸞是對清蝶哥哥做了些什么,才將他刺激到了這等的地步。”
“這還不好辦,到何書鸞面前對峙一番便見分曉了。”韓子貢說起風涼話來。
顧華念哭笑不得道:“四哥你說得輕巧,何書鸞可是青衣會的壇主,哪里是說見就能見到的。”
眼見二人說得正熱鬧,幾乎被忘掉的正主沈清蝶低聲道:“何書鸞……是誰?”
原來沈清蝶竟生生將何書鸞給忘了,顧華念愣怔了一番,不得不感嘆一番:“造化弄人,忘了便忘了吧,這樣也好?!?
“我倒是有另外的事要問來著?!表n子貢便不再糾纏之前的話題了,反而問道,“清蝶這張臉,你可能給去了疤?”
“能是能,原先清蝶哥不讓,先下里……”顧華念拿不準現時沈清蝶的注意,便以探尋的目光望去。卻見沈清蝶原本小心翼翼地瑟縮著,聽聞能恢復了容貌,一雙眼睛卻亮出光來。
顧華念見此,不必沈清蝶多言,也知他是想恢復原先模樣的了。心想著心里頭沒裝著那個何書鸞,沈清蝶未有心灰意冷,倒是不錯。能惦念起容貌來,想必對今生還更有指望,不至于再像從前那般,蝸居起來,只教幾個徒弟,茍且地活著了。
現下里當陽的藥材已經很難弄了,顧華念花了些氣力才湊足了。給沈清蝶敷在臉上,一開始便是一陣徹骨的寒,之后沈清蝶便覺得,仿佛有一把火在臉上燒了起來。祛疤生肌的藥大抵都是如此,更何況沈清蝶這是好些年的老傷了,傷得又狠,因此顧華念所下的藥藥性也更烈一些。灼熱感之后便是陣陣痛楚襲來,沈清蝶咬死了牙關硬生生地忍了下來。等好不容易熬過了這一劫,臉已然扭曲了,不再痛了之后,剛放下心來,卻又傳來了瘙癢之感。
癢卻比痛更難熬,沈清蝶硬生生地熬下了陣痛,卻說什么也抵抗不了這癢了,簡直要控制不住自己的一雙手,向著臉上撓去。顧華念見狀忙攔住他,沈清蝶不敢抵抗,又堅持了一會兒,卻有豆大的淚珠子滾落了出來,哀求道:“這位爺,求您了,就讓我撓一撓吧,好癢……”
“清蝶哥!你且忍一忍,要是撓壞了的話,可還要再受一番罪過?!鄙蚯宓浑p秋水般的眸子閃著淚光,教顧華念看去了哪有不心軟的,卻只能低聲勸著。
即便是被一聲一聲地叫著“哥”,沈清蝶對顧華念仍是怕得很。他沒了對顧華念的記憶,卻只認得韓子貢韓四爺,韓家哪里是他一個小小伶優惹得起的。能得以好心救治,沈清蝶已然該感天謝地了,自然是顧華念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的。既然顧華念叫他忍著,沈清蝶只能噙了淚珠子,繼續忍將下去,著實受不了了,便低聲咕噥道:“爺,您好心地,能不能將清蝶困了?清蝶自己實在是忍不住了?!?
“清蝶哥,我是華念。”被當成陌生人似的,一口一個爺地叫著,顧華念也著實有些受不了,便道明了自己的名字。卻見沈清蝶仍舊一臉茫然的模樣,猜想怕是沈清蝶記不得顧華念是哪一個了,便又道,“顧狗兒,你當初放走的那個孩子?!?
“我記得,他才十五……”沈清蝶仔細回想了一番,才記起有那么個孩子來,年紀卻同眼前這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對不上號。此話剛一說出口,便記起了韓四爺對自己說的,自己丟了將近十年的記憶,這般算來,倒是正合適了。
原來是故人,知曉了以后,沈清蝶少了幾分擔驚受怕,同顧華念絮起家常來。顧華念也便陪著他聊天,能將他的注意力從臉上的癢感轉移走。沈清蝶原先的驚怕被壓下之后,對萬事更多了幾分好奇,問起了花程班子這是怎么了,韓家門前似乎車馬也稀零了起來。道起這個,顧華念也不免嘆息,隱去了走尸這些過于可怖的東西,只說起慕容槭造反和青衣會打算光復嘉朝來。
沈清蝶對官場上及打仗這些事兒都采取不問不管的態度,若不是有這個自覺,當初被一群官老爺捧著,早便死無尸骨了。見顧華念講的是這類的事兒,沈清蝶撿著同花程班子有關的記住了,其余的一律當做沒聽見一般。只是聽到了青衣會三個字,卻似乎覺著先前韓四爺對他提過,那個青衣會的頭目,似是與自己有關?
國與家什么的,沈清蝶并沒有投入多少的感情在里頭,只要對百姓好,皇位上坐著的那個是姓何還是姓慕容與他何干。只暗自里松了一口氣,雖說是弄了一身傷,得虧躲開了那個青衣會的頭目,無論他最終真推翻了皇帝還是落敗了被五馬分尸,跟在他身旁的一介小小戲子總難落得個好下場。
這邊廂沈清蝶暗自慶幸,那邊何書鸞這一仗打得并不輕松。
雖則譚靜語在龍脈上頭騙了自己,何書鸞必須承認這些年來譚靜語幫了他不少的忙。復國乃是他一己的私愿,即便是青衣會眾人也少有樂意跟隨的,若是沒有譚靜語的藥,他怕是連眼前的這等小軍隊都湊不起來。
仗著戰斗實力,何書鸞手下人少,一時間也還能處于上風。只是攻城永遠比守城難,慕容楓親臨前線,卻站在墻頭上,笑瞰他他浴血奮戰。已然有兩三個月了,饒是何書鸞再怎么拼,這座城卻仍舊拿不下來。
操控活人死尸什么的聽上去便太過恐怖,周邊百姓已然到了聞說青衣會要來便望風而逃的地步了。慕容楓背后卻有許煞的部隊源源不斷地補上前線,何書鸞手下的兵越來越少。一開始慕容楓還緊閉城門,現下已然敢打開城門迎戰了。
愈發頭疼了。何書鸞捂著腦袋,不得不被迫休息。慕容楓著實狡猾,竟做了笛子出來,吹奏起教傀儡停止的曲調。好在他們離得遠,大抵上還是自己這邊控制住了傀儡,只可惜被兩方矛盾的指揮干擾,月余時間內,竟渾身出血而亡。手下的兵愈發有限,何書鸞只能拿出譚靜語留下的保底的藥來,將人的眼睛弄得綠慘慘地,卻教人發揮出比平時多出好些倍的實力來。用多了自然對身體有傷害,所以何書鸞自己服了藥,卻很少運發出功來。
明日,怕是慕容楓的大軍就要攻出城了。何書鸞望向那緊閉的城門,幽綠的眸子又閃了詭異的光芒來。放手一搏吧,要是能讓慕容楓把命陪在這里也便值了。何書鸞制止不住頭疼了,只能灌下酒去止痛。他將酒灌進肚子里去,烈酒立時灼燒了喉嚨。之后一把把罐子摔在了地上,何書鸞喘著粗氣,惡狠狠道:“殺不了你爹那個惡賊,至少我也要殺你這個小惡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