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翎宮崇花廳,趙佑靈正對著一頂珠光璀璨華彩卓然的鳳冠欣賞著。
閑來無事,趙佑靈想起黎山婆婆壽宴時各幫派進獻了不少寶物,估摸著里面必有不少好玩意,于是便讓掌宮婢女青蘿開了廳門過來飽飽眼福。
“這就是皓月宮給黎山婆婆送來的百歲壽禮?”趙佑靈指著鳳冠問道。
“正是?!惫珜O容回道。
“真是大手筆啊,”趙佑靈隨即感嘆了句,“光最上面這顆珍珠就十分罕見價值不菲。”
身為貴族,趙佑靈對寶物十分有鑒賞力,他一眼便能看出這一堆華光耀眼的珠玉里哪一處最貴重。
“公子果然見多識廣慧眼了得,”公孫容不禁贊了句,“據說這顆珍珠是皇甫然州和鹔鹴專門去江浙最大的珍寶行求來的,足足費了五千金,這還是商行老板看在皓月宮的面子上賣的人情價。之后皇甫金鷹便聚集眾多能工巧匠輔以金石美玉做成了這鳳冠,還給這鳳冠取了個名字,叫‘有鳳來儀’?!?
趙佑靈聽著公孫容的解說,并不答話,一雙眼睛十分專注地審視著這鳳冠,目光中流露出的是驚奇和嘆服。
許久,趙佑靈才將目光移到下一處。下一處是一尊擺在楠木架上的半人高的紅玉彌勒佛像,通體紅光,渾然玉潤,精雕細致,巧奪天工。
趙佑靈用扇子指了指玉像,“這是朱儀殿送來的壽禮?”
“正是?!?
“好大方啊?!壁w佑靈又感嘆。
“公子何出此言?”
“周廣素愛美玉,這尊紅玉佛像更是他多年珍藏?!壁w佑靈微微揚了揚下巴,似開始回憶,“記得之前尚與周家交好時我去朱儀殿做客,有一次進了周廣的房間,也是被這尊佛像所吸引,但還沒靠近呢周廣便忙忙地過來將我扯開了,生怕我弄臟弄壞似的,愛如心肝。此次他能將此佛像搬出來,不知得下多大的決心,怕是牙都咬碎了?!?
旁邊一直未說話的祝文遠像是突然有了什么想法,淺淺笑了笑,道,“說起來,皓月宮跟朱儀殿也是有趣得很。有時候感覺他們同心同力親如一家,就如萬圣盟主推舉,皇甫金鷹和周廣居然都沒站出來參選,就像兩家心意相通已事先約定好似的。但有時候又感覺他們矛盾不合水火不容,就如這壽禮的贈送,周廣之所以忍著劇痛割愛將紅玉佛像獻了出來,就是不想被皓月宮占了風頭,可謂寸尺必搶分毫必爭?!?
祝文遠說完,劉義立即表示有同感,“你這一說,還真是。”
不過趙佑靈對他們的討論似乎并不感興趣,還是只目光深深地凝視著佛像。
好一會后,他又將視線轉向下一處。
公孫容見趙佑靈移步,忙又指著旁邊一排排整齊擺放著的字畫啊瓷器啊雕塑啊絲帛啊等物品,道,“這些,就是別的幫派進獻的壽禮了。也有別致不俗的,但或許是不想跟皓月宮和朱儀殿搶風頭吧,大多都比較注重實用和新奇,倒不那么注重金貴不金貴了?!?
趙佑靈慢慢游走于屋內,將整個廳里所有的物品都過目了一遍,小到珠串,大到屏風,應有盡有,且每件都有能令人叫絕的獨到之處,趙佑靈這種見慣了寶物的,不時也露出贊賞肯定之色,看見新巧可愛的,也拿起來把玩把玩,看見精美絕倫的,也目不轉睛端詳半天。
“呵,”趙佑靈放下手里那只九龍搶珠八寶蓋瑪瑙熏鼎,完成對最后一件物品的鑒賞。不過此時他的臉上慢慢不見了對寶物的欽嘆,微微勾起的嘴角展現出的是一種極致的輕蔑和鄙夷,“這些江湖草莽,一個避世幾十年遲暮將死的老太婆過壽,搞得跟國喜似得這般大費周章?!?
這話公孫容和祝文遠能聽懂,趙佑靈是想表達對這些江湖賤流最深刻的輕視和不屑。但腦子稍微簡單點的劉義并沒想太多,順勢便接了句,“是啊,真是大費周章,當初王妃娘娘五十大壽,也不如這般陣仗啊?!?
趙佑靈隨即一個冷眼投過去,劉義也立馬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惶然閉了嘴。
觀賞完了壽禮,趙佑靈合上扇子坐上廳里的花梨芙蓉坐榻,開始喝茶休息。
“近幾日,大殿里情況如何?”趙佑靈輕飲了一口茶水,問。
祝文遠知道趙佑靈是在詢問那些被困掌門人的情況,便答道,“這幾日倒是安然很多,所有人吃了飯都只坐在殿里靜然打坐。原本周廣最會生事的,想是折騰累了吧,這幾日也消停了?!?
“這幫人還真是心志堅毅,”劉義接著感慨,“都被困禁十來天了,也不慌也不亂,也不多說也不多問,每日優哉游哉氣定神閑。一般人被困這么久且還不知道將會被怎樣處置,早就崩潰了吧?!?
“這你就不懂了吧,”祝文遠朝劉義微微一笑,“一般情況下,人在面臨困境之時,若只孤身一人沒有陪伴,內心是很容易崩潰,但若有一大群人相互陪伴,就不一樣了。就如走夜路,一個人走夜路和一群人走夜路,心里感受肯定是不一樣的,況且這回陪著一起走夜路的人里還有周廣和皇甫金鷹,周廣和皇甫金鷹都安之若素,別人還有什么想不開的?!?
“這的確是一個原因,但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公孫容又緩緩道,“他們之所以都優哉游哉安之若素,是因為他們知道皇甫然州和周曉迷一定會來救他們,而且他們還覺得一定能救成功?!?
“呵呵,這就是笑談了?!眲⒘x十分不屑,擺擺手,“皇甫金鷹和周廣在這,皇甫然州和周曉迷必然來營救,這是一定的。但能不能成功,就另說了,我們幾百號人在這里,又不是死的,難道連幾十個人都守不住?”
“話是這么說,但也不能掉以輕心。”趙佑靈放下手里的茶杯,朝劉義提醒了句。許是經歷多了,他現在倒是越來越穩重了,“對了,我讓你們派人去壽州注意皓月宮的動向,情況如何?”
問及此處,祝文遠的面色立即變得有些疑惑,“說來也奇怪,按理,皇甫然州和周曉迷回到皓月宮后,應該立即組織人手來鳳翎宮救人才對,可這都快十天了,一點調兵遣將的動靜沒有不說,就在昨天,連被派去皓月宮聽命的各派代表都從衡燕山上下來了……”
“什么意思?”趙佑靈眉心一皺,“派去皓月宮聽命的各派代表被遣返了?”
“好像是這樣……”
“皇甫然州這是打的什么算盤?”
“此事不難解,”公孫容呼了口氣,悠悠道,“皇甫然州仁善,應該是不忍別派徒眾上陣流血,于是打算只調用皓月宮和朱儀殿手下的部眾行事,所以就讓別派徒眾回去等消息了?!?
祝文遠的臉上依舊一片疑云,“即便如此,那皓月宮這幾日也該有大動作才算正常,可眼目回來報告說并沒看見衡燕山上有什么大動靜。”
“你們覺得有沒有這個可能,皇甫然州不打算救他老爹了?!眲⒘x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興奮道,“皇甫然州惑于周曉迷美色,對周曉迷垂涎已久,但皇甫金鷹向來不喜周曉迷乖張暴戾,對周曉迷一直持不接受態度。只要皇甫金鷹不在了,皇甫然州就是皓月宮宮主,那時候,頭上沒有了大山,他想娶誰不就可以娶誰了?”
當然,劉義接下來看到的是趙佑靈公孫容祝文遠齊刷刷投過來的白眼。
對劉義粗陋的看法表示完鄙視,祝文遠發表起自己的見解,“屬下以為,既然他們明面上沒有動作,那多半是打算在暗中行動了?!?
祝文遠的見解稍微還靠譜些,趙佑靈微微頷首,“皇甫然州和周曉迷手段無常,越是看不出端倪越是藏著貓膩。非常時期,你們近日要打起十分精神,嚴加戒備。只要我們固若金湯,任憑皇甫然州和周曉迷三頭六臂,也無從下手。”
說起這個,劉義似乎很有信心,“公子放心,前日從王府調過來的四百人也全部到位,現在鳳翎宮被我們掌控可謂銅墻鐵壁,只要皇甫然州和周曉迷敢派人來,保證讓他們有來無回。”
“甚好。”趙佑靈緊緊捏著扇子,“這對狗男女,我早晚將他們剝皮抽筋挫骨揚灰,以泄心頭之恨?!?
公孫容看著趙佑靈,他陰寒的目光中淡淡涌動著仇怨和痛恨。
這個話題已討論地差不多,見趙佑靈神情越發不對,公孫容忙另找了個事將話題岔開,“公子,王爺三日前來信說的那個事,不知您意下如何?”
南康王爺趙文昌三日前給趙佑靈送來了書信一封,里面大概意思是說威定將軍府有意跟南康王府結親,問趙佑靈想法。趙佑靈作為宗室子弟,當然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婚姻更看重門第而非感情,好在他自己并不固執,也想得很開。而且,除了周曉迷外,他似乎也沒什么特別喜歡的女人。趙佑靈跟詩書里那些癡情公子不同,他不拘泥于感情。原本,父親讓他娶誰,他娶就是了,這個威定將軍秦天笑手握北境十萬鐵騎,跟有兵權的人結親,還能取得軍方的支持,對南康王府十分有利,他沒有意見,但是……
“別給我提那個事,”趙佑靈用手里的扇子狠狠敲了敲桌面,滿面的憤懣,“我還不知道那個秦大小姐么,雖有幾分姿色,但驕縱放肆水性楊花,她十六歲時跟尤尚書的公子暗中相好私通的丑事鬧得滿京城沸沸揚揚,誰不曉得?我若娶了她,我成什么了?以后我還有什么臉面見人?”
要跟趙佑靈結親的這個秦大小姐是秦將軍跟正房夫人的獨女,因夫人溺愛,所以自幼性情張揚,最主要還有些浪蕩輕浮,這在京中盡人皆知,所以哪怕她有幾分容貌至今仍尚未出閣。
“公子,言重了。”祝文遠見趙佑靈有些激動了,忙進勸,“秦大小姐過去是有些行為不檢點,但好在其母日日教誨,現在已經好很多了。且眼下皇上對王爺百般不信任,榮真王府又跟咱們處處作對,如此關節,若能跟威定將軍府結為姻親,相互幫襯,對我們是大大有好處的。屬下也知公子對這個秦大小姐十分不滿,但兩家要的無非也就是這個關系,他們想攀附皇族,咱們想得到軍方支持。您只把她娶回來放在屋里即可,又沒說非得要您天天陪著。她還是她,您還是您,以后您若在外面遇見什么喜歡的女人,該怎么著還怎么著,她不敢管也管不著,于您有什么妨礙?”
щщщ_ Tтkд n_ C〇 “我就奇怪了,”趙佑靈眉毛都豎起來了,“京城里女人那么多,有地位有才貌的也不少,為什么父親非要我娶她?”
“威定將軍府手握北境重兵十萬,又向來與我王府交好……”
“不用再說了,”趙佑靈截然打斷祝文遠,“什么女人都行,這個女人不行?!?
祝文遠頓了頓,見趙佑靈態度堅決,也不再進言。
不覺間,趙佑靈的左手已緊握成一個拳頭,他微微閉了閉眼,心頭莫名涌起一股能刺痛魂靈的痛心和悲愴,“想我南康王府最盛時,不說權傾朝野,也是要風有風要雨有雨,如何也淪落至今日,要靠用這種手段來鞏固權勢地位……”
趙佑靈說完,公孫容祝文遠劉義的眼里瞬間也閃過些許黯然落寞。
片刻,公孫容還是近前勸慰道,“公子莫要悲觀,咱們王府只是暫時低落一些,元氣還是在的,無論如何,咱們王爺那尊貴的血統,在宗室里就無可撼動。這門親事,王爺只是說讓您考慮考慮,又沒說非得如何,您若實在不愿,推了也不是不可?!?
趙佑靈穩了穩心神,面色稍緩。其實他也知道,在這翻騰洶涌的世間,沒有什么是永恒的,一切事物都在這滾滾洪流中飄蕩沉浮,起了又落,落了又起,興了又衰,衰了又興……
趙佑靈目光凝凝,似又想起點什么。
許久,趙佑靈收了收眼簾,有些低沉哀怨地喃喃道,“我這個父親,雖然對我極是愛重,但從來都看不起我。他覺得我沒什么本事,沒什么用處,做什么都是鬧著玩,對我也沒什么期待,沒什么要求?!壁w佑靈說著,語氣緩慢而堅定,“這回,我要證明給他看,我也是可以做成事的?!?
跟隨趙佑靈多年,公孫容和劉義還很少見到趙佑靈這般低落傷感。平時的他們什么都能勸慰上趙佑靈幾句,唯獨這方面,他們一句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