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燕山在春天是一年中最美的,各類山花,五彩斑斕,茂盛蓬勃,漫山盈谷……可惜眼下已近四月,已經過了最爛漫夢幻那個時候了。不過這種芳菲將末的闌珊之感,也別有一番韻味。
壽州城郊激斗的第二天早上,皇甫然州周曉迷在雷煞鬼王和喬不秋的陪同下回到了皓月宮,帶著被俘獲的鄭九雄和諸葛洪淵。
盼星星盼月亮,少主終於回來了,皓月宮大殿裡一片沸然人頭攢動,全是各幫派指派過來的代表,一個個目光憂急情緒激動,就等少主回來主持大局解救鳳翎宮裡被困的掌門人們。
皇甫然州先見過了瓊水夫人,見愛侄安然無恙,她也甚是寬慰。各幫派徒衆見皇甫然州回來,一擁而上,將皇甫然州圍了個水泄不通,皇甫然州也非常能理解衆人的心情,趙佑靈現在是窮兇極惡不擇手段,掌門人們在他手裡,誰也預料不到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不過趙佑靈現已掌控鳳翎宮,解救之事並不簡單,還需細緻籌謀。皇甫然州安撫著各派徒衆,說一時半會還出不了事,不要自己亂了陣腳,並承諾一定會想辦法救出掌門人的,請衆人放心,畢竟自己的父親和妹妹都還在鳳翎宮裡。少主都這麼說了,各派徒衆心下也稍微得以寬解,也知道此事還需認真計議,不是簡單能決定的事。
皇甫然州剛回來,還未吃飯更衣,喬不秋順勢便道少主需要稍微休整下,衆人瞭然,也不再糾纏,一陣言說後放皇甫然州回了奔月殿。
周曉迷回了皓月宮就直接去了遊香臺,並未跟皇甫然州到大殿去面見各派幫衆。她覺得在那種場合下,自己公然和皇甫然州站在一起很彆扭,況且她需要馬上給朱儀殿寫一封報平安的信,她知道,那邊肯定也有一票人在等自己安全返回的消息。
皇甫然州和周曉迷平安返回皓月宮,對整個江湖來說都是天大的好消息。
不過鳳翎宮這邊狀況就不太好了。
皇甫然州和周曉迷安全回宮,鄭九雄和諸葛洪淵被抓,帶出去的近五百號弓箭手和刀士最後只回來了一半……趙佑靈坐在鳳翎宮花園的長椅上,手裡緊捏著玉扇,努力著使自己冷靜,努力著使自己接受這個事實……
“爲什麼!?爲什麼!?”終於,趙佑靈還是沒能忍住怒火的衝騰,他一腳踢翻面前的花盆,厲聲道,“爲什麼你們六個人連他們兩個人都抓不住,最後居然還反把自己人搭了進去?”
公孫容,劉義,祝文遠和江秀清依次跪在趙佑靈面前,深深低著頭。
“公子息怒,”公孫容擡起頭,“皇甫然州和周曉迷過於狡猾,他們繞路回皓月宮,我們根本查不到他們行蹤。最後在壽州城外發現他們,可就在快要得手時,雷煞鬼王和皓月宮總管就突然出現了……壽州是皓月宮的地界,屬下應該預料到壽州近郊也會分佈有皓月宮的耳目的,是屬下疏忽了……”
“一句疏忽就完事了嗎?”趙佑靈用玉扇狠狠敲了下旁邊的桌子,震得杯裡的茶水都溢了出來,“皇甫然州和周曉迷一旦回了皓月宮就不可能再有機會抓他們回來了……還有,鄭九雄被他們抓走,現在情況不明生死未知……”
不知爲何,趙佑靈是那麼強烈地希望能將皇甫然州和周曉迷抓回來,現在這個想法不能實現了,他是那麼難以接受。還有諸葛洪淵和鄭九雄,這下落到皓月宮手裡,還不知結果會如何。其實皇甫然州都還好,但是周曉迷就很恐怖了,曾和朱儀殿交好過一段時間的趙佑靈知道,那是個蛇蠍女人,有千種萬種辦法折磨人,她的手段能讓妖怕鬼懼,落在她手裡,那是比下地獄還不如。諸葛洪淵都還罷,他並不多在乎,但是鄭九雄,跟隨他多年,感情十分深重。
“公子不必太過煩心,”公孫容見趙佑靈面色已發白,忙勸慰,“皇甫然州和周曉迷雖已回到皓月宮,但就目前情勢來講,我們還是佔主動的,畢竟衆派掌門人都還在我們手裡……至於鄭護法,若屬下所料不錯,皇甫然州和周曉迷應該暫時不會殺他,因爲他還有利用價值……”
公孫容的分析的確不錯,衆派掌門人還在鳳翎宮,他們還是佔絕對優勢的。想想趙佑靈之所以那麼想抓回皇甫然州和周曉迷,也完全是因爲心頭那根結,拋開這些不說,皇甫然州和周曉迷就算回了皓月宮又能如何,周廣和皇甫金鷹都被困在鳳翎宮,他們豈敢輕舉妄動?
至於鄭九雄,去皓月宮救人是不現實的,他的安危生死,只能看命數了……
很久後,趙佑靈的手臂動了動,面色稍緩,終於冷靜下來。他也知道,事已至此,怎麼說都沒用了。
趙佑靈眸色輕斂,慢慢撐開扇子,“皇甫然州和周曉迷已經回到皓月宮,江湖衆幫派門徒也都派了代表去皓月宮朱儀殿聽命,接下來他們必然就要籌劃著來鳳翎宮救人了,公孫對此有何看法?”
“屬下以爲,接下來我們要做的,就是死守。”公孫容正色道,“加派人手,守住鳳翎宮,只要等到白羽真君的判官丸送來,一切問題就都不是問題了。衆掌門人都捏在我們手裡,我們還是有優勢的,且黎山地勢險要,鳳翎宮位於黎山頂端,易守難攻。我們只要死守,等大殿裡那些人都吃下了判官丸,那時候,皇甫金鷹和周廣都得俯首向您聽命,還用得著在乎什麼皇甫然州和周曉迷?若鄭九雄能撐到那時候不死,還可命皇甫然州周曉迷交還鄭九雄……”
“是啊,公子,”祝文遠立馬也接著道,“皇甫然州和周曉迷雖已回了皓月宮,但於我們並無多少妨礙,黎山易守難攻,只要等到給皇甫金鷹和周廣服下判官丸,還怕皇甫然州和周曉迷不乖乖聽命?”
人一發怒就容易被怒火矇蔽眼睛,就像剛纔,趙佑靈聽聞皇甫然州和周曉迷已回到皓月宮的消息便憤怒懊惱無法自已,然後莫名地焦躁不安,可經公孫容和祝文遠一番細說,他也反應過來,情況其實並沒有變得很糟糕,至少皇甫金鷹和周廣還捏在手裡,這就是最大的優勢。
既然皇甫然州和周曉迷已回到皓月宮,那追捕的事也只能停止。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等,耐心地等。四月三十,白羽真君的判官丸就會送來,到那時,一切就都可以結束了。
對了,剛纔公孫容說:皇甫然州和周曉迷暫時應該不會殺鄭九雄,因爲鄭九雄還有利用價值。這句話雖說不錯,但細細解讀就會發現,鄭九雄有利用價值還不如沒有利用價值。沒有利用價值的話,無非一死,卻也省了受苦,但有利用價值,他將承受更多的傷痛和折磨。
作爲趙佑靈近身護法的鄭九雄雖說在趙佑靈心裡有些地位,但想以此爲要挾讓趙佑靈放了鳳翎宮裡被困的人那是不可能的。諸葛洪淵的話,趙佑靈更是一直視他爲棋子,就沒上心過。於是思來想去不得不承認,這兩個人身上唯一的價值也就是或許能探得點關於趙佑靈具體計劃的情報了。
審訊這種事,皇甫然州並不擅長,自然而然地就必須由周曉迷來做了。宮主和少主都是仁善之人,所以皓月宮裡是沒有暗牢之類的地方的,不過空閒的房間倒是有很多,周曉迷隨意找了相鄰的兩間分別將鄭九雄和諸葛洪淵銬了手腳關了起來。
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既然要籌謀救人,那當然還是得知道趙佑靈到底想幹什麼。於是皇甫然州和周曉迷回到皓月宮的第二天,便來到了關押諸葛洪淵和鄭九雄的地方。
他們先走進了關諸葛洪淵的房間。寬敞整齊的房間裡因爲閉著窗戶顯得有些昏暗,正中央一把鐵椅上用粗壯的鏈子鎖著一個人,那人衣衫殘破頭髮凌亂,目光渾濁神情呆滯,正是諸葛洪淵。
周曉迷推門進來,皇甫然州也在一起,後面跟著雷煞鬼王和喬總管。見周曉迷和皇甫然州走近,諸葛洪淵立馬眼神放光,然後用一副快要崩潰了的神情喊著哀求道,“求求少主,求求大小姐,不要殺我,我做的一切都是被趙佑靈逼迫的,以後我一定和南康王府斷絕關係,一定痛改前非,以後我願爲少主和大小姐當牛做馬,願爲皓月宮和朱儀殿肝腦塗地,求少主和大小姐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周曉迷的目光並未波動,依舊淡然如水透著點點清寒。她走近諸葛洪淵,也不多說,直接便道,“我問你,鳳翎宮裡的人都如何了?”
諸葛洪淵一愣,繼而眼中浮出一絲欣喜,周曉迷還肯問他話,說明情況還有轉機。他和趙佑靈原本就是相互利用的關係,根本就不存在忠誠不忠誠,此刻關係生死,周曉迷來問話,爲了活命,他當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公子,啊不,趙佑靈,他把掌門人們都圈禁進了鳳翎宮大殿,黎山婆婆被禁足在了臥室,目前並未對掌門人們有不好的舉動,請大小姐和少主放心,周殿主皇甫宮主和鷫鸘姑娘都一切安好。”
聽到父親無恙,周曉迷舒了口氣,然後她又問,“趙佑靈接下來還有什麼打算?難道就這樣一直囚禁著衆人?”
“不是,”諸葛洪淵如實交代,“現在似乎在等一味藥丸……”
“一味藥丸?”皇甫然州眸色微凝,“什麼藥丸?”
諸葛洪淵有些爲難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你不知道?”周曉迷的目光立刻變得凌厲。
關於判官丸,是趙佑靈和公孫容等人在安排,不知是覺得沒有必要還是怎的,趙佑靈的確還沒特意跟諸葛洪淵和江秀清講過。諸葛洪淵只知道目前是在等一種藥丸,至於具體什麼藥丸,他確實並不清楚。
“大小姐饒命,”諸葛洪淵苦喪著臉又哭求起來,“大小姐饒命,少主饒命,這個我真不知道,真不知道啊。”
諸葛洪淵是什麼樣的人,周曉迷一眼就能看穿,現在他求生心切,是不會幫趙佑靈隱瞞的,且看他神情痛苦內心崩潰,也不像在說謊。
現在周曉迷還沒那麼多閒心思料理諸葛洪淵,意識到在諸葛洪淵這裡得不到更多的信息了後,她和皇甫然州來到了隔壁的關著鄭九雄的房間。
鄭九雄也被粗壯的鏈條鎖在一把鐵椅上,比起諸葛洪淵的頹喪和恐懼,鄭九雄顯得十分鎮定,他正姿而坐雙目微閉,看不出絲毫慌亂之意,聽得周曉迷和皇甫然州等人推門進來,才慢慢睜開眼睛。
“我只問一遍,”周曉迷還是不多作言語,進來後站定便直入正題,語氣緩和卻也微帶寒冽,“趙佑靈接下來想做什麼?諸葛洪淵說在等一味藥丸,在等什麼藥丸?”
“呵,”鄭九雄瞟了周曉迷一眼,“你殺了我吧。”
鄭九雄是南康王府的家卿,受南康王府恩養,他對趙佑靈還是十分忠誠。周曉迷也知道作爲趙佑靈近身護法的鄭九雄不會像諸葛洪淵那樣迫於她的威壓什麼都老實交代的。不過也沒關係,就像趙佑靈所想象的,她有千種萬種折磨人的手段,她有的是辦法讓他開口。
“想死?”周曉迷眸色清涼,“不必著急,早晚都有這一天。”
“你放棄吧,”鄭九雄凜然一句後,閉上了眼睛,“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周曉迷沒有跟人廢話的習慣,見鄭九雄這般態度,她也不打算再多說。
周曉迷偏了偏腦袋,然後緩緩背過了身去。
拷問這種事,不是皇甫然州擅長,於是他一直只站在旁邊看著並不插言。鄭九雄的強硬態度很明顯已經讓周曉迷感到不快,皇甫然州知道,接下來,可能會發生點殘忍的事了。
“老子活了大半世,只見過搬不動的山,還沒見過撬不開的嘴。”穆元雄一邊說著上前,一邊已從懷裡取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我勸鄭護法還是現在說了爲好,若等到老子來伺候你,那滋味可就有點不好受了。反正你一會還是會說,這會交代了,也免得受罪。”
“哼,”鄭九雄依舊閉著眼睛,“你們有什麼手段儘管使吧。”
穆元雄捏著匕首,眼簾一沉,“敬酒不吃吃罰酒。”
接著,穆元雄示意了下穆元霸,繼而穆元霸將手裡一直持著的五根銀針舉了起來。穆元霸走至鄭九雄身後,在穆元冠的協助下,穆元霸將這五根銀針插入了鄭九雄頭部的五個穴道里。
有過拷問經驗的人會知道,當對犯人使用過激的刑罰時難免會發生犯人因承受不住痛苦而暈厥的情況。如果犯人暈厥,審問就必須暫時終止,這十分浪費時間。對此,朱儀殿有種很神奇的方法,就是用五根極細的銀針插入受刑者頭部的五個特殊穴道從而使受刑者在受刑的任何時候都保持清醒。受刑者在受刑的過程中不會出現昏迷和暈厥的情況,也更能讓受刑者清醒地深刻地感受每一陣痛苦。
穆元雄拿著匕首走近鄭九雄,今天,鄭九雄將要感受到的,是穆元雄最拿手的生剝人皮。穆元雄喜歡從胸前開剝,先在胸口劃一個道子,然後慢慢用鋒利的匕首將皮肉分離,他的手法之精絕,能將人從前胸到手臂再到後背的皮膚全剝完了還不會使受刑者大出血致死。
“鄭護法,”穆元雄朝鄭九雄道,“一會你若是想說了呢,你就點點頭,我就馬上停下來。”
爲了提高痛苦程度,穆元雄今天的匕首還是在鹽水裡淬過的。也就是說,當一刀扎進身體,除了皮肉本身的痛楚外,還會伴有鹽分襲入的生疼之感。
周曉迷站在一旁背向而立,身影清寒而從容。皇甫然州預感到接下來的部分可能有些不宜觀看,也轉身背過了臉去。
“啊!”就在皇甫然州轉身的瞬間,身後傳來鄭九雄淒厲的慘叫,接著便是鐵鏈“誇拉誇拉”地連續作響,似是鄭九雄在劇痛的促使下本能地掙著鐵鏈。
不過鄭九雄的激烈反應並不影響穆元雄發揮,因爲有鐵鏈束縛和穆元霸穆元冠幫忙按制,穆元雄仍舊十分享受地進行著自己的操作。
“啊!”接下來的聲音更是痛苦尖厲,並伴有人在特殊情況下常有的辱罵之聲,“周曉迷!有本事你殺了我!你這妖女!你這賤人!你不得好死!”
不過一旁的周曉迷仍然聲色不動地站著,並未聽見一般。
“周曉迷!皇甫然州!你們有本事就殺了我!狗男女!你們不得好死!”
皇甫然州也像沒不見一般,仍面色沉靜地站著。
伴隨著穆元雄越來越進入狀態的操作,鄭九雄的叫聲也越來越銳利尖刻。最淒厲時,幾乎嗓子都快破了。
不過一段時間後,鄭九雄的聲音慢慢降下來,因爲已經喊得筋疲力盡,嗓子也已燒痛得再喊不出來。
最折磨人的就是這樣,如上刀山下火海般的痛苦,死去活來,腦子卻又時刻都保持著清醒,連暈厥都做不到,只能一直持續地承受這種痛苦。
凡人終究是凡人,肉身終究不是鐵打,半柱香後,也就是前胸的皮膚幾乎都被穆元雄剝下,正要往手臂擴展時,鄭九雄用自己最後的力氣,點了頭……
見鄭九雄微微點了頭,穆元雄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此時的鄭九雄是牙已咬碎汗已流乾,額筋暴起滿眼血絲,胸前是鮮血淋漓骨肉可見。
“早說不就沒事了嘛,非得裝一把硬骨頭。”穆元雄接過穆元霸遞過來的手巾擦拭著沾滿血漬的手和刀刃,“說吧,你們公子在等什麼藥丸?”
“判官丸……”因爲已沒有什麼力氣,所以鄭九雄的聲音十分低微,他埋著頭,低沉而又極其緩慢地道,“白羽真君的判官丸……四月三十,白羽真君會送來判官丸,公子會給所有掌門都吃下一粒……”
鄭九雄的言語雖輕微,但周曉迷和皇甫然州還是聽到了。
周曉迷依舊沒有轉過身來,只目光微微一凝,“判官丸……是何物?”
皇甫然州頓了片刻,道,“倒是聽過,不知具體是何方奇物。姑母最擅制丸配藥之術,對此類物品頗有深知,或許姑母會知道。”
鄭九雄此時已快力盡氣絕,自是不可能讓鄭九雄來細細解答什麼是判官丸了。該問出來的已經問了出來,周曉迷似是不想再在這裡多待,她輕輕拈起披帛,移步就要離開。
周曉迷出了門後,皇甫然州也出了門。眼下最緊要的是籌謀去鳳翎宮救人,至於諸葛洪淵鄭九雄,皇甫然州和周曉迷暫時還沒那個閒心思搭理他們。
穆元雄隨意將手裡那塊從鄭九雄身上割下來的人皮扔到一邊,又擦了擦血糊糊的手。穆元冠將鄭九雄頭部那五根銀針拔出,也準備收工離開。
因爲沒開窗戶,所以房間較爲昏暗,此刻更是腥氣瀰漫,地獄一般的陰氣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