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照皇甫然州的指示,大莊小莊夜潛映月水榭偷火龍珠。繞開皇甫金鷹瓊水夫人周廣所在的正堂,進入瓊水夫人的臥室。因為知道在皓月宮里沒人會行不法之事,于是瓊水夫人并未將藥箱藏起來,就很明顯地擺在桌案上。大莊小莊業務熟練,手腳麻利,打開藥箱沒幾下便翻出一只巴掌大的錦盒,打開一看,一只鴿子蛋般大的,圓潤剔透的,火紅的珠子便安靜地躺在里面。八九不離十這就是火龍珠了,大莊小莊取出珠子,關上藥箱,立即逃離現場。從進來到出去用時半盞茶不到,來無聲息,去無蹤影。
大莊小莊將珠子取回來便交予了皇甫然州,皇甫然州拿著這珠子,凝視了許久。果然是火龍珠,色如殘陽,熾烈如火,像鮮血凝鑄般攝人心魄。
瓊水夫人在水榭給周廣講著自己之前去雪海冰原總結出的經驗,囑咐著一些注意事項,不知不覺,講完都已是卯時,窗邊蠟炬已盡,東方天幕見白?;矢瘊楇m沒啥說的,也是在側陪坐了一晚上。
該說的都說了,瓊水夫人讓鹔鹴去臥室將藥箱取過來,打算把火龍珠交給周廣。她也只能做到這里了,之后的事,就看周廣自己的了。
鹔鹴將藥箱從臥室取了過來,瓊水夫人打開藥箱拿出錦盒,當然,她拿到的注定只能是個空盒子。
瓊水夫人打開錦盒,神情登時一變。周廣和皇甫然州見他臉色不對,忙問怎么回事,瓊水夫人目色凜然將空空如也的盒子展示給周廣和皇甫然州看,周廣和皇甫然州也頓時一驚。
這里面都不是笨人,只需稍稍一反應便能猜出來到底是怎么回事。
“去把你們少主給我叫來!”瓊水夫人將錦盒狠狠一把摔在地上,朝旁邊的侍女厲聲吩咐了句。
侍女全身一顫,瑟瑟退了出去。不一會,皇甫然州和大莊小莊就被帶了過來。
皇甫然州面無表情,進來后便跪在地上,大莊小莊跪在后面。
所有人都很震驚,把皇甫然州禁足在游香臺就是為了不讓他去雪海冰原,沒想到他現在居然能無父無禮到這種程度,在父親姑母眼皮底下耍手段。不過除了震驚,皇甫金鷹和瓊水夫人還很憂心著急,就如同周廣疼愛周曉迷一樣,他們也很疼愛皇甫然州,他們無論如何是不想讓皇甫然州去承受這種苦痛冒這個險的。
“拿來。”瓊水夫人站起身走近皇甫然州,朝他伸出手。
皇甫然州似乎沒聽見似的,一動不動。
“我說拿來!”瓊水夫人加大了聲音,明顯有些動怒了。
不過皇甫然州還是一動不動。
“你現在當真是了不得啊,手段都耍到我頭上來了!”瓊水夫人狠狠拍了下旁邊的桌子,胸口被氣得猛烈起伏著,“居然敢背著我私盜火龍珠,你把姑母置于何地?”
瓊水夫人聲色俱厲,不過皇甫然州依然面色不改,無動于衷。
“你不拿來是吧?”瓊水夫人吸了口氣壓了壓心里的涌動,然后將目光投向鹔鹴,“鹴兒,給我搜身!”
鹔鹴僵在原地,看了看哥哥。她最近也是慌憂無措心緒雜亂,一方面希望周曉迷能醒過來,一方面又覺得去雪海冰原太艱難,一方面不忍讓周廣去承受火龍珠,另一方面更不忍讓哥哥去承受火龍珠……師命難違,鹔鹴抿了抿嘴唇,還是走向哥哥。她靠近哥哥,在皇甫然州衣襟里袖口里腰帶里都粗粗搜了一遍,然后低垂著眼簾回到師父身邊,“師父,沒有。”
瓊水夫人眉毛一挑,將頭轉向皇甫然州,“你把火龍珠放哪里了?”
“我已經吞了?!被矢θ恢莸统林曇魠s又很清晰地道。
“什么?!”瓊水夫人瞪大著眼睛,腦袋一昏差點沒站穩,坐在后面的皇甫金鷹也是眼前一灰,差點暈死過去。
瓊水夫人定了定神,一把抓起皇甫然州的手腕號了號脈搏,那強勁而極具規律的跳動中,的確已能感覺到些許微弱的火龍真氣的流轉運息。
瓊水夫人左手緊緊按著悲冽絞痛地就快要停止跳動的胸口,右手直直指著皇甫然州,手指都在顫抖,“你…你…你要氣死我和你爹?。∧愕鶎⒛憬阌蜗闩_,你當真不知是何用意嗎?!”
如果皇甫然州剛才那句“我已經吞了”還可能是他說的謊,那瓊水夫人這個反應便足以證實此事不虛?;矢瘊椖抗饽郎?,臉都白了,連鹔鹴和周廣都呆在了一邊。
皇甫然州神情肅然,伏在地上朝皇甫金鷹和瓊水夫人拜了拜,“父親和姑母偏私疼愛,不忍我遠赴雪海冰原,我豈能不知父親和姑母用心良苦……可我的心意,父親和姑母也是知道的……”
“賢侄,”周廣的目光哀冽,透露著些許疼惜,“我知道你很希望曉迷平安康健,其實你真的不用這樣。我也知你一片好意,不忍我去受苦……但我的內功比你好太多,我覺得我可以用內力壓住火龍真氣,你卻未必做得到?!?
“難道姑母還不知道你內功深厚?”皇甫然州聲色淡淡,“火龍真氣若是靠內功就能壓制,那當時姑母說出火龍珠,神情就不會那么艱難了……”
“姑母為什么不把火龍珠給你,那火龍真氣真不是姑母跟你說著玩的啊。”瓊水夫人一腔怒氣全部化成了憐惜和心疼,翻卷的長睫下已淚光瑩瑩,“姑母當年為尋冰蕊雪蓮三次踏進雪海冰原,可最終都放棄了,就是因為姑母知道那火龍真氣一旦發作,生不如死啊……”
“我豈不知姑母所說并非虛言,但千般苦痛終究也須人去承受。”皇甫然州表情平靜,慢慢道,“周殿主且不說已有了年紀,就說這后果本也不是他造成的,讓他去雪海冰原,于理不容。此事本由我失誤而起,眼下境況糟糕如此,我難辭其咎?!?
皇甫金鷹坐在后面的椅子上心痛如絞,放在扶上的胳膊都僵硬了,但不知為何,心頭翻涌奔騰嘴里卻又說不出來什么。
皇甫然州見皇甫金鷹和瓊水夫人悲傷哀極,心里浮起一陣愧意,又勸道,“父親姑母不必憂心,所謂世間萬物相生相克,火龍真氣既然能創生,也必然有能克止抑制它的東西存在,相信時機一到,上天定會施恩惠賜?!?
“你說得倒輕巧,”瓊水夫人平息了下心緒,在淚珠滾落的前一刻及時背過了身去,“什么時機一到上天會施恩惠賜,我找了十幾年也沒找著什么東西能壓制火龍真氣啊……”
瓊水夫人一句話將皇甫然州頂得無言。為人后輩者,讓長親傷心擔憂,大不孝也?;矢θ恢荼居僦v幾句以寬慰父親和姑母,但他也明白,沒有誰比姑母更了解火龍珠的烈性,此刻越是多語寬解,越是刺人心痛。
“你母親早逝,父親含辛茹苦養你成人?!杯偹蛉耸昧藴I珠,轉過臉來,蒼白的手指仍捂著淚痕未干的臉,“你聰穎敏慧,書讀萬卷,難道還要姑母提示你什么是孝道大責嗎?那雪海冰原,千兇萬險,那火龍真氣,鉆心透骨,你若萬一有個什么閃失,你讓你父親怎么辦吶!”
“我也知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能毀傷?!被矢θ恢菅鄣赘∑鹨粚悠嗬涞男膫麩o奈,“但事已至此,我也別無他策,所幸火龍珠雖烈,并不傷性命……情勢所迫,出此下策,辜負了姑母厚愛,請姑母恕罪。”
心疼歸心疼,傷痛歸傷痛,但大家都知道,火龍珠已入皇甫然州體內,火龍真氣也開始在慢慢生成,已是改變不了什么的了。
瓊水夫人又背過身去,不再說話?;矢瘊椥闹緢砸闳玷F,此刻也逃避什么似得將目光投到窗外,強自控制著心中翻涌不息的痛感。周廣單手扶著額頭,也不再說什么,作為外人他當然也不太好說什么。鹔鹴站在一邊雖然不曾出聲,但早已哭成淚人,一顆顆玉珠滑落臉頰,止也止不住。
就這樣,屋里靜默了好半響。
忽然,皇甫然州雙手扶地,慢慢低下頭朝皇甫金鷹和瓊水夫人行了個觸首大禮,“丈夫在世,當問心無愧,倘若此番真讓周殿主去了雪海冰原,我心何安…”皇甫然州語氣平緩而堅定,“此番心意,字字句句,皆自肺腑,望父親姑母體察,請父親姑母成全?!?
語畢,皇甫然州依然伏首,并未抬起頭來,似乎在等待父親和姑母的諒解和回答。
皇甫然州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的心意已是再明顯不過,他是決心要去雪海冰原的。況火龍珠已經被他吞下去了,皇甫金鷹和瓊水夫人還能怎么阻撓。
瓊水夫人將目光投向皇甫金鷹,她知道,此刻心里最心疼難過的不是自己,而是這個心地柔善沉著堅忍的老友。
皇甫金鷹眼圈通紅,嘴角微微顫抖著。皇甫然州是他養的兒子,所謂知子莫若父,他當然了解皇甫然州?;矢θ恢菀彩菆剔值?,一旦決定了的事,排除萬難也要去做。其實知道內情的他想到要讓周廣去雪海冰原,也覺得有些不厚道,但他實在是舍不得兒子??伤仓?,憑兒子的性格,如果此番真讓周廣去了雪海冰原,兒子下半輩子都必然煎熬在自責愧疚中。
皇甫金鷹用余光掃了掃跪在地面的兒子,又暗自掙扎了半響,然后朝瓊水夫人微閉著眼點了點頭。
瓊水夫人知道皇甫金鷹的意思,皇甫金鷹是同意了。
瓊水夫人轉過身來,眼角的淚痕也被擦拭干凈。她將目光又投向皇甫然州,凝視了很久,語氣輕微又極是認真地問了句,“你就那么喜歡她嗎?”
皇甫然州心頭一動,他當然知道姑母什么意思。
他就那么喜歡她么?他也問過自己……是啊,若說這次去雪海冰原為的只是什么“問心無愧”,自己怕是也不信吧。自己的確愛慕她,愛慕她絕世美麗的容顏,愛慕她清纖婉轉的身軀,愛慕她玉擊泉吟般的聲音,還有她身上那能攝魂蝕骨的冷香。從一坊天下那個煙香迷醉的月夜起,他就開始愛慕她,從未消退過,雖然一直隱忍在心里,雖然有時候自己都忘了……
不過皇甫然州并沒回答瓊水夫人,不知是因為心性高傲還是禮教矜持,他選擇了沉默。有些事,心里明白,但在嘴上承認,終究還是難。
可皇甫然州的沉默已經能讓瓊水夫人心里有了答案。
“好,你可以去雪海冰原?!杯偹蛉俗呓矢θ恢?,“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姑母請講?!被矢θ恢萏痤^來。
“你救了她,她必須嫁給你?!?
瓊水夫人這句話讓皇甫然州和周廣都心頭一顫。周廣愣了片刻,但隨即緩和下來。將女兒嫁給皇甫然州,其實也沒什么不好,皇甫然州龍章鳳姿,天縱英才,他一直也還是蠻喜歡的……不過女兒那邊,怕是難過。
周廣還沒說話,只聽皇甫然州又淡淡道,“緣分自有天定,豈可強求?!?
“所謂知恩圖報,”瓊水夫人并不放棄,“你背負這天大的苦痛遠赴雪海冰原為她去尋冰蕊雪蓮,難道她不該感念此恩情,以身相許嗎?”
“我自愿為之,不圖報答,且她本身就是被我所傷,何來恩情?!被矢θ恢萋┫律沓偹蛉擞忠话?,“我知姑母是為我著想,但終身之事,不可勉強,請姑母不必再言……”
瓊水夫人閉了閉眼,頓時像是被一團棉花堵住了喉嚨,再想說點什么已是說不出來。默然半響,她轉身回到位置上坐下,皇甫然州她也是了解的,非強威所能動,既然他自己執意如此,那就隨他去吧,她一咬牙,也懶得管了。
皇甫然州還跪在地上,眸色幽涼,展露在臉上的是一副讓人揪心寒骨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