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過換血大法的第二天,皇甫然州和周曉迷從昏迷中蘇醒。
瓊水夫人說得不錯,合融天玉大魔丹和冰蕊雪蓮為一體的周曉迷,她的血就是對抗火龍真氣最強的東西。自周曉迷的血進入皇甫然州身體起,火龍真氣就在強勁凜寒的打壓下逐漸消退,至皇甫然州醒來,瓊水夫人再次把脈,已感覺不到火龍真氣的存在了。
皇甫然州于游香臺二樓上憑欄而立,目光深邃地望著眼前紛紛而下的雪朵。如今已是冬月下旬,一年中最冷的時候,連日勁風不止雪飄不休。他似乎覺得有些冷了,輕輕拉了拉搭在身上的披風。因為火龍真氣的關系,他已經很久沒有“冷”的意識了,此刻寒氣襲身,莫名還有種很特別的感覺。大莊小莊站在他身后,不知道少主凝神滯目在想些什么,也不敢上去攪擾他。
一片雪花落到皇甫然州手背上,皇甫然州低下頭,也不拂去,但皮膚溫熱,雪花還是片刻便化開了。
前幾日姑母找到他,跟他說又查到了一種壓制火龍真氣的辦法可以一試。他原沒抱什么希望的,可結果還真把火龍真氣祛散了。他十分欣喜,想著以后再不用受火龍真氣折磨,真是萬分快活。他忙問姑母,是什么辦法如此效用,姑母沒有隱瞞,將周曉迷給他換血的事如實告知了。
今日已是他醒來的第二天,想來奔月殿那邊的周曉迷也該醒了吧。
按姑母的說法,他吞火龍珠救她,她再換血救他,是理所當然的,不必多思多想。可莫名地,他心里還是久久不能平靜。首先,雖然周曉迷換血給他并沒受多少苦痛,且知道真相的周曉迷或許只是在還人情,但無論如何,她愿意把自己的血換給他護他無恙,他還是十分感激和欣慰的,至少說明她也并不是一點不在乎自己的安危生死。其次,欣慰之余也心痛,周曉迷,你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女人,你并非冷漠,也并不寡恩,可為什么總是看上去那么涼薄,那么無情,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少主,外面冷,咱們還是進去吧。”大莊見雪越飄越大,便朝皇甫然州喚了聲。
“少主,咱們進去吧。”小莊也道。
皇甫然州偏了偏頭,見自己肩上已積了一層薄雪。是啊,是該回屋了,這天寒地凍的,現在自己可是一個沒有火龍真氣護身的普通人。
轉身進屋,屋內熏香裊裊,溫暖愜意。
大莊小莊給皇甫然州解下披風,無意碰到了皇甫然州的袖子,袖口被撩開,露出十來個紅色的小小斑點。這是被血蟲咬過的印記,這樣的斑點在他腿上和膀子上還有幾十個,倒也不疼,且姑母說幾天后它會自己消下去。
皇甫然州摸著這些小紅點,心想周曉迷身上應該也有吧,且數量跟自己的一樣。現在自己體內流著一半周曉迷的血,的確連體溫似乎都比以前低一些了。
自己已差不多恢復,她體質比自己弱很多,聽說恢復比較慢,也不知如何了……好想去看一看……可若是真去了,又說什么呢,且氣氛也一定很尷尬,上次她打自己耳光,自己一時氣憤便強行輕薄了她,當時她便哭了……不知現在是否還在生氣……
想起上次輕薄她,也的確是一時氣惱有些無禮了,周曉迷何等驕傲的人,那簡直是對她人格的侵犯。想想當初趙佑靈也是想強行輕薄她,她可是以死相抗,之后更是決絕地斷交了……不過無禮歸無禮,事后想想,還是回味無窮很享受的,她的身體非常柔,抱起來很舒服,肌膚雖然沒有溫度,但十分滑嫩,特別是兩片嘴唇,又軟又甜……
皇甫然州抑了抑已有些微蕩的心神,使自己鎮靜下來。他望望窗外,漫天雪朵還在揚揚灑灑,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停。
挨不過心里強烈的意愿,傍晚時分,雪小些的時候,他還是去了奔月殿。
見少主進來,奔月殿侍女們紛紛行禮,皇甫然州問大小姐是否在樓上,侍女們點點頭,皇甫然州便解下披風慢慢上了樓。
來到樓上,明珠炎牙雷煞鬼王竟都站在門外,見皇甫然州過來,忙上前見禮。明珠炎牙等站在門外,說明周曉迷在里面睡覺。尚未入夜,周曉迷睡得早了些,雖說將養身體,但如此嗜睡也不是好事。
不過她睡著也好,他正好就在旁邊悄悄看看。
皇甫然州緩步走進去,穿過幾層珠幕帷簾,來到最里面的內室。
內室紗窗輕掩,攏著黃金炭火,十分溫暖。拉開的蟬翼帳里,周曉迷正側躺在大床上,面朝里向,薄衾蓋身,一動不動,像是睡熟了。
記得上次他來這里是一個深夜,原本只是想悄悄看看卻被她抓住,還大吵了一架……
皇甫然州遠遠站在珠簾旁看著她,她冰肌玉骨,長發鋪枕,穿著一件薄薄的紗衣,隱隱約約能看到里面那層秋香色軟絨抹胸鐫著梅花紋。她安然躺在那,似正做著一個甜美的夢。
皇甫然州只遠遠看著,并不攪擾她。
她的身軀清瘦卻婉轉,皇甫然州心頭莫名又生出一種沖動,想去親近她。但現在他很冷靜,知道這于理有違,又靜下心來。
模模糊糊,皇甫然州看見周曉迷被薄紗掩著的肩膀上有一片小紅點,密密麻麻。他竟不自主地開始向前走,想看看那片小紅點。
“站住。”剛走出三四步,床那邊低低傳來周曉迷的聲音,“不許過來。”
語意雖冷,但許是因為身體尚未恢復,那聲音有些氣力不足,并不刺人。
皇甫然州微微一怔,“你沒睡…”
“睡了…又醒了…”周曉迷并沒轉過身來,聲音依然低微。
皇甫然州不禁又往前走了兩步。
“站住。”雖背對著外面,但周曉迷就像能看見皇甫然州動作似得,又細微的一聲,及時將皇甫然州已抬起的腳止在半空。
“這么怕我?”皇甫然州望著周曉迷的背影,“我還能把你怎么樣?”
這話說得好笑,就像他沒把她“怎么樣”過似得……
因為已入嚴冬,天氣晚得早了,明明才傍晚剛過,窗外已昏黑一片。雪朵還簌簌下著,沾打著窗欞。不過室內燭燈明亮,一小枝紅梅在床邊的白瓷凈瓶里靜靜吐芳。
皇甫然州暗自沉吟半響,緩下聲音來,“我想看看你。”
“又不是沒見過,有什么好看的。”
場面登時有些凝滯。不知道她是不是還記恨著之前的事于是對他高度戒備。她不讓他近前,他也不再近前,想說點什么,但又似乎找不到話說……呆呆站著,未免太傻,就此離開,又覺得很不甘心……
不過周曉迷似乎并沒想那么多,感覺到皇甫然州并未近前,她又靜靜閉上了眼睛。
可就在她閉上眼睛準備繼續安睡時,又隱隱約約聽到了點不太對勁的聲音。
一會后,仍然沒有腳步聲傳來,說明皇甫然州并未離開,她心頭略感不妙地轉過身,竟見皇甫然州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按著地面,一只手按著胸口,頭微微低著,似乎很難受很不舒服。她眉睫一閃,是火龍真氣還沒驅散干凈又在體內作祟了么?
“你怎么了?”周曉迷面色很是認真,望著皇甫然州問。
皇甫然州依舊低著頭,沒有回答。
不及多思,周曉迷光著腳便從床上走下來。
“你怎么了?是火龍真氣又燒心了?”周曉迷走近神情異樣的皇甫然州,一邊關切地問著一邊就要提氣運功,她覺得她的凜冰真氣應該可以對抗火龍真氣。
可她剛把手掌伸出來,她的手腕便被一只溫熱的手握住。
皇甫然州不松不緊地握著她的手腕,慢慢抬起頭,“你還是在意我的,是不是?”
周曉迷頓時反應過來自己被騙了。
“你,你怎么總是戲弄我?”周曉迷月眉一蹙,花容變色,又氣又惱,“你為什么總是戲弄我?戲弄我很好玩么?”
“我沒有戲弄你,”皇甫然州連忙哄道,“本來是疼的,你一過來,就不疼了。”
“你,”不過周曉迷似乎更惱了,“戲弄我就罷了,還說這些沒道理的混賬話給我聽…”
“好好,我不說了,我不說了。”
“你放開我,”周曉迷掙扎著想將手腕從皇甫然州手里抽出來,“你放開我。”
“你別動氣,我不是真的要戲弄你…”
“放開我,”周曉迷根本不聽皇甫然州說話,一臉被戲弄后無奈又無辜的樣子,“你放開我,我討厭你,我討厭你…”
皇甫然州怕弄疼周曉迷,便松了手,周曉迷脫離束縛后立即便退了兩步轉過身去。
全天下的男人都有一個通病,就是不自禁便想去試探下自己在喜歡的女子心里是不是有地位。雖然并無惡意,但皇甫然州的確逗弄了周曉迷。可惜周曉迷是個沒有情趣的人,她并不喜歡被別人逗弄。
不過剛才周曉迷光著腳板滿臉擔憂地走過來,皇甫然州心里真的說不出的高興。相識這么久,經歷這么多,還教了她一年,她終究還是有感情的。
皇甫然州站在她身后,目光凝肅而溫和,輕言問,“你身體怎么樣了,可有好些?”
周曉迷依然背對著他,“我挺好的。”
“我就是想來看看你……”
“從來沒見過你這種人,打我的也是你,救我的也是你。”
“無論如何,謝謝你換血給我,我現在基本已經恢復了。”
“為去雪海冰原,吞下火龍珠,這么大個人情,我欠不起。你恢復就好,不必言謝。”
他就知道她會這么說。不過她雖語意幽涼只說還人情,但她能把他吞下火龍珠去雪海冰原這事看作是恩義人情,而不是他打傷她后理所應當的救贖,也足以讓皇甫然州動容。
“你剛才說你討厭我,為什么?”皇甫然州又輕聲道,不過他的語氣里并沒有被人討厭了應有的失落,很平靜。
“不為什么,就是討厭你。”
皇甫然州暗自沉吟了下,“我對你不好嗎?”
其實這話說得是很沒有道理的,他跟周曉迷非親非友,沒有義務要對她好,也就說不上對她好不好。
周曉迷默然半響,低低回了聲,“你對我很好……”
“那你能不能不討厭我。”
“真奇怪,”周曉迷微微垂了垂眼簾,“我討厭你如何,我不討厭你又如何,于你有什么妨礙?我討厭你你不會少根頭發少塊肉,我不討厭你你也不會多根頭發多塊肉,那么在意做什么呢?”
“你討厭我你不會多根頭發多塊肉,你不討厭我你也不會少根頭發少塊肉,那你為什么非要討厭我呢?……我真有那么討厭?”
周曉迷一時語塞。
雖然從來都很疏遠冷淡,但其實她一直都不討厭他。
“罷了,”許久,周曉迷嘆了聲,“你不是來看我的么,現在你也看到了,我沒什么事,你回去吧……你回去把身體養好,我就不討厭你了……”
果然她那句“討厭”只是隨口說說的。
皇甫然州定定看了她半天,真想過去抱住她,但理性地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你睡的那張床上,床頭下面有個暗格,暗格里有個匣子,匣子里面有個東西……”皇甫然州將目光移向旁邊的燭燈,似在自言自語,語氣緩慢又有些低沉地道,“那東西原本是想送給你的,但因為很多事,一直沒給你,也不敢給你,就收起來了。你應該知道那個東西,但肯定從未仔細看過……那是我很用心做出來的,若是有興趣,你可以看看……你應該會喜歡的……”
此時,窗外的雪已經停了,天也晚下來,漆黑一片。室內燭燈搖曳,照著兩個深深的影子。
周曉迷沒說話,依舊站著。
一會后,室內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周曉迷驀然回過頭,只見幾片帷簾微微飄蕩著,皇甫然州已消失在珠簾掩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