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風(fēng)露猶在。歌伶才剛剛收拾起吹打了整夜的鼓瑟;賣花女坐在河邊挎著賣空的花籃,數(shù)著銅板。大安河邊的細(xì)柳,慵懶地展著腰肢,整個江陵城還在半睡半醒中,做著迷夢。
綠樹清流圍繞的神兵山莊,這天威嚴(yán)依舊,只是格外忙碌。公雞都還沒睡醒,莊中之人便已躁動起來。今天,他們莊主東臨老人整整八十歲了。鐘和打了個哈欠,繼續(xù)指揮著來往的仆從,為壽宴做著準(zhǔn)備。今天是他師父的八十大壽,半點(diǎn)馬虎不得,食材,酒水,瓜果,點(diǎn)心,他都要一一驗(yàn)過,從擺桌椅到掛燈籠都要親自監(jiān)督,從昨天到今天,忙地滴水未進(jìn)。
這天,皇甫然州也起得很早,隨意吃了兩口點(diǎn)心,便和鹔鹴清點(diǎn)起壽禮。壽禮是父親親自備下的,包括一只紫砂壺,一對琉璃杯,三只玉枕,四件軟氅等生活用具,還有一些皓月宮周邊特產(chǎn),另加一封父親親筆賀信,裝了整整一箱子。說是老人歸隱了,置備些生活用具希望老人安度晚年。
皇甫然州摸摸右肩,一陣生疼,妹妹說周曉迷昨日那一捏,力道之大,碎骨斷筋,沒些日子是好不了了。想想也是奇得很,那晚潛入他浴室的女子真是周曉迷,可她與他之前素不相識,她來做什么呢……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不覺東方已晨光萬丈,皇甫然州看時間差不多了,便命人將壽禮裝車,自己洗手熏香,穿戴整齊,騎上馬,帶著鹔鹴和七八個仆從開始朝神兵山莊進(jìn)發(fā)。
“哥哥,今天天氣不錯呢。”鹔鹴騎著一匹白馬,一身白衣在晨光照耀下格外清麗出塵。大路兩旁,樹木抽芽,野草遍地,一路繁花似錦。
“下手真狠……”皇甫然州右手拉著韁繩,左手按了按隱隱作痛的肩膀。
“還真是,”鹔鹴點(diǎn)著頭,“這個周大小姐,看上去嬌纖柔弱,其實(shí)出手相當(dāng)狠辣呢,我若不是給你用了百草清涼膏,你這膀子都廢了。對了,但我看她挨你那一掌,也不輕松呢……”
正說著,行到一個岔路口,只聽旁邊路上一陣人語馬蹄聲也朝這邊過來。皇甫然州隨聲望去,一隊(duì)人馬袖飄襟舞浩浩蕩蕩。前面四人騎鐵蹄高馬開路,后跟一匹棗紅駿馬,馬上衣著華麗的公子慢悠悠搖著扇子,一輛華蓋紗幔馬車緊隨其后,再后面是幾輛木板馬車,馱著幾口紅木大箱子,應(yīng)該是壽禮。
“真是陰魂不散吶。”皇甫然州嘆了聲,因?yàn)闂椉t馬上那個搖著扇子滿身貴氣的人他昨天剛見過,而且還很不幸地發(fā)生了點(diǎn)摩擦。
“二公子早啊。”皇甫然州見人馬走近,為避免尷尬還是意思著冷著臉打了個招呼。
見到皓月宮的人馬就在前面,趙佑靈微露意外。他勒韁也收住馬蹄,然后提了提嘴角,“呵呵,真是冤家路窄啊,哪都能遇見你們。”
“呵呵,”鹔鹴瞥趙佑靈一眼,“好像誰愿意遇見你似的。”
趙佑靈盯著鹔鹴,注視了會,接著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面露陰黠馭馬湊近皇甫然州,陰陽怪氣搖起扇子,“對了,我一直有個疑惑,鹔鹴姑娘美麗動人,都說你們是兄妹,我卻不相信,一個如此嬌美的女子天天在你身邊,你都不動心的么?還是說你們白天是兄妹,晚上是夫妻,啊?哈哈哈。”說完,趙佑靈揚(yáng)首大笑起來。
因?yàn)檫€要去神兵山莊,所以皇甫然州本沒想跟對方起沖突,一般的刻薄話他能忍就忍了,但這種話已經(jīng)不是刻薄,而是侮辱了。
“你說什么呢?”皇甫然州頓時雙眉緊皺怒火中燒,一把捏住趙佑靈的脖子。趙佑靈瞬間停了笑,抓著皇甫然州的手喘不過氣來,脹地滿臉通紅。
見趙佑靈被皇甫然州掐住脖子,棗紅馬旁邊一個干瘦的駝背男子立即站了出來,怒聲喝到,“皇甫然州!你找死!不得對我家公子無禮!”
“是你家公子胡說八道對我妹妹無禮!”皇甫然州看了下駝背男子,認(rèn)出他就是昨天在斗獸場上吆喝的那人,他旁邊還有一個體型碩大的胖子和一個模樣斯文的書生都惡狠狠看著自己。
“跟我妹妹道歉,否則我擰斷你脖子。”皇甫然州說著加大了力度。
“鄭九雄,劉義,公孫容,你們給我宰了這個混蛋!”趙佑靈艱難地喊道,滿臉通紅痛苦不堪。正當(dāng)他身邊的駝背,胖子和書生欲做點(diǎn)什么的時候,皇甫然州又加大了力度,趙佑靈疼地連呻吟都發(fā)不出來,全身顫抖。
“皇甫少主,”叫公孫容的書生見皇甫然州不吃硬的,于是很識相地趕緊上前拱手賠禮,“我家公子一時糊涂,冒犯了鹔鹴姑娘,我這里賠不是了,您高抬貴手,放過我家公子吧。”
“饒,饒了我吧……”趙佑靈興許也是撐不住了,牙縫里硬生生吐出幾個字。
皇甫然州見他服軟,便松了手,駝背胖子和書生立馬過去安撫自家主子,趙佑靈摸著脖子咳了幾聲,又憤又恨又無奈指著皇甫然州,“皇甫然州,你……”
“繼續(xù)趕路吧,時候不早了。”這時,紗帳馬車那邊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很好聽,卻是冷冰冰的。
“好,馬上走。”趙佑靈捏了捏嘶啞的嗓子盡量發(fā)出一個溫柔的聲音回復(fù)那女子,然后又轉(zhuǎn)過頭滿眼憤懣地看著皇甫然州,“皇甫然州,你給我記住,我不會就這么算了的。”說完,趙佑靈拉了拉韁繩,壓著一腔怒氣,心有不甘地帶著人馬開始繼續(xù)往神兵山莊走。
鹔鹴滿臉不屑,絲毫不受趙佑靈剛才那句狠話影響。
“我們也走吧。”皇甫然州見時候的確不早了,在趙佑靈的人馬過去之后,自己也朝后面做了個手勢,繼續(xù)前行。
走在后面,皇甫然州能看見前面那輛紗帳馬車,桃色帷幔繡著金線牡丹,四角掛著紅線穗子,里面一個清瘦的人影臥在座椅扶手上。車旁跟著四個身穿廣袖黑衣的帶刀男子,聽說周曉迷有四個隨身護(hù)衛(wèi),個個身手不凡,分別喚作明珠,蠻子,白橋,炎牙,應(yīng)該就是他們吧。
離神兵山莊越發(fā)近了,喧鬧呼喊聲也越發(fā)響亮,銅鑼交織嗩吶,人語混著馬鳴,動靜頗大,熱鬧非凡。
繞過一只山角,一座恢弘的院落便進(jìn)入視線,高高的大門敞開著,一對石獅分立兩邊,“神兵山莊”四個大字氣宇軒昂,大門兩端掛著紅綢,莊嚴(yán)中帶著濃重的喜氣。一個身著暗紅色錦衣的老者站在門前,身后立了幾名侍女,老人白發(fā)蒼蒼卻精神矍鑠,笑容滿面,對著前來的每位客人寒暄一番后便讓侍女將客人引進(jìn)莊去。
到了莊前,趙佑靈躍身下馬,不過并未進(jìn)莊,而是朝身后的紗帳馬車走去。
“曉迷,到了,下車吧。”趙佑靈對著帳子溫柔道。
“小姐,到了。”還沒等他過來,旁邊的明珠已將木塌放于馬車下,左手掀開紗幔,右手?jǐn)v著周曉迷踩著木塌下了車。由于昨天挨了皇甫然州一掌,傷了臟腑,周曉迷面色蒼白不少。她一襲紫衣繡著梅花,一根披帛纏于臂間,落于地面,本就看似清瘦柔弱的身體,捎帶幾分憔悴,越發(fā)風(fēng)流嫵媚,窈窕動人。
皇甫然州和鹔鹴也下了馬,站在門前的老人遠(yuǎn)遠(yuǎn)看見他們便激動異常,笑得合不攏嘴走過來,“是皓月宮的皇甫然州和鹔鹴嗎?我可是等候多時了。”
“拜見前輩,”皇甫然州整理好衣袖,兩手抱掌前推,彎下身子,恭恭敬敬行了個禮,“晚輩皇甫然州攜義妹鹔鹴受父親之命來給前輩祝壽,愿前輩日月同輝、春秋不老。”說完,恭恭敬敬又是一拜。
“前輩萬福,”鹔鹴雙手放于腰間,低頭彎膝,“愿前輩日月昌明、松鶴長春。”
“哎喲,好啊,好啊,兩個孩子,”老人越發(fā)高興了,拉著皇甫然州和鹔鹴,“然州啊,當(dāng)年皇甫金鷹請我去衡燕山下喝酒的時候,你才剛會說話,一別二十載,你都長大成人了。還有鹔鹴丫頭,當(dāng)年你師父瓊水夫人來我這里讓我給你打一把長命鎖,那時你還沒一根筷子長,現(xiàn)在都出落地這般美麗了。”說著,東臨老人動了懷念之心,一行老淚似就要落下來
“前輩,”見東臨老人激動如此,鹔鹴笑靨如花忙上前撫慰,“今天是您的好日子,您若是掉幾滴眼淚下來,我和哥哥的罪過可就大了。”
“我這是高興,高興啊。”
“前輩,靜和先生蘭瑤先生他們可曾到了?”皇甫然州怕老人再憶起往事,迅速移開話題。
“哦,到了到了,”東臨老人收起神思,“靜和先生蘭瑤先生都已到莊上多時,剛還問起你呢,快進(jìn)去吧。”說著,老人示意女婢將皇甫然州和鹔鹴引進(jìn)莊去。
陸續(xù)又有賓客前來,皇甫然州和鹔鹴也不再多占著東臨老人,跟著引路的婢女就進(jìn)了莊。
“前輩可知我是誰。”周曉迷走上前,露出難得一見的淺笑。
“嗯,讓我看看。”老人打量著周曉迷,對著這副美貌咂摸了下,“倒是有點(diǎn)周廣的影子,你可是周家的丫頭嗎?”
“正是,”被老人猜出,周曉迷點(diǎn)了點(diǎn)頭,“晚輩周曉迷,愿前輩如意吉祥、富貴安康。”說完,畢恭畢敬作揖行禮。
“哈哈哈哈,”老人摸了摸胡子,“周廣那個混賬東西還能生出這么美麗的女兒?你父親可跟你說過,他當(dāng)年跟我打賭輸了,給我洗馬的事?哈哈哈哈。”
“真有此事?”周曉迷眼波流轉(zhuǎn),掩口而笑,“父親許是怕沒面子,倒沒跟我提過,若真有此事,回去之后我必當(dāng)面臊他。”
周曉迷打完了招呼,趙佑靈也邁步走近。
“莊主好啊,”趙佑靈合上扇子作了個揖,十分隨意,“您可能不認(rèn)識我,我是南康王爺趙文昌的二兒子,趙佑靈。”
“原來是南康王府的公子,倒是有所耳聞,”老人還了禮,雖然說著受寵若驚的話,但舉止依舊不卑不亢,“真是有幸了,老夫何德何能,過個生辰還勞您大駕。”一邊說著,一邊已示意身邊的婢女過來引客人進(jìn)莊。
壽宴安排在神兵山莊的梨花苑,東臨老人素愛梨花,在山莊各處種了梨樹近百株,每年寒冬一過,春風(fēng)一吹,全莊上下,雪白一片。
玉樹枝頭梨花盛,門前屋后泛幽香。
皇甫然州和鹔鹴被婢女帶著進(jìn)入梨花苑,時下正值春朝,滿庭滿院,滿樹滿枝,多如盛夏之繁星,白如深冬之積雪,如云如霧如霞,如夢如畫,芬芳沁人。苑中溪流繞著假山,亭邊種著梨樹,中間一大塊青石磚鋪出的空地,桌椅便布于石磚空地上,桌上擺滿新鮮的瓜果和精致的點(diǎn)心,穿紅著女的女婢還穿梭四處,為剛落坐的客人添水斟茶。
“皇甫兄,”皇甫然州正心思神往癡醉于各處的梨花,忽然竟聽見有人喚他,“你怎么才來?”
皇甫然州延聲望去,一個八仙桌邊已坐滿了人,都在看他。
“你們都在這啊,”皇甫然州驚喜道,帶著妹妹趕緊過去,然后依次打招呼,“靜和先生,蘭瑤先生,陶兄,溫兄。別來無恙。”
“怎么這會才來?一會罰酒一杯。”蘭瑤一邊給自己添著茶,一邊指著皇甫然州。此人在蘭花谷清修,素衣素服,簡單清雅,是那種潛心修行,與世無爭的隱士。他的解毒之術(shù)獨(dú)步天下,與坐在旁邊那位精于療傷之術(shù)的靜和先生是知己好友,兩人常常相約飲酒讀書,談經(jīng)說道。
“鹔鹴姑娘。”溫不棄見鹔鹴隨皇甫然州坐下,兩眼放光,流著口水走過來。鹔鹴一臉嫌棄,怯怯往哥哥身邊躲了躲。溫不棄是威遠(yuǎn)鏢局的二少爺,溫老爺子不知上輩子作了什么孽,這輩子竟倒了血霉生出這么個孽障東西,不學(xué)無術(shù),好吃懶做,風(fēng)流成性。無數(shù)次被家里人從窯子里揪出來,也無數(shù)次在賭場出老千被群毆,在他丟了三趟鏢之后,老爺子連鏢都不敢讓他押了,罵也罵了,打也打了,罰也罰了,就是死性不改,一灘爛泥扶不上墻,好在心眼不壞,也沒做出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溫老爺子實(shí)在沒辦法也就隨他去了。還好他上頭還有個哥哥溫不忘,天資聰慧,武藝超群,可以委以重任,不然他溫家威遠(yuǎn)鏢局真是要后繼無人了。
“溫兄,”皇甫然州朝他打趣道,“溫老鏢頭現(xiàn)在也開始認(rèn)可你了嘛,如此重要的場合派你過來。”
“他家最近有兩趟要緊的鏢,老爺子和他哥哥就親自去送了,脫不開身,沒辦法就只好讓他來參加壽宴了。”陶賢一把將溫不棄揪回來,解釋著。陶賢是洪州聽波莊的大公子,底下還有個妹妹陶貞。聽波莊建于洪州碧玖潭上,莊外方圓百里江河水流都是他家地盤。聽波莊素來與皓月宮交好,陶賢與皇甫然州更是親厚。“就是怕他莽撞生出事端,這不還派岳秀跟著呢嘛。”陶賢又補(bǔ)充了句。
陶賢說的這個岳秀麥黃的皮膚,方正的臉面,是鏢局的鏢師。
“鹔鹴姑娘,來,吃水果。”溫不棄隨手拿起一根香蕉又給鹔鹴遞了過去,諂媚的臉笑成了一朵花。
“謝謝,不用了。”鹔鹴苦笑著,把香蕉推回去。
“少爺,您就老實(shí)坐著吧,老爺說了,到了這里要斯文,別丟了鏢局的臉面。”站在溫不棄后面的岳秀看不下去了,提醒著他。
其他人就快憋不住要笑出來了。
“皇甫兄,來嘗嘗,這里的點(diǎn)心著實(shí)不錯呢。”陶賢給皇甫然州遞過一盤餅餌,接著問道,“聽聞你昨日在安寧大街跟朱儀殿的人打起來了,怎么回事?”
“是啊,”蘭瑤放下嘴邊的茶杯,“昨日發(fā)生了何事?你竟惹了朱儀殿的人。”
皇甫然州搖頭笑笑,“趙佑靈不知從哪里弄來了兩只花斑大虎,為討周曉迷開心就在安寧大街設(shè)了個擂臺,讓活人去跟老虎斗,我看不過,就砸了他們場子。”
“你砸了他們場子?”陶賢目光一跳,“那這梁子豈不是就跟他們結(jié)下了?”陶賢知道朱儀殿勢力強(qiáng)大,向來專橫霸道,江湖上一般都是能躲就躲,沒有主動上去招惹的。
“我們總不能看著不管吧。”鹔鹴接著解釋,“你們是不知道當(dāng)時那個場面之血腥慘烈,有人直接死在了臺上。”
“唉,”蘭瑤不禁嘆了聲,“作孽啊。”
“作孽的還在后頭呢。”靜和意味深長地說著,眼中余光掃過遠(yuǎn)處長桌旁坐著的那些荊門和清風(fēng)冷月閣的徒眾。同樣是來拜壽的,他們面上看不到半點(diǎn)祝福之意。
大家明白靜和先生的意思,今日前來祝壽的賓客眾多,有出于舊情而來的朋友,有出于鄉(xiāng)情而來的當(dāng)?shù)剜l(xiāng)紳,有出于仰慕而來的四方散客,還有一些是說不清來由的三教九流旁門左道。
“無妨,”皇甫然州似乎并不在意,“光天化日,量他們也不敢妄動。”
正說著,只見溫不棄又是滿眼放光,流著口水望著某處。眾人隨之看去,一張靠近假山的四方桌旁,一個年輕女子,冷艷婉轉(zhuǎn)斜坐在長椅上,身后站著四名護(hù)衛(wèi),身邊還有一華服公子正跟她說著什么,但看上去,她并不在聽。
“她就是周曉迷么?”陶賢問。
“是。”皇甫然州回答他。
“果真美艷不可方物啊。”陶賢嘆道。
“但這種女人就像夾竹桃,美得勾人心魄卻帶著劇毒。欣賞就好,不能靠近。”蘭瑤闡述著自己的見解,“我覺得鹔鹴姑娘是最好的,出塵絕艷又溫婉大方。”
“呵呵,”溫不棄還是一臉癡相,“我覺得都好,都好,呵呵呵。”
之后眾人又聊了些路上奇聞和近日家常,不知不覺已是正午,梨花苑中壽桌布了幾十張,還是被賓客全部坐滿,有少無多。此時,該到的都到齊了,不該到的也到齊了,苑內(nèi)人影交錯,匯聲能成章,連衣能成云,有點(diǎn)身份的一把長椅坐在壽桌旁,沒有身份的恭恭敬敬立于家主身后。春日的嬌陽升上正空,莊中流水潺潺,青草飄香,雪白的梨花映著日光,嬌艷欲滴。
一批侍婢開始前往各桌撤下瓜果,另一批則往撤下瓜果的桌上布酒菜。
“各位英雄,”鐘和身穿紫紅色長衣,站在人群中央,雙手抱拳行禮,“各位英雄,有禮了。蒙各位英雄厚愛,家?guī)熃袢漳隄M八十,各位日理萬機(jī),還抽空前來道賀,在下感激不盡。既來到此地,還請各位莫要拘謹(jǐn),開懷暢飲。”他話音剛落,侍婢們已將酒菜在各桌布好,雞鴨肥美,酒水飄香,一時間,大家都被引誘餓了。
鐘和話音落下,午宴正式開始。
“好吃,好吃啊!”眾人還沒拿起筷子,溫不棄已拔下一根烤雞大腿塞進(jìn)嘴里。
眾人也沒管他,自己倒酒開始品嘗佳肴。
“老朽給大家行禮了。”眾人喝著酒,看見東臨老人在鐘和的攙扶下走到苑中央,滿面欣然,“今日老朽年滿八十,大家盛情來賀,老朽榮幸備至。老朽福薄命淺,一輩子就只做了個鐵匠,如今已行將就木。油盡燈枯之時,蒙列位不棄,神兵山莊又熱鬧一回。老朽無以為報(bào),只希望列位今日敞開胸懷,吃得開心,喝得盡興。”
“老莊主,不必客氣,您老德高望重,我等來賀理所應(yīng)當(dāng)。不整這些客套的了,快過來跟我們一起喝幾盅吧。”幾個爽快的客人說完就把老人拉過去。
老人在這桌喝下幾杯后便開始由鐘和陪著前往各桌敬酒。
游魚竊聽人語響,白梨花間酒飄香。觥籌交錯,其樂融融。
世人皆知,劍中兩大至尊,玄皇劍和月神劍。月神劍是皇甫然州的佩劍,皇甫然州武功高強(qiáng),世間能跟他匹敵的人五根手指都能數(shù)清,何況皓月宮勢力之大,誰敢打月神劍的主意。玄皇劍的話,一直在東臨老人手里,神兵山莊戒備森嚴(yán),放置兵器的藏兵閣更是機(jī)關(guān)重重,幾十年不敢有人妄動。東臨老人今天就要退出江湖了,二十年前老人有過話“待他歸隱之日,玄皇劍必贈與有緣之人”。今日,玄皇劍必將現(xiàn)身。
皇甫然州喝著酒,還是感到些許意外,原以為在這壽宴上就會有人提起玄皇劍的,沒想到都藏得挺深,到目前為止,并無任何異樣。但他還是隱隱不安,越是沒有動靜,背后的陰謀可能越不好控制。
最后大家都很意外,因?yàn)橹钡綁垩缃Y(jié)束,老人沒說要?dú)w隱的事,也沒有一個人提起玄皇劍。不知是都在等東臨老人自己提起,還是在等某一個最沉不住氣的人把這個話題打開,反正最后老人自己也沒說,那個最沉不住氣的人也沒出現(xiàn)。
大家就這樣吃著飯,喝著酒,看著鐘和攙著東臨老人把這幾十桌的賓客挨個敬遍,來來去去還是那幾句“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就在壽宴即將結(jié)束,皇甫然州感到大為不解的時候,鐘和站在苑中央,對大家作了解釋,說中午的宴席只是為老人祝壽,感謝四海賓朋而設(shè)。晚上還設(shè)有晚宴,老人會親口說明歸隱之事。
這樣想來,玄皇劍應(yīng)該會在晚上現(xiàn)身了。
酒足飯飽,午宴結(jié)束。江陵本地來為老人祝壽的鄉(xiāng)紳和某些因仰慕老人遠(yuǎn)道而來的散客已帶到自己的祝福,與老人再次寒暄一番后紛紛告辭離莊。走了一大批人,梨花苑頓時寬敞不少,蘭瑤靜和兩位先生原本也想走的,但被皇甫然州攔下了。皇甫然州見周曉迷趙佑靈等人還沒走,怕晚上鬧出事端,光憑自己難以應(yīng)付。
下午,梨花苑收拾了碗筷杯盞換上茶水點(diǎn)心,還安排了幾出戲,剩下的賓客可以去廂房休息,也可在此看戲。
暖洋洋的午后,溪流淙淙,一支涼風(fēng)拂來,枝頭梨花搖搖晃晃,簌地落下三兩片花瓣飄在客人茶碗中。周曉迷每年這個季節(jié)都春困,便去廂房睡覺了,其他人都在苑中看戲。幾名裝扮精致,窈窕俊俏的女官踏著優(yōu)雅的步子,來回旋轉(zhuǎn)于臺上,口中嚶嚶唱著戲文。
茶香裊裊熏春燕,鼓瑟聲聲繞梨花。
“這是出什么戲?”皇甫然州問靜和先生。
“《魯殤》,說的是一個皇帝在思念自己遠(yuǎn)嫁的公主。”
皇甫然州頓了頓,父親思念女兒?如此喜慶的日子老人家為何要選一出這么戚悲的戲。瞬間,他似乎又明白了什么,聽說老人家以前好像的確有過女兒,只是后來不知為何,莫名其妙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