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皇甫金鷹瓊水夫人等人看似悲傷苦痛,心裡實則是疑惑,皇甫然州到底有什麼別的用意?皇甫金鷹等人一刻不移地用目光注視著皇甫然州,生怕錯過皇甫然州什麼眼神或動作。
果然,就在被挾持著從皇甫金鷹面前走過時,皇甫然州側(cè)著腦袋微張著嘴給了父親一個口型。
與皇甫金鷹同時,周曉迷和鷫鸘也猜出了皇甫然州那個口型說的是哪個字,“搶”。
是的,硬搶。趙文昌不可能主動把人交還,除了硬搶沒有別的辦法。他當(dāng)然知道硬搶非常危險,情急之下御龍二君隨時可能結(jié)果他的性命,但他寧願冒這一回險也不願死在南康王府,不願死在趙佑靈的靈位前。也是因爲(wèi)知道這個風(fēng)險,所以他剛纔巧言詭語騙著趙文昌把周曉迷交還了。
皇甫然州計劃,先利用雙方僵滯的局面騙趙文昌將周曉迷交還,只剩下自己還在險境時便讓父親過來硬搶。雖然自己身體被點著重穴,但所幸還能做輕微動作,若御龍二君情急之下要置他死地,他會想辦法盡力閃躲避開要害,相信若要動手,以父親和周廣的實力也能很快將御龍二君制服將自己奪下來……
這一招雖然走得險,也是沒有辦法,反正最後也會被殺掉祭奠趙佑靈,拼這一回或許還能活下來,若真的上天不助他今天死於此處,亦是他的命數(shù),他無怨無悔。終究他一世英明大好男兒,豈能進(jìn)南康王府去給小人陪葬,辱沒委屈了他清聖高傲的靈魂。
方纔皇甫然州跟趙文昌談判,說各退一步,趙文昌放了周曉迷,而周廣皇甫然州則讓開道路放趙文昌過去。這句話原本沒有問題,正常思維來講,意思就是趙文昌放了周曉迷,皇甫金鷹周廣則放棄皇甫然州不許再來搭救。趙文昌那樣自傲的人,最後能同意,一方面是形勢所迫,另一方面也知道皇甫金鷹講信譽,同意過的事不會出爾反爾。但細(xì)細(xì)想來,那句話是很不嚴(yán)謹(jǐn)?shù)模簿褪钦f,可以根據(jù)正常思維下那個意思執(zhí)行,但要耍賴的話,也可以根據(jù)它的字面意思執(zhí)行……
所以,待趙文昌的車隊和人馬全部走過了剛纔皇甫金鷹和周廣攔路的那個地方時,被御龍二君雙人挾持著的皇甫然州突然假裝腳下一軟,停了前進(jìn),並故作苦痛地高呼了聲,“你們這羣卑鄙小人,居然給我下毒!”
皇甫然州突然呼了一聲就要往下倒,御龍二君驚詫而疑惑地對視了一眼,怎麼回事?並沒有人給他下毒啊……
答應(yīng)讓路放趙文昌過去,現(xiàn)在已經(jīng)讓他過了剛纔被攔截那個地方,也就算做到承諾了。遠(yuǎn)遠(yuǎn)的,已能聽到皇甫然州那邊一陣雜亂聲傳來,皇甫金鷹周廣知道,皇甫然州在示意他們可以動手了。
周廣站在原處張開雙臂左腳狠狠往地面一蹬,只見忽然狂風(fēng)大作,吹得四面枝搖葉顫,緊接著前後左右處像引燃了火藥般各處炸響,土石崩裂,泥塵飛揚,混著剛纔被吹落的樹葉,一起被捲進(jìn)大風(fēng),形成一股強勁猛烈的風(fēng)暴,所有人都在這場風(fēng)暴裡目不能視腳不能穩(wěn)。
周廣用塵土風(fēng)暴擾亂了人羣秩序製造了混亂,緊接著,皇甫金鷹和周曉迷收神提氣旋身而起,朝著挾持皇甫然州的御龍二君便極速飛攻了過去。
二人速度之快眨眼即至,不過御龍二君也不是凡品,塵暴起時他們便預(yù)感到情況不妙,皇甫金鷹等人怕是不能死心要來硬搶了。他們並沒慌亂,一人抓了皇甫然州一隻肩膀?qū)⒒矢θ恢堇卫慰刂圃谑盅e,皇甫金鷹和周曉迷過來時,他們已面朝那個方向做好作戰(zhàn)準(zhǔn)備。
當(dāng)然,在周廣的塵暴下,一般武士和侍衛(wèi)已亂成一團(tuán),馬匹都驚叫著開始亂跑。“保護(hù)王爺!保護(hù)王爺!”意識到事情有變,公孫容和祝文遠(yuǎn)圍在趙文昌身邊大聲喊著,他們現(xiàn)在沒了武功,已是無法保護(hù)趙文昌的人身安全。
其實趙文昌和公孫容祝文遠(yuǎn)完全沒有必要驚慌,因爲(wèi)現(xiàn)在並沒人對他們有興趣,皇甫金鷹和周曉迷要救皇甫然州,雷煞鬼王還要看著時機救那邊的明珠炎牙大莊小莊,至於瓊水夫人和鷫鸘,這兩個女人的武功不是長處,已是躲在周廣身後避風(fēng)……
“你們言而無信!”面對氣勢洶洶來到面前的皇甫金鷹和周曉迷,御龍二君怒然控訴了聲。
“如何言而無信?說讓路放你們過來,不是已經(jīng)讓路放你們過來了嗎?”周曉迷厲聲反駁了句,說著便朝御龍二君迎面攻出一掌,“廢話少說,把人還回來!”周曉迷已出手,皇甫金鷹也不遲疑,一掌朝二君中的另一個人攻去。御龍二君也是厲害的,二人分左右挾持著皇甫然州,面對皇甫金鷹和周曉迷的聯(lián)合強攻視勢應(yīng)對竟也沒失分寸。
皇甫金鷹和周曉迷已與御龍二君交上手,周廣也停了風(fēng)暴,朱儀殿和皓月宮的武士開始對南康王府的隨從發(fā)起全面圍攻,拳腳相交兵刃相接,場面一時人仰馬驚十分混亂。武功薄弱的瓊水夫人和鷫鸘被幾個侍衛(wèi)護(hù)在一旁觀戰(zhàn),透過迷亂翻動的人影,她們能看到皇甫金鷹那邊的戰(zhàn)況,兩顆懸著的心如同火燎。
雖然挾持大莊小莊明珠炎牙的也是一羣厲害護(hù)衛(wèi),但究竟雷煞鬼王更出手驚人。穆家三兄弟直接從天而降攔在那羣護(hù)衛(wèi)前,二話不說便開始搶奪人質(zhì),拳如重錘,手如利刃,對手最多還手五六招便被慘烈打倒。大莊小莊明珠炎牙見救兵到來也儘量配合著避退閃躲。在雷煞鬼王的雷厲風(fēng)行下,十幾個精悍護(hù)衛(wèi)稍加用時便清理乾淨(jìng)。穆家三兄弟幫大莊小莊明珠炎牙解開身上的綁縛,大莊小莊和明珠炎牙解救成功。
雖然皇甫金鷹和周曉迷的極速聯(lián)攻勢不可擋,但終究害怕誤傷皇甫然州,於是難免顧忌,御龍二君利用皇甫金鷹和周曉迷這種顧忌,強撐了四十多招竟未見大敗之相。一旁的周廣凝神看著,縱身飛將過去。
“孩兒,你去將趙文昌等人控制住,這裡交給我和皇甫金鷹。”周廣加入戰(zhàn)團(tuán),並對周曉迷道。
周曉迷一心都在皇甫然州身上,竟一時忘記了趙文昌等人。她放目左前方,見趙文昌被公孫容祝文遠(yuǎn)和一衆(zhòng)隨從保護(hù)著快速移動,正欲趁亂逃離。想來這邊交給爹爹和皇甫金鷹應(yīng)該穩(wěn)妥,於是她抽身而出,朝趙文昌那邊追去。
突然發(fā)生變故,趙文昌也是意外震驚惱怒至極,果然江湖中人都是詭詐的無賴,不過當(dāng)真佩服皇甫金鷹等人的勇氣,沒想到他們真敢硬搶,他們就不怕逼急了自己真把皇甫然州就地結(jié)果掉嗎?但事已至此,這些已不及細(xì)思,果然皇甫然州周廣等都是江湖亡命之徒,刀口舔血玩慣了的,什麼險都敢冒什麼命都敢拼,但終究自己身份尊貴豈能死在這裡?趙文昌深知,憑己方人手和實力是不可能抗得過對方的,一旦動手必敗無疑,自身安危要緊,於是趕緊讓公孫容祝文遠(yuǎn)安排隨從保衛(wèi)自己緊急撤離。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這羣江湖賊寇,以後定然好好再與他們計較。
當(dāng)然,他們註定是逃不掉的,剛退出百步不到,周曉迷便攔在了他們前面。
因爲(wèi)趙文昌這邊人手不過幾十,且除御龍二君外並無其他高手鎮(zhèn)場,與朱儀殿皓月宮這邊的人根本不在一個層面,於是不多時便被全部鎮(zhèn)壓住。大莊小莊明珠炎牙被成功解救,周曉迷也控制住了趙文昌,南康王府的其餘人手或傷或死,沒傷沒死的也被鎮(zhèn)壓在一邊不敢再妄動。
現(xiàn)在所有人就都看著皇甫金鷹和周廣那邊,能不能安然搶下皇甫然州了。
周廣和皇甫然州這對天下分排一二的蓋世高手聯(lián)手夾擊,當(dāng)然不過十來招就讓御龍二君撐不住了。御龍二君先還怕皇甫金鷹和周廣搶奪皇甫然州將皇甫然州放在靠後的位置,現(xiàn)在已是將皇甫然州推到前面當(dāng)盾牌,以使皇甫金鷹和周廣有所顧忌不敢出手。不過這正是周廣和皇甫金鷹所希望的,他們就是要極速攻擊,逼到御龍二君沒有辦法只能將皇甫然州推出來作盾牌的時候,他們就可以拿捏攻勢,找機會將皇甫然州奪過來了……
其實在長瑛別院,趙文昌就給御龍二君有過示意,皇甫然州和周曉迷作爲(wèi)殺害趙佑靈的元兇,必要時候可以就地處決,留不住就當(dāng)即格殺,反正不能讓他們平安回到皇甫金鷹和周廣身邊,否則太便宜這兩個小畜生了……周曉迷的話,剛纔因爲(wèi)形勢所迫被放掉,就不說了,但皇甫然州不能再這樣了……
此時御龍二君已是手腳並亂接連敗退,周廣和皇甫金鷹看準(zhǔn)機會,然後對視一眼,兩人分左右一把抓住被推在前面當(dāng)盾牌的皇甫然州的肩膀,然後用力一拉,皇甫然州立即便從御龍二君手裡脫離被拉到了周廣皇甫金鷹這邊來。
緊張時刻瞬息之間,御龍二君見皇甫然州被奪下後臉色驟變,看來皇甫然州是留不住了,王爺說過絕對不能讓兇手活著回到皇甫金鷹和周廣身邊。情急之下,御龍二君遊肢展臂,雙雙打出一記排雲(yún)掌,皇甫金鷹和周廣迅速反應(yīng)帶著皇甫然州旋身躲開,但距離實在太近,分毫之間閃避不及,兩掌只躲開了一掌,另一掌正好打在皇甫然州後背……
“噗…”皇甫然州登時噴了口血,只覺魂不附體骨肉俱散。
奪下皇甫然州後的皇甫金鷹和周廣不再戀戰(zhàn),抽身將皇甫然州帶回後方,御龍二君這邊便由迅速過來的雷煞鬼王接手。
皇甫金鷹將兒子放在地上並將其腦袋靠上自己肩膀,幫他解了身上重穴。穴道解開後的皇甫然州捂著胸口立即又朝旁邊嘔了口血,待他再靠回皇甫金鷹肩膀時,已是身軟如癱面白如紙……
“然州,你怎麼樣?”剛纔皇甫金鷹看到兒子捱了一掌,心頭便感不妙,現(xiàn)在如此情景,皇甫金鷹更是心痛如絞方寸大亂,只朝瓊水夫人大聲喚道,“燕娘,你快來看看,快來看看……”
皇甫金鷹和周廣抽身之後,雷煞鬼王過去攔擋禦龍二君,因爲(wèi)沒有顧忌所以出手如麻,幾十招後御龍二君也被制服。皇甫然州已被救下,大莊小莊當(dāng)即圍了過去。將趙文昌等人交給朱儀殿的武士看守後,周曉迷也朝那邊過了去。一直緊張關(guān)注著那邊境況的瓊水夫人和鷫鸘當(dāng)然看到皇甫然州捱了一掌,沒等皇甫金鷹呼喚便奔了過去。
在衆(zhòng)人注目下,瓊水夫人抓起皇甫然州的手腕開始號脈,不過剛拿起摸了下便全身僵住了,登時顫抖著手腕淚如泉噴……皇甫然州已是內(nèi)息全亂心肝俱碎。
這並不奇怪,之前皇甫然州的天冥掌一掌便取了趙佑靈的性命,雷煞鬼王的收魂掌也是可以一掌要人命的,像御龍二君這種水平的高手,一招用足功力的掌擊,打碎人的心肝毫不誇張……應(yīng)該來說,若不是皇甫然州功力深厚,他已經(jīng)當(dāng)即斃命了……
瓊水夫人已是捂著臉淚如雨下,衆(zhòng)人知道,憑她醫(yī)道精絕,但凡不是傷到極致,她都有辦法救治,連她都反應(yīng)強烈到痛哭如此,可想皇甫然州已是……
見瓊水夫人這般情景,皇甫金鷹不相信似的自己又摸了下兒子的脈搏,頓時只覺天廬崩塌眼前一昏,鷫鸘也懵了,瞬間腦內(nèi)一片空白,什麼都聽不到了。
二十幾年的一起經(jīng)歷一起生活,皇甫然州早已是皇甫金鷹瓊水夫人鷫鸘十分重要的親屬。皇甫金鷹自不必說,皇甫然州是他親生兒子,瓊水夫人和鷫鸘的話,跟皇甫然州沒有親緣勝有親緣,不是骨肉勝似骨肉……現(xiàn)在他們感覺皇甫然州就要永遠(yuǎn)地離開了,這種突如其來的精神撞擊,猶如生生在他們身上抽血剝筋刮骨取肉……
“噗…”皇甫然州靠著皇甫金鷹,扶在皇甫金鷹的手臂又嘔出一口血來。
方纔那一掌打在身上,撕心裂肺,皇甫然州當(dāng)即便有種被死神摸了一下的感覺。現(xiàn)在他靠在父親肩上,全身已是痛到麻木,手腳也再不屬於自己般動彈不得。他感覺自己胸腔內(nèi)的物品已分離爆裂,靈魂似有一半已離開軀體……
“這次,我賭輸了呢…”皇甫然州聚集體內(nèi)微弱的力氣,沉沉說了句。
“不,不,不…”皇甫金鷹雙眼空洞,先狠狠搖了兩下頭,然後一把抓住瓊水夫人,“燕娘,你再想想辦法,你會有辦法的,救救他,救救我兒子…”
瓊水夫人已是滿臉淚溼,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種極度的驚慌害怕,年過半百的皇甫金鷹還是第二次,上一次是當(dāng)初愛妻難產(chǎn)血崩而死,記得那時還年輕的他悲痛欲絕直接跪在地上抱頭痛哭,後來甚至長達(dá)半年對剛出生的孩子不管不問……如今的皇甫金鷹已近花甲,原本還一直歡喜著終於看到兒子長大成人……
皇甫金鷹望著兒子兩眼發(fā)紅,全身都在打顫。
皇甫然州從小就很聰明,一歲就能說話能走路,三歲之後更是有如神助,認(rèn)字認(rèn)人一遍就能記住,學(xué)武也是,普通孩子要教很多遍的東西,皇甫然州最多三遍就能學(xué)會。皇甫然州自幼敏慧好學(xué)文武兼修,皇甫金鷹爲(wèi)了培養(yǎng)他也費了不少心血,皇甫然州也一直很爭氣,一直是皇甫金鷹的驕傲,江湖上至今公認(rèn)皇甫然州是最成器的後輩,無人能與之比肩。更難得的是,這個孩子從小心地良善,長大後更是寬容仁德……
皇甫然州已有些迷離的視線,掃了掃身前的人們,所有人都悲傷抹淚,一片戚然。
“你們,也不用這樣…”皇甫然州淡淡一笑,想安慰下衆(zhòng)人,“或許我命該如此,也是沒有辦法……”
“鸘兒,”皇甫然州望著鷫鸘,“以後父親和姑母,全靠你照顧了……”
鷫鸘已是肝腸寸斷,緊緊抓著哥哥的手哭得幾近失聲。
皇甫然州說著,閉了閉眼睛,似想緩一緩。其實當(dāng)他做那個決定時,他就想到過這最壞的情況,只是此時心頭難免還是有些悲冽,枉自己一世英明心比天高,卻就要在今日終結(jié)了,妹妹面前還未施盡兄情,父親姑母面前還未盡完孝道……皇甫然州看了看此時悲痛欲絕老淚縱橫的父親,頓感愧疚萬分,父親將自己養(yǎng)大成人耗了多少心血,沒在膝下孝敬幾年,到頭來還讓他傷心痛苦……皇甫然州想伸手去幫皇甫金鷹擦眼角的淚花,無奈手臂已擡不起來,想安慰父親幾句,又怕越說只能讓父親越難過……
皇甫然州又閉了閉眼,自己爲(wèi)何竟也有些想落淚呢?
他慢慢又轉(zhuǎn)了下目光,看到了左前邊的周曉迷,此時的周曉迷早已是梨花沐雨淚人一般……
皇甫然州一驚,這還是他第二次看到周曉迷哭,且哭得這般痛心零漓,第一次是在皓月宮奔月殿,她哭著求自己給她龍鬚人蔘救她父親……皇甫然州莫名覺得又喜又慰,周曉迷這次是在爲(wèi)他哭麼?
“你好傻…”周曉迷跪坐在皇甫然州面前,淚水已模糊水晶般的眸子,她捧著自己的臉頰,指尖還在不停滾著淚珠。
“對不起,讓你擔(dān)心了…”
“不…”周曉迷搖著頭,伸手抓了下皇甫然州的袖子。
“幫我照顧我父親姑母和妹妹,拜託你…”
“不,我不幫,我不幫,”周曉迷不停搖著頭,“你自己的父親姑母妹妹你自己留下來照顧啊,爲(wèi)什麼要我?guī)兔φ疹櫍也粠停也粠汀?
“不要傷心…”皇甫然州向來疼愛周曉迷,最看不得她難過哭泣,可此時萬千憐愛在心頭,卻一句撫慰的話也說不出來,連去替她擦淚都做不到。
“從來沒見過你這麼奇怪的人,爲(wèi)什麼你總是替別人想得很周全,卻從來不爲(wèi)自己想……”周曉迷微低著頭,淚珠掛在翻卷的長睫上,經(jīng)她一晃又滴進(jìn)皇甫然州的袖口。
望著周曉迷淚灑如雨,皇甫然州心頭一陣刺痛,他突然也好想再多活一段時間,幾天也是好的,再給父親姑母彈首曲子,再看妹妹跳支舞,再跟周曉迷多說幾句話……
“雖然,你真的很難接近,也很刁頑任性,有時候說話也很傷人,”皇甫然州深深望著周曉迷,“但若有來生,我真的還想再遇見你……”
周曉迷抓著皇甫然州的袖子,指尖都在顫抖。她又撫了撫迷濛的眼睛,眼角的淚花拭了又被填滿拭了又被填滿。她看著皇甫然州,一邊伸手去摸他的臉,一邊泣不成聲,“你不是想要我麼,我什麼都給你,人給你,愛給你,什麼都給你,你不要離開我,我以後什麼都聽你的,再不任性了,再不傲慢了,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周曉迷摸著皇甫然州的臉,這個男人曾經(jīng)爲(wèi)她甘受烈焰灼心,爲(wèi)她不辭山高水長,“你畫的那幅畫我看了,我很喜歡,我很喜歡,求你留下來好不好,你留下來好不好……”
皇甫然州心頭頓時也心潮翻涌糾纏萬千,又喜又悲又慰又痛。喜則,周曉迷對她說的這番話,他的一片真心終究沒有白費,他曾經(jīng)爲(wèi)她千迴百轉(zhuǎn)傷痕累累,此時她能對他說這番話,他也是無憾了。悲則,可惜他就要離開了,可惜不能再照顧她了,可惜不能再看見她了。心頭思緒萬千,皇甫然州忍了忍也要快掉下來的淚水,聚集僅剩不多的力氣,只淺淺道,“對不起……”
“不…”周曉迷掩著面,淚出如泉,兩隻眸子皆已泛紅,她轉(zhuǎn)過頭又拉了拉瓊水夫人的衣袖,“夫人,我被月神劍砍了您都能把我保下來,您也一定能留住他的,您再看看他好不好……”
皇甫然州是瓊水夫人的愛侄,如果能救,哪有不救的,皇甫然州心肝俱損,沒有當(dāng)即斃命已是神助,能多撐這一會無非體內(nèi)內(nèi)功深厚罷了。
“爹爹,”周曉迷又拉了拉周廣,她知道她爹爹一向神通廣大,“爹爹,救救他吧,救救他……”
周廣站在一旁一直沒說話,眼紅鼻酸心裡也是堵得難受,他從未如此佩服過一個後輩,這種蒼涼壯闊的胸懷和氣魄讓他五體投地。他當(dāng)然也希望這孩子能平安,可此時他真的無能爲(wèi)力,女兒拉著他的衣角,他很愧疚,平日裡自己似乎無所不能,可此時竟無力救一個孩子,無力幫女兒救一救她喜歡的男人……
似乎有些累了,又或是已經(jīng)沒有力氣了,衆(zhòng)人看到皇甫然州慢慢閉上了眼睛,那副英俏俊美的面孔,從容而安詳。
“然州!”皇甫金鷹將兒子緊緊攬在懷裡,聲嘶力竭地喊著,彷彿兒子聽到就能回來一樣。
“哥哥,哥哥啊…”鷫鸘拉著哥哥的手,眼淚都快流乾。
“少主…”大莊小莊及其他皓月宮衆(zhòng)人全部朝皇甫然州跪下來。
初夏的山風(fēng)清涼而溫柔,吹著山間的樹葉沙沙脆響,吹著玉人的衣襟緲緲如煙髮絲擾擾如雲(yún)。
方纔紛雜混亂的場面此刻安如沉水,皓月宮衆(zhòng)人跪了一大片,朱儀殿衆(zhòng)人在旁肅然而立,南康王府的殘兵還被鎮(zhèn)壓著,趙文昌在公孫容祝文遠(yuǎn)和一衆(zhòng)隨從的護(hù)擁下冷眼望著不遠(yuǎn)處哭聲嗚咽,心頭涌出的是一種復(fù)仇的快感。
周曉迷跪坐在皇甫然州身邊,身軟如骨抽,面白如麥粉,忽然,她感覺自己魂靈出竅了一般,聽著耳邊此起彼伏的啜啜哭泣,眼前什麼都看不見了,一片灰暗。驀地,腦中又不斷浮現(xiàn)出幕幕光影,閃現(xiàn)過片片畫面……
那年江陵在客棧養(yǎng)傷,他給她喂粥,她向他借月神劍,他開玩笑說:你嫁給我,我就借給你……
他因協(xié)助她父親大鬧懸龍寺被罰跪在祭臺,她將他扶起,他說:我害得你清譽全無,你竟不恨我……
那天她二十三歲生日,從外面慶祝歸來時已是傍晚,他把她叫去奔月殿,說:收拾下東西,明天跟你父親回去吧……
她重傷初愈,他來奔月殿夜探被逮住,他說:放你下山是我自願的,去雪海冰原也是我自願的,全都是我自願的,你知道爲(wèi)什麼嗎……
他給她指了處地方,說奔月殿臥室的牀頭暗格裡,有個錦盒,裡面有些東西。她去看了,是虎牙石和一支步搖,還有一幅畫,就是當(dāng)初在賞寶大會上展示的那幅畫,畫的是她站在月色的湖心亭,畫上還有幾行字: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紅顏回眸而羣芳不豔,丹脣啓笑而珠玉無光……
感受著此刻心裡的刺痛,她似乎能理解了他之前一直暗暗隱忍的默默愛慕著她的傷心和悲慼……可世事總是這樣奇怪,有些事情,當(dāng)她慢慢能理解了,那人也要遠(yuǎn)去了,一切似乎都太遲了……
周曉迷望著皇甫然州,眼角淚水已乾,雖然認(rèn)識很久了,但她似乎還未認(rèn)真地看過他,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臉頰和頭髮……周曉迷伸手去牽皇甫然州的手,能感覺到他還有些微弱的脈搏,身體還溫?zé)嶂粗嘞M粫€能醒來,還能跟她說句話,她甚至願意用自己的性命去交換……想到這裡,周曉迷的腦海靈光乍現(xiàn)般猛然一驚……
這時,她理解了爲(wèi)什麼皇甫然州願意吞下火龍珠,願意遠(yuǎn)赴雪海冰原……
“皇甫伯父,”周曉迷叫皇甫金鷹,“我能抱他一下麼?”
皇甫金鷹注視了周曉迷一會,他原本很不喜歡這個女孩,但也奇怪,現(xiàn)在竟莫名能接受她了似的……她是兒子生前最喜愛的女子,讓她抱一抱,也了她一個心願吧……
皇甫金鷹將兒子的腦袋從自己肩上慢慢移到了旁邊周曉迷的肩上,周曉迷抱著皇甫然州,幫他撩了撩額前的頭髮。
周曉迷注視了皇甫然州一會,用一種十分眷戀的眼神,然後她慢慢低頭去親吻皇甫然州的眼睛和臉頰,一遍一遍,最後,她將吻移到了皇甫然州脣邊……
從周曉迷剛纔向皇甫然州哭訴的那番話不難看出,周曉迷已於無形間對皇甫然州情根深種,此刻她如此戀戀不捨地跟皇甫然州告別,也能理解了。
不過衆(zhòng)人慢慢發(fā)現(xiàn)不太對,周曉迷一直低頭吻著皇甫然州,片刻過去了,還在吻,戀戀不捨也不用這般旁若無人沒完沒了吧,在場很多眼睛看著呢……一會,周廣首先發(fā)現(xiàn)了不對,周曉迷脣邊有血液滴下來……
“孩兒,你怎麼了?”周廣一驚,靠過來看周曉迷。
周曉迷慢慢擡起頭來,將皇甫然州放回皇甫金鷹身上。她自己已是面無血色雙目迷離,脣邊沾著大片血跡,再看皇甫然州脣邊也有大片血跡。
衆(zhòng)人頓時愕然,怎麼了,周曉迷剛纔做了什麼?
就在衆(zhòng)人還在反應(yīng)時,周廣注意到周曉迷眉間的硃砂線不見了,周廣瞬間驚慌失措癱坐下來,面色如土全身震顫,“孩兒,你是不是把天玉大魔丹從體內(nèi)逼出來餵給皇甫然州了!?”
周廣一言既出,四下衆(zhòng)人也全身一震,不知道天玉大魔丹的震驚天玉大魔丹居然就在周曉迷身上,知道天玉大魔丹的震驚周曉迷這個做法。比如皇甫金鷹瓊水夫人和鷫鸘,他們知道天玉大魔丹早已是周曉迷身體的一部分,一旦被逼出體外,周曉迷就會死……
周曉迷當(dāng)然也知道逼出天玉大魔丹自己就會性命不保,但她還是忍不住想這麼做,四大仙株已經(jīng)用完,能返本續(xù)命的只有她體內(nèi)的天玉大魔丹了,她真的很希望皇甫然州能活下去……突然覺得自己當(dāng)初很可笑,爲(wèi)什麼一次一次跟他置氣呢,爲(wèi)什麼那晚在奔月殿還打了他呢……
“孩兒啊,”周廣一把抱住就要往下倒的周曉迷,狂放不羈英武蓋世被稱爲(wèi)大魔頭的他居然刷地一下眼淚就下來了,嚇得全身都在抽搐,甚至語無倫次,“曉迷,孩兒,你,不要爹爹了嗎,你讓爹爹以後怎麼活啊……”
“小姐!小姐!”明珠炎牙等朱儀殿衆(zhòng)人全部嚇懵,登時也齊齊跪下來。
“爹爹,”周曉迷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開始慢慢減緩,她伸手撫摸著周廣的臉,“爹爹別哭,以後,以後皇甫然州會幫我照顧你……以前,以前女兒總是對你態(tài)度不好,你不要生氣,其實我是,我是敬愛你的……”
“爹爹知道,爹爹知道你一直都是愛爹爹的……”
“以後,以後女兒不能照顧你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周曉迷的語氣越來越微弱,“還有,楊叔父,照顧好楊叔父……”
“周姐姐,”鷫鸘抹著眼淚過來,抓著周曉迷的手臂,“姐姐…”
鷫鸘今日真是上刑一般,心頭被一刀一刀砍,一刀一刀割。先是哥哥,讓她痛斷肝腸,現(xiàn)在周姐姐把天玉大魔丹給哥哥了,哥哥應(yīng)該算是能保住了,但周姐姐又要離去了……
“好妹妹,別哭,你是最乖的,姐姐的那些粉黛珠花,姐姐以後怕是用不上了,都送給你吧,”周曉迷握著鷫鸘的手,“對了,等你哥哥醒了,代我轉(zhuǎn)告他,讓他幫我照顧我爹爹……”
鷫鸘緊緊攥著周曉迷的手,眼淚啪嗒啪嗒打在手背上,什麼都說不出來。
周曉迷擡了擡頭,今日的天空萬里無雲(yún)。回想起來,自己這一生雖然短暫,卻是無比幸運呢,有一個那麼好的爹爹,還認(rèn)了一個那麼好的妹妹……還,還遇到了一個那麼好的皇甫然州,那是她這輩子見過的最溫柔的男人,如果有來生,她也還願意再遇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