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之前威遠鏢局和周曉迷千絕谷之間那場鬧得雞飛狗跳的風波過去以後,江湖上近期還算比較平穩,沒什麼大的亂子。
趙佑靈因爲母妃生病回了京城,經趙王爺同意後太醫在王妃身上下了刀,肉瘤成功被取出,又經幾月的湯藥療養,王妃如今已能下地了,這讓趙文昌和趙佑靈都甚是高興。江湖那邊有公孫容鄭九雄和劉義盯著,趙佑靈近期就全心全意照顧母妃,沒有瑣事煩心,整日母子歡顏談笑,也是無比快樂。
紛擾的江湖就像一股洪流,不時翻起一卷浪來就能淹沒一些人一些事,而無論那人那事之前是何等雄烈,待淹沒之後,都會被人慢慢忘記。就像威遠鏢局溫家,當初滿門被滅也是震動江湖,而今數月已逝,威遠鏢局的門前是否已爬滿青苔,庭院裡是否已長滿雜草……還有誰去關心誰去過問……
近期的江湖安然得讓人有些意外,不僅沒什麼禍亂,還有一場盛事。
荊門孫壽,素來以用毒手段高明和精通機關陣法之術聞名江湖。不知是閒來無事還是忽然想出風頭,就在前些日子,孫壽興高采烈地在荊門給自己辦了個個人作品展,把自己多年來珍藏的奇毒啦自己研發製作的機巧玩意啦全部擺了出來供人觀摩鑑賞,還遍發請帖,廣邀羣雄來捧場。雖說有點涎皮賴臉刻意引起別人關注的意思吧,但孫壽的確在製毒用毒和奇門機關之術上有些造詣,且自攀上朱儀殿之後,孫壽的武功修爲也甚是精進,荊門的江湖地位也早已於無形中大大提升。於是,莫名的,那場原本不怎麼被看好的個人作品展開展當天,竟烏泱泱想到的沒想到的來了很多人。這些人,有身份地位的那部分是被孫壽的請帖請來的,還有很多散客遊俠則是抱著觀摩學習的心態來開眼界的……孫壽原還打算把周廣請來壓場子長臉面的,不過周廣一心只關注著寶貝女兒周曉迷的身體,哪那些閒心思去參加他的個人作品展,孫壽愣是親筆致信請了三回都沒把周廣請動……荊門從性質上講多少算是個黑道幫派,於是會展當天大多數參展的都是黑道中人。其實孫壽在用毒和奇門之術上確有些獨到之處,若不是顧及自己的身份,蘭瑤靜和還想去看看呢。
會展當天,荊門甚是熱鬧,人們也很驚歎,原來孫壽有這麼多藏品。機巧之術方面,暗藏飛針的書櫃啦,能自射毒鏢的木門啦,一個小小的抽屜也能做出千種玄機,確有些技法非常獨到。□□方面,據說已失傳多年的燕妃香啦,能致昏致幻卻不致死的芙蓉淚啦,味同蘭草能殺人於無形的黑水觀音啦,很多一直只存在於人們傳言中的極品□□陳列不下數十種。孫壽還坐在長案上依客衆給的要求當衆配藥,並拿白兔白鼠等動物驗證藥效,無一差錯,很是讓人歎服。
有意思的是,向來修習禁術的清風冷月閣其實對用毒之術也略有研究,於是詭術娘子江秀清表示不服,還當衆跟孫壽鬥起毒來。當然,孫壽是用毒大家,幾番較量後江秀清放下瓶子笑著認輸。如此盛會,怎麼能少了近期在江湖上頻頻露臉的通天教。雖說孫壽現在攀附著朱儀殿,而通天教之前得罪過朱儀殿,但那事周廣都申明不追究了,孫壽也沒必要再計較。諸葛洪淵當天盛裝前來,跟孫壽和江秀清聊得甚歡。許是江湖地位不同了吧,諸葛洪淵說起話來也大膽了很多,言語間竟莫名提起了十幾年前江秀清兒子被殺一事,這是江秀清的心病,江秀清當場就不高興了,可諸葛洪淵看不出來似的甚至還拿江秀清兒子有龍陽之好的怪癖調侃起來,弄得原本活躍的場面登時十分尷尬,最後在孫壽機智圓滑的調解下才算緩解。
總的來說,孫壽那場個人作品展辦得還算成功,熱熱鬧鬧紅紅火火,孫壽也出盡了風頭。事後,孫壽還十分殷勤地把當天的盛況寫成了帖子報告給周廣,但身在皓月宮的周廣一心都在女兒身上,哪來心思搭理他,那帖子看都沒看就被扔一邊了。
十月中旬,已是入冬,衡燕山上枯枝殘葉甚是凋敝,皓月宮內窗清階涼微許蕭索?;ㄖx勾人傷,鶴鳴斷人腸。
近幾月,皓月宮推掉了所有邀約和宴請,幾乎斷絕了與外界一切應酬。
瓊水夫人數著日子,離皇甫然州出門已近四個月,若無意外,他應該就要回了。周廣前些天還說讓雷煞鬼王前去接應,但瓊水夫人思慮片刻,覺得皇甫然州行事穩重謹慎,應該出不了事,沒有這個必要。
周曉迷的傷情在瓊水夫人的調理和鷫鸘的照顧下早已痊癒,朱脣妙目美貌依舊…可惜只能安靜地躺著,還不能醒來。
從第一百天起,瓊水夫人便派人日日在衡燕山下的主道上盯著,命見到少主回來就速速稟報。
皇甫然州心裡也是十分惦念,於是主僕三人一路揚鞭縱馬,除了必要的吃飯和休息,真是一刻也不想耽擱。在偏遠荒蠻之地時,有王朝宗的木牌護身,進入中原後,又有了天威王法保護,主僕三人不多話不多事也不張揚只安心趕路,勞苦疲累先不說,至少路上還算平穩安順。
十月十八,皇甫然州離家第一百二十天,被安排在主道上守望的侍衛飛轉著雙腿十分激動地跑進奔月殿稟告:少主回來了,少主回來了,此刻已到山下!
此時正值午後,皇甫金鷹瓊水夫人周廣鷫鸘等人都在奔月殿,聽到消息後衆人既歡喜又欣慰。皇甫然州是小輩,當然不至於皇甫金鷹和瓊水夫人親自出去迎他。瓊水夫人笑著忙吩咐鷫鸘,“鸘兒,快,快去接你哥哥進來!”
鷫鸘踏著輕快的腳步到來皓月宮門口,果然見哥哥和大莊小莊三人已至階下。
鷫鸘展顏一笑,滿心的歡喜和掛念竟一時無從表達,只像一隻白色的飛鳥般跑向哥哥,然後將哥哥一把抱住。
皇甫然州見到妹妹也甚是欣慰,輕輕摸了摸妹妹的頭和妹妹的臉。
兄妹見過後,鷫鸘將皇甫然州帶來了奔月殿。一進門,裡面十幾雙眼睛便齊刷刷望向皇甫然州,滿滿都是欣喜和關切。
皇甫然州走到皇甫金鷹和瓊水夫人面前,將月神劍放在旁邊,徐徐跪下準備見禮,大莊小莊自然也跟著跪下。
“見過父親姑母,孩兒回來了。”
“快起來,快起來?!杯偹蛉嗣^去將皇甫然州扶起來?;矢瘊椧姷絻鹤影踩换貋?,心裡一直繃著的那根弦總算鬆下來,但性格使然,他畢竟不能像瓊水夫人那樣盡情表達自己的心緒,只坐在椅子上暗自高興著。
瓊水夫人抓著皇甫然州的胳膊仔細看著,看完皇甫然州又看大莊小莊,三人目光平和衣衫整潔,精神雖算不上飽滿也並不頹喪,狀態比她之前預計的要好很多??墒莾嵐芑矢θ恢莺痛笄f小莊硬撐,那眉宇間的神傷疲累是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了的。
“瘦了。”半響,瓊水夫人說了句。
這不是廢話嘛,夜以繼日千里跋涉,吃不能好好吃睡不能好好睡,甚至有段日子吞的是草咽的是雪,能不瘦麼?
“路上可都順利?”瓊水夫人將皇甫然州拉到榻上坐下,又問。
“都順利,”皇甫然州應著,語氣緩和,“說起來還多虧了姑母那位舊友。王大老闆真是仗義之人,幫了我很多?!?
瓊水夫人笑著點點頭,“是,他是仗義,當年在銅羅鎮,他也幫了我很多……他現在可安好?”
“他很好,走時還讓我幫他帶話給姑母問安?!被矢θ恢菡f著,從懷裡拿出一根珠釵,“這個,王老闆說還是還給姑母?!?
瓊水夫人看了眼那珠釵,會意地笑笑,伸手接了。
“對了,”皇甫然州又從懷裡摸出一張疊好的畫紙,“這是王家小少爺讓我轉交給姑母的,說是他親手所畫,願姑母福壽安康……那小傢伙聰明伶俐,已經快跟他爹一般高了,十分清俊可愛?!?
瓊水夫人接過畫紙慢慢打開,又是會心一笑。想這世間的情誼還是可以長存的,因爲深知尋求冰蕊雪蓮無望,瓊水夫人已經十幾年沒去過銅羅鎮了,但那裡依然還有朋友惦記著,此情此意,如何不讓人動容。
暗自感念了會,瓊水夫人將珠釵和畫紙交由鷫鸘收下,然後神情肅然地望向皇甫然州,“那東西,可拿到了?”
皇甫然州知道姑母說的是什麼。他轉過身,大莊已將盒子遞過來?;矢θ恢萁舆^盒子放在姑母面前,然後從袖中取出鑰匙打開。
冰蕊雪蓮一直只存在於傳說,這裡所有人都還未真正見識過其真容。頓時,周廣鷫鸘皇甫金鷹都湊過來。連受身份所限只能站在一邊的雷煞鬼王明珠炎牙喬不秋都將目光直直地注視過去。
軟緞掀開,一朵湯盆般大的綠色大花躍然眼前,蕊如冰凝,瓣如玉雕,且鮮妍奪目如剛被採下一般。
瓊水夫人曾爲它三次踏足雪海冰原,時隔十幾年,如今終於親眼見到,心裡還真是說不出來的一番滋味。
衆人也甚是慨嘆,不愧爲四大仙株之首,明麗鮮妍,被採下數月還能不枯不凋,光看見就已經能感受到它神奇的魅力了。
“說了怕是姑母還不信,”皇甫然州望著瓊水夫人,補充道,“這雪蓮不止一株呢……反正只我看見的就有兩株?!?
冰蕊雪蓮不止一株,這的確是瓊水夫人沒想到的。不過皇甫然州的話,瓊水夫人沒理由不信。
周廣確認了遍盒子裡的確只有一株後便有些不解地問,“既然看見兩株,那爲何不把兩株都採回來?”
皇甫然州瞥了眼周廣,冷冷道,“那株太高,採不到。”
周廣的脾性皇甫然州還不知道麼,只要是好東西,恨不得全搬到自己家裡來,永遠沒有個厭倦的。
“嘿,你小子…”周廣眉頭不由皺了皺,他最不喜歡別人頂撞自己了,但皇甫然州千里跋涉方歸,他又不想跟皇甫然州吵架,於是忍了忍,將已到嘴邊的後半句話嚥了回去。
可既然皇甫然州只採回一株,那也沒必要再糾結另一株了,還能讓他再回去一趟不成?
瓊水夫人沉思片刻,又朝衆人道,“冰蕊雪蓮出山必然引起天下震動,可眼下還是安穩爲好。去雪海冰原這事,大家知道就知道了,埋在肚子裡,就不要傳出去了?!?
衆人非常贊同瓊水夫人的說法,都紛紛點頭遵命。
瓊水夫人望著皇甫然州,她注意到皇甫然州左手的手背上有幾道劃痕。瓊水夫人是去過雪海冰原的,她知道雪海冰原裡面是什麼樣子,吃沒得吃喝沒得喝,晚上休息還要時時提防著狼羣襲擊,頂風冒雪,翻山過嶺……
瓊水夫人不禁回憶起自己當初在雪海冰原裡的情景,有那麼幾次,若不是她準備周全且輕功了得,她也回不來了?;矢θ恢葑叩帽人€遠,她能想象那種勞苦和艱辛。
瓊水夫人壓了壓心頭已經有些起伏的情緒,輕垂著眼簾抓著皇甫然州的手,低低道,“你…受苦了。”
皇甫然州凝視著姑母,沒說什麼“不苦”之類的話安慰姑母,他知道姑母是去過雪海冰原的,那樣說只能讓姑母更難受。
一旁的皇甫金鷹見場面莫名有些悲慼了,忙開解,“哎,不管怎麼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周廣原本也想再接著說兩句緩和下氣氛,但他忽然發現自己作爲一個外人,有些話還是不太方便說。
鷫鸘侍立在瓊水夫人旁邊,也暗自傷感了會,又猛然想起件重要的事,臉色一變朝瓊水夫人低低提醒道,“師父,那龍火真氣……”
愛侄回來,瓊水夫人又是歡喜又是關心,竟一時忘了這一樁。鷫鸘一提醒她才反應過來,忙將玉指放在皇甫然州手腕上查看脈象。
可瓊水夫人的玉指這一放下去就像落地生根了似得,只見她面色凝重,微微閉了閉眼,玉指僵硬如冰,動也不動。
“燕娘,如何?”皇甫金鷹見她良久不說話,便問。
火龍真氣全然形成需要四個月左右,一旦形成,兩脈真氣便開始在體內循環流動,每半月一次衝騰回脈。
皇甫然州自吞下火龍珠至今,已有四個多月了。
“感受一次烈焰灼心厲火燒骨,你就會發現雪海冰原的浩瀚風雪和千里跋涉的勞苦艱辛,其實都不算什麼……”瓊水夫人將玉指從皇甫然州手腕上慢慢拿下來,用千斤沉重的聲音說著一句似乎在調侃的話,“當初你執意要自己去,姑母不是沒有提醒你……你自己的選擇,你就自己去承受吧……”
早在瓊水夫人對冰蕊雪蓮還很熱衷的時候,她就深刻研究過怎樣才能壓制火龍珠的火龍真氣,可古籍翻遍,手段使盡,沒有結果?;矢θ恢萑パ┖1?,瓊水夫人又抱著一絲期望翻了遍古書,查了遍文獻,依然沒有結果……說出“你自己的選擇,你自己去承受”這種話,瓊水夫人也很傷痛很無奈,但她確實沒有辦法。
皇甫然州當然知道自己的選擇要自己去承受,做這個決定時他就已做好了準備。雖然也有些恐懼烈焰灼心厲火燒骨這八個字,但對於這個選擇,他從未後悔過……
“姑母不必爲我憂心,”皇甫然州神色平靜,將冰蕊雪蓮推到姑母面前,細語溫言,“冰蕊雪蓮已採回,請姑母入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