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明章將千絕谷的運營交給了追風(fēng)和無影打理,自己親自去了黑熊崗查留波被劫殺的事。在他將黑熊崗方圓十里的山賊都造訪了一遍沒有結(jié)果後,他無奈地滿懷悲痛地回了千絕谷。
不過厄運似乎並沒有結(jié)束,因爲(wèi)二十天後,無影也被劫殺了。
當(dāng)時無影也是正在執(zhí)行一項護(hù)送寶物的任務(wù)。路過一個山谷,突然一羣黑衣蒙面的人出現(xiàn)在谷頂,並開始從谷頂往谷底不停射箭。射了好一會,射到只剩下無影一個人還活著時又出現(xiàn)了兩個高手,因爲(wèi)剛纔擋箭,無影此時已相當(dāng)疲累,那兩個高手聯(lián)合,刀槍交錯半個時辰後,無影也倒地身亡……也是全員覆沒,也是連個回去報信的人都沒有,也是第二天有人打那路過看見屍體事情才傳出來,也是從無影身上摸出了千絕谷的腰牌才確認(rèn)的身份……
段明章得知無影也遭不測的消息後,只覺眼前一黑,當(dāng)場便暈倒了。
當(dāng)然事後還是給僱主賠了一大筆錢,但這對千絕谷來說都不算什麼了,無影的死纔是最無法接受的事。
所謂可一可二不可三,消息一出,江湖震動。
無影也被劫殺,這證明之前留波的死不是巧合,肯定是有人惡意爲(wèi)之在背後作祟,且聽雪的死八成也跟這兩場劫殺脫不了干係。
到底是誰跟千絕谷有這麼大的仇?這分明是要對千絕谷趕盡殺絕啊。
這還是一個能讓人冒冷汗的事,細(xì)想一下,江湖上隱藏著一個能連殺段明章三個徒弟不留半點痕跡還讓段明章查不出任何頭緒的強大的暗殺組織。這是多可怕的一件事,有這樣一個組織的存在,誰的人身安全還有保障?這無異於每個人的腦袋上都頂著一把隱形的刀,若有需要,刀就立馬可以插下去,且無聲無息,讓人察覺不到任何端倪。
不過也有人覺得是上天開眼,千絕谷遭報應(yīng)了。因爲(wèi)之前千絕谷就是江湖公認(rèn)的最大的暗殺組織,只要僱主肯給錢,他們是讓殺誰就殺誰,而且殺了誰還讓你找不出證據(jù)證明是他殺的。也正因爲(wèi)此,千絕谷一直飽受爭議,甚至被稱爲(wèi)江湖的毒瘤……所謂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現(xiàn)在留波、無影、聽雪相繼死於非命,暗殺組織也遭人暗殺,這真是,天道好輪迴啊!
理性的分析,千絕谷的實力是有目共睹的,能把千絕谷算計到欲哭無淚的地步,那組織得多強大。縱觀黑道各派,似乎只有朱儀殿有這個實力。但這最有可能的也是最不可能的,朱儀殿雖然夠強,但同時也太強,周廣若是想搞千絕谷,還用得著處心積慮地暗殺?他一隻手就能把段明章打得屁滾尿流,還用得著從段明章徒弟身上一個一個地下手?況且現(xiàn)在周曉迷被囚禁在皓月宮,周廣是壽州秦州兩頭跑,他沒那麼多閒心思。
整個江湖籠罩上了一層陰森恐怖的氣息,人心惶惶,這幕後的黑手究竟是從哪伸出來的?
昏迷兩天後,段明章醒了,第一件事就是閉谷,並宣佈千絕谷從此之後不再開谷。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失去了三個徒弟,再也經(jīng)不起更多的打擊了。無影的屍體被運了回來,手下人掀開白布給段明章看,慘不忍睹,段明章看了一眼便背過了臉去,心痛如刀絞。
留波,無影,聽雪都被葬在後谷的煙池邊上,段明章站在徒弟墳前,紙錢漫天飄飛,一雙眼睛裡充滿了悲憤和憎恨。此刻,名聲,金錢都已不再重要,他只想查出真相,給徒弟報仇,他暗自發(fā)誓,就算把整個江湖翻個個,他也要把仇人找出來,給徒弟報仇。
段明章在煙池邊上站了很久,從早上站到晚上,一張面孔如被澆鑄般冷峻。
千絕谷從此閉谷不開了,這對威遠(yuǎn)鏢局來說當(dāng)然是個天大的好消息,且效果也很明顯,作爲(wèi)當(dāng)下江湖最大的走鏢組織,短短半月,威遠(yuǎn)鏢局已是車馬盈門恢復(fù)昌隆之態(tài)。溫萬祥自然是欣喜在心,不過更欣喜的是趙佑靈,因爲(wèi)每月的走鏢記錄裡面的內(nèi)容越來越豐富,也越來越能激起他的興趣。
臘月初一是溫萬祥的六十大壽,威遠(yuǎn)鏢局廣發(fā)請?zhí)檎執(zhí)煜铝t雄。一時間,各路英豪匯聚威遠(yuǎn)鏢局(當(dāng)然,黑道除外,威遠(yuǎn)鏢局明面上還是屬於正道門派),聲勢浩大,場面壯觀。會上,溫萬祥一身紅袍立於人前,英武豪邁,羣雄齊聲舉杯賀壽,聲震凌霄,那時候,溫萬祥知道,最鼎盛的威遠(yuǎn)鏢局又回來了。
皓月宮作爲(wèi)友交自然也是收到了請?zhí)矢瘊梽倧臇|海燕靈宮做客回來便領(lǐng)著皇甫然州和鷫鸘來參加溫萬祥的六十大壽,也是準(zhǔn)備了豐厚的賀禮真心爲(wèi)威遠(yuǎn)鏢局的昌盛感到高興。同樣受邀前來的當(dāng)然還有洪州聽波莊陶家,陶莊主帶著兒子陶賢女兒陶貞也欣然到場祝賀。
壽宴之後,長輩們在後堂敘舊,小輩們則在暖廳玩鬧。半年不見,溫不棄穩(wěn)重了很多,變了個人似得,想來也是看家裡著實繁忙父兄勞累想收心幫幫忙了吧,雖然還是會對著鷫鸘流口水,但較之以前,溫不棄真可謂脫胎換骨。但不管溫不棄怎麼變化,他還是皇甫然州和陶賢開玩笑的對象。陶賢這次還帶了妹妹陶貞過來,那是個溫良恬靜的女子,比鷫鸘還小四歲,陶莊主原還去皓月宮提過親,想把她配給皇甫然州,皇甫金鷹怕兒子不願意,於是也沒擅自答應(yīng)。皓月宮和聽波莊素來交好,所以皇甫然州以前常去找陶賢玩,自然也就見過陶貞,這個女孩子每次看到皇甫然州都很高興,喜歡聽皇甫然州彈琴還求哥哥陶賢幫忙去討要過皇甫然州的字畫。這次雖然又見到皇甫然州,但因爲(wèi)禮教和矜持,她不敢主動過去搭話,於是只靜靜坐在旁側(cè)時不時偷偷看一眼。
因爲(wèi)場合特殊不方便帶周曉迷,於是皇甫然州給周曉迷佈置了二十萬字的抄寫任務(wù)後便把她獨自留在了皓月宮。
熱熱鬧鬧三四天,溫萬祥的壽誕終於過完,賓客們開始各自打道回府。這場適時的壽宴不僅讓溫萬祥收穫了豐厚的壽禮還如願地讓他收穫了人望。
至此,威遠(yuǎn)鏢局重歸江湖一流門派的行列。
去威遠(yuǎn)鏢局祝完了壽,大家並沒閒下來,因爲(wèi)更大的節(jié)日即將來臨,要過年了。
寒冬臘月,雖然風(fēng)雪無情,但人們的臉上喜悅洋溢。回到家後,各派開始籌備著過年,備年貨,備年禮,忙碌並快樂著。
趙佑靈又回了京城,開始他每年最痛苦最難熬的串門磕頭的日子。
雖說是雲(yún)遊,但也不宜太久,所以靜和先生被準(zhǔn)許回了蘭花谷。
瓊水夫人每年都會來皓月宮陪皇甫金鷹過年,今年也不例外,臘月二十那天也從無嵇島過了來。周廣今年要陪楊柯,於是提前陪周曉迷待了幾天後便又回了朱儀殿。
大年三十夜,天地祥和,萬家燈火,桌桌年宴納四海,戶戶守歲到天明。
在這一派喜悅祥和的氣氛下,千絕谷顯得格外淒涼。往年,段明章會坐在堂上,四個徒弟一個一個給他磕頭拜年,然後兩個愛妾會端上她們親手做的年糕給他品嚐。今年只有一個徒弟給他磕頭了,兩個愛妾做的年糕依舊美味,可他一口也吃不下。因爲(wèi)千絕谷從不結(jié)交任何幫派也不出席任何集會,於是閉谷之後便開始被人們漸漸淡忘。不過段明章並不在乎這些,他一直在暗中追查真相,從未停止過。
忙忙碌碌好一陣,各種事情料理完已是正月底。
趙佑靈對去年自己的成果很滿意。首先,得到了靜和先生。其次,成功扶持威遠(yuǎn)鏢局重回江湖一流門派的行列。他的手能掌控的東西越來越多,且擴張的進(jìn)程堅實而平穩(wěn)。
今年,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諸葛洪淵的通天教也扶持成能引領(lǐng)江湖風(fēng)向的一流幫派。
於是,開春之後,人們便看見原來舉動並不很引人注目的通天教開始大肆招兵買馬,諸葛洪淵開始頻繁出席各種江湖集會。再之後,莫名其妙的,一些曾經(jīng)反對諸葛洪淵的人或傷或死,不少小門派甚至自願被通天教兼併。
三月底時,西南一帶的衆(zhòng)幫派在印州玉蘭花林辦英雄會,爭奪據(jù)說藏有上乘內(nèi)功心法的焚香鼎。這個焚香鼎還挺有說頭,相傳是西域高人留下的一隻法器,裡面藏有一套上乘內(nèi)功心法,誰能悟出此心法便能躋身絕頂高手之列。這鼎其實與普通的鼎沒什麼兩樣,且失蹤很久了,不知爲(wèi)何,前段日子忽然現(xiàn)身印州,自然是引起不小騷動,爲(wèi)避免衆(zhòng)人因爭搶而發(fā)生什麼慘烈的事,於是大家一致決定在玉蘭花林開英雄會,按江湖規(guī)矩辦事:撘擂比武,誰最厲害焚香鼎就歸誰。於是,各路豪強齊聚印州爭奪焚香鼎。但是,這場備受矚目的英雄會的結(jié)局卻出人意料,當(dāng)時高手雲(yún)集,什麼樣的情況衆(zhòng)人都想到過了,唯獨沒想到的就是贏到最後的人會是諸葛洪淵。諸葛洪淵雖爲(wèi)通天教教主,但他的武功真不能算頂尖級別。但當(dāng)諸葛洪淵一招氣貫長虹將最被看好的霹靂神鞭陳家兄弟打下擂臺吐血身亡後,人們不得不承認(rèn),諸葛洪淵已經(jīng)不是以前的諸葛洪淵了。
當(dāng)然,玉蘭花林的英雄會最後能讓諸葛洪淵成最大贏家,一方面原因還是因爲(wèi)這種英雄會略有些粗魯嘈雜且彩頭並不很具有吸引力,所以很多神級人物根本就沒興趣去。比如皓月宮和朱儀殿……
三月人間,芳菲闌珊,容華桃李,香去夢遠(yuǎn)。
這日午後,明珠蠻子等四人被大莊小莊拽到後山玩去了,周曉迷獨自坐在遊香臺檐下的臥榻上看一本從皇甫然州書櫃裡翻出來的綠皮封面的書。這本書當(dāng)然不是詩賦文章,只是一本民間異事奇聞錄,再直白一點,就是一本鬼怪故事書,皇甫然州喜歡看書,涉獵廣泛,所以他的書櫃裡什麼書都有,之前溫不棄甚至還送過皇甫然州一本春宮圖,只是他沒要。
雖已是三月春末,但遊香臺的月季還是開得錦盛,簇簇花團(tuán),浮香幽幽。
周曉迷看了會書,似乎覺得有些睏倦了,然後便斜躺在臥榻上小憩起來。
已然進(jìn)入夢鄉(xiāng)的周曉迷自然不知道,她熟睡後不久,一個身著銀色單衣的眼神有些散漫的人來了遊香臺。
皇甫然州很少來遊香臺,今天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來了遊香臺。但他都走到門口了竟沒有一個人出來招呼他,他有些奇怪,又往裡走了走,遊香臺竟然一個人都沒有。他忽然想起據(jù)說周曉迷是準(zhǔn)許婢女午歇的,可即便如此,那明珠炎牙等人也應(yīng)該在的吧……
皇甫然州來到檐下,發(fā)現(xiàn)周曉迷正躺在臥榻上。她一雙眼睛微微閉著,兩手拿著一本已經(jīng)翻看過半的書放在腰間,好像睡著了。
他沒有叫醒她,只緩步走向睡榻,然後輕輕在榻的沿邊坐了,打算等她醒來。
這是一張?zhí)茨镜呐P榻,鏤雕著花鳥,十分精緻,上鋪一張牡丹刺邊軟毯,坐臥都十分舒適。周曉迷的睡相很好看,身子側(cè)躺在榻上,頭靠著軟墊,滿頭秀髮鋪撒在雪白的頸邊,豐滿的胸口隨著均勻的呼吸輕微起伏,恬適而靜美。她的身軀那樣清瘦婉轉(zhuǎn),若只看外表,誰也不會相信她是個習(xí)武的人。“紅顏回眸而羣芳不豔,丹脣啓笑而珠玉無光”,這是《春夜美人圖》上他寫給她的話。她的確就是這樣一個女子,天造的尤物,滿園的月季都比不上她的嫵媚。
他心中喟嘆,她若是一直能像現(xiàn)在這般恬靜安好沒有寒烈之氣,他又如何捨得將她禁限在這方寸之中。
因爲(wèi)沒有旁人在,於是他便多看了她一會,忽然覺得沒有人挺好,他可以無所顧忌地看她。
他還是喜歡她,很喜歡她,看見她安然入睡的樣子他心中莫名慰藉。
但看了一會,他又將視線移開了,心中一陣刺痛猛地侵襲過來。其實他今天只是簡單地想進(jìn)來走走,看看大家都在做什麼。無端的,又開始心痛。看著她又能如何呢,她什麼都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會在乎。他所有的心意在她眼中都微渺如塵埃一般。
余光中,她似乎微微動了一下,然後一縷頭髮便滑落到臉頰上。他轉(zhuǎn)過臉來,果然見一縷頭髮不安分地跑上她的臉頰停在她的脣邊。他攬袖伸出手十分小心地幫她將那縷頭髮撥回耳側(cè)。但正準(zhǔn)備將手收回的時候,手卻不聽話了……好想順便撫摸一下她玉質(zhì)般的面容。但他立馬又忍住了,此舉過於輕浮畢竟不合禮數(shù),且倘若她突然醒來該如何解釋?但又真的好想摸一下,哪怕一下……從未如此糾結(jié)過,他一面想著摸一下應(yīng)該不會吵醒她,一面又越不過禮教這堵高牆……掙扎半響,原則性很強的他還是剋制著自己將手收了回來。
他注意到她放在腰間的手上拿著一本書,因爲(wèi)她看的書都是他看過的,於是他一眼便認(rèn)出了這本書。這是一本奇幻故事書,裡面記錄了很多離奇的鬼怪故事。他突然很好奇她看到哪一章了,於是便伸手捏住書的一角想將書從她手裡抽出來。雖然他的動作很柔很輕,但這回似乎還是驚擾到周曉迷了。書就快要脫離周曉迷的手的時候,周曉迷的手指動了動,然後周曉迷便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因爲(wèi)才從睡夢中醒來,所以她的眼神恍惚而迷離。看見皇甫然州坐在旁邊,她又有點意外,“你…什麼時候來的?”她用左臂撐著自己坐起來,那眉眼朦朧的惺忪之態(tài)有萬種風(fēng)情在流淌,婉約動人。
“把你弄醒了…”皇甫然州見周曉迷醒來,便也鬆開了取書的手。他將視線投向院中那片月季,“我隨便過來看看,沒想到遊香臺除了你一個人都沒有。”
“侍女們我讓他們午歇去了,明珠他們跟大莊小莊出去玩了。”周曉迷隨口說著,又準(zhǔn)備繼續(xù)看起書來,“反正我隨便看看書,用不著他們伺候。”
“這書裡面很多故事都挺瘮人的,”皇甫然州淺淺望了書一眼,“你看了那麼多居然還能安然地睡覺,不怕做噩夢麼?”
但周曉迷似乎並不在意,“我從不相信這世上有鬼神,有什麼可怕的。”
“那你真是個矛盾的人。”
“哪裡矛盾?”
“你不信鬼神,卻信宿命。”
周曉迷一怔,她知道他爲(wèi)什麼這麼說,她的確跟他說過有關(guān)宿命的話。她身子微微向背後的軟墊靠了靠,“可我並不覺得矛盾。鬼神這種東西,我從未見過,所以不相信。宿命雖然也是看不見的,但卻是可以體會到的,比如你什麼時候出生,出生在哪裡,奉誰爲(wèi)父母,與誰爲(wèi)兄弟……你是決定不了的,不都是宿命麼……”
皇甫然州不禁失笑,“聽你這口氣,你是對自己的出身非常不滿啊。”
“這倒也沒有,”周曉迷眼簾微斂,“你不是說我矛盾麼,我只是打個比方罷了……我爹對我挺好的,我沒什麼不滿的。”
“一直都只聽你說你父親,怎麼也沒聽你說過你母親?”皇甫然州突然有些好奇,“你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你見過自己的母親麼?”
“沒見過…”周曉迷的語氣很隨意,看得出來她對她的母親是真沒什麼感情的,“只聽楊叔父說過我母親是個極美麗的女子,是被我父親搶來的,後來發(fā)生了什麼,她去了哪裡,我就不知道了…”
皇甫然州冽然一笑,“令尊還真是虎狼的性格,凡事都是用搶的…”
周曉迷並沒有反駁,反而也好奇起來,“好像也從未聽人說起過你的母親。你母親是什麼樣的人?”
“其實我也沒見過自己的母親,因爲(wèi)我母親生我的時候難產(chǎn),我一出生就奪走了她的性命。”皇甫然州眼眸中若隱若現(xiàn)浮起些悽楚,“我父親的拜月殿裡掛著一幅她的畫像,父親說,她是這世上最溫柔的女人,是他一生的摯愛。每年我母親的祭日,父親都會守著畫像坐上一整天。”
“看不出來,你父親還是挺有情義的人。”
“我父親從來都是重情重義的人吧。”
周曉迷眸色一閃,又道,“既然你父親難忘你母親,那他爲(wèi)何跟瓊水夫人關(guān)係那麼親密?”
“你別瞎說,”皇甫然州橫了周曉迷一眼,“我父親和姑母是摯友,不是你想的那樣。”說完,他語氣有些怪異地又道,“對我姑母有想法的人好像是令尊吧……”
周曉迷立馬被噎住。
三月靜謐的午後,日光如絨羽般溫柔,滿園盛綻的月季隨風(fēng)輕搖著身姿,濃濃的馨香如湖水般肆意流淌飄蕩。
周曉迷靠在臥榻上,皇甫然州坐在榻的沿邊,就在眼前,卻咫尺天涯,這中間到底是隔了什麼,永遠(yuǎn)都跨不過去。
“還記得上次你父親中毒時那個趁火打劫想攻伐朱儀殿的通天教教主諸葛洪淵麼?”皇甫然州望著周曉迷,道,“幾天前印州玉蘭花林開英雄會爭奪焚香鼎,他居然力壓羣雄最後收鼎而歸……”
“諸葛洪淵?”周曉迷略有些意外,“他有那麼厲害?我當(dāng)初斬殺了他四百多徒衆(zhòng),可他連半點反抗的意思都沒有……”
“或許就是爲(wèi)找你尋仇,所以他才發(fā)憤圖強的呢。”
周曉迷表情並未變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讓他來好了,我還怕他不成。”
“如果當(dāng)時的情況再來一次,你會怎麼樣呢?”
周曉迷何等聰明,皇甫然州雖然說這話時口氣隨意與聊天無異,但她聽得出來他是在試探她。皇甫然州寬仁良善,當(dāng)初就是覺得明明給點警示就可以解決的事偏偏殺了個屍橫遍野,覺得她太暴虐,所以纔將她囚禁在皓月宮修身養(yǎng)性的。如今,書讀了一籮筐,字寫了一汪洋,她的性情是否有所變化了呢。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可能要讓皇甫然州失望了。周廣身上有條倔根,只要不是他自己願意去改變的事,任何人逼都沒有用,一脈相承的周曉迷當(dāng)然也是這樣。雖然從住進(jìn)遊香臺開始,周曉迷溫良安分,並無半點烈氣,但她自己最清楚,讀書修身這種事對別人可能有用,但在她這行不通,就算真的在皇甫然州手下待十年,她唯一的改變可能也就是從一介武夫變得文武雙全了。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這是周廣的規(guī)則,也是朱儀殿的規(guī)則。所以,如果當(dāng)時的情況再來一次,她會怎麼樣呢?她當(dāng)然還是會那樣,下一道血令,將所有抗逆朱儀殿的人統(tǒng)統(tǒng)消滅。
當(dāng)然,如果就這樣回答皇甫然州的話,這個仁善君子是接受不了的,但她又不想撒謊。於是,周曉迷慢慢將頭靠在軟枕上,閉上了眼睛,表示不予回答。
可皇甫然州也是個聰明人,周曉迷既然直接閉上眼睛迴避他,他大概也就能猜出她的回答了。其實他也沒期待過她會回答什麼“如果再來一次,我就不殺他們了”之類的話,他也看出來了,她眼睛裡流動的淡漠和冷傲從來就沒變過。
忽然,吹來一陣涼風(fēng),又吹起周曉迷鬢邊的幾根頭髮飄至她的脣邊。不過雙目微閉的周曉迷似乎並不在意,依然閉目凝神。
莫名地,皇甫然州居然下意識伸出了手,像剛纔一樣想幫她將那幾根頭髮捋回鬢邊。不過這次當(dāng)然不會像剛纔那樣順利,他的手還未碰到周曉迷的臉,周曉迷便敏銳地睜開了眼睛,然後以疾風(fēng)之勢出掌擋住了皇甫然州正接近自己的手。
“你想幹什麼。”周曉迷將皇甫然州的手擋在半途,眼睛裡閃過幽幽的涼氣。
“只是想幫你撩一撩碎髮而已,那麼緊張幹什麼。”皇甫然州說著將手收回,聽得出來周曉迷是誤解他了,其實也無關(guān)緊要,但不知爲(wèi)何,他心中還是有些不舒服,於是口氣也冷冽起來,“我若是想把你怎麼樣,還能留你到現(xiàn)在。”
周曉迷略略收神,剛纔的確感覺到自己脣邊掠過了幾根碎髮,再看皇甫然州神情冷峻,看來確是誤會他了。但高傲的她是從不開口道歉的,於是只將視線移向別處,絲毫沒有要說點什麼的意思。
皇甫然州也不說話,場面瞬間尷尬下來。
好一會,皇甫然州站起身來,似乎是準(zhǔn)備離開了。周曉迷的目光依舊在別處,渾然不在意。
“聽明珠說,下個月十九,是你的生日是麼?”皇甫然州走到階下忽然又站住了,“那天你可以自由走動,但傍晚之前必須回來。”說完,便接著走了出去。
周曉迷心頭一顫回過頭來,但目光剛觸及到皇甫然州時,他的背影已消失在屏風(fēng)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