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倆人走遠后,留蘭澤在那兒氣的不行,直跺腳:“昨個兒找他們要炭的時候,他們一直說沒有沒有的,今個兒就抱了一堆都往玲瓏軒去,這不是故意欺負人么!咱們上慎妃娘娘那兒說說去!”
玥川卻覺得這沒有什么。的確,自從三皇子冷落了她之后,下人們對她的照顧都開始不怎么上心了。莫說什么不給她火炭了,有好幾次,連送來的飯菜都是涼的。端茶倒水這個活一直都是蘭澤做的,可若蘭澤和覃荔不在了,則也沒個人肯來伺候的,事兒全由著病怏怏的她自己來做。
玥川不是沒當過下人,擇木而棲、見風使舵這點道理她比誰都懂。所以,主子若受不得下人尊重,全怪不得下人,只能怪自己領悟不透這后宮中的規矩,沒那個本事讓眾人敬仰。
玥川吸了口氣,一句話不言,只對蘭澤說了聲“走吧”,便去了萬華宮。
萬華宮離漱儀宮并不近,玥川身子虛弱加上病情只是稍有好轉還未大愈,因此走一段路后便開始覺得吃力,緊接著,便是每走兩三步都得讓蘭澤攙著扶著走。
走到萬華宮的時候,身子已經虛得不行,一身冷汗直流,呼吸短促。
慎妃此刻正在園子內澆花一木筒水舀得滿滿的,仔細地澆入花卉的土壤里。
太監上來輕聲稟報道:“主子,三側妃來了。”
“三側妃來了?快請進來。”
沒過一會兒,蘭澤就扶著玥川緩步走了進來。
慎妃見此時的玥川就似一張薄紙,走一步路便搖擺不定,似乎風一吹就能散了。
玥川來到了慎妃面前,發白的薄唇微張,道:“臣妾給母妃請安?!?
慎妃伸手扶住了玥川,道:“快免禮了?!币慌龅剿氖?,便覺她的手冰冷至極,慎妃不由擔心道:“你身子不好?怎還出來吹風呢?”
玥川勉勉強強地擠出一縷笑,仿佛連擠出這縷笑都是吃力至極的事情:“玥川這是想起來,太久沒有來給母妃請安了?!?
慎妃不由想,勞她還記掛著請安一事,她倒是很懂這個規矩,反觀那個佟昭華,一張臉掛了個疤而已,就這么哭天搶地要死要活的。若說她是太過在意自己的容顏才會如此也就罷了,可近些日子,得了周墨辰的寵,她分明是樂呵得很,倒是不見得來萬華宮請過一次安的。
慎妃沒有將內心中對佟昭華的不滿說出來,而是和善的笑對玥川道:“你是太過懂事了,倒總難為自己??靹e在這外頭站著了,天寒得很,進里頭坐去?!?
“母妃,您的花還未澆完呢?!?
慎妃望了一眼那盆花,道:“如此已夠,再澆下去,定是要滿出來的。本宮本想愛護它,可不能最后反倒害了她。”
玥川聽了這話不由心頭一觸,隨后點了點頭,跟著進了殿里頭。
殿里燃著炭,薰得整個房間暖暖的。暖帳放下,將寒氣都擋在了外頭,屋內便更加暖和了。
沒了寒氣,玥川氣色才稍稍恢復得好了一些,臉上也出現了一點血色。
慎妃娘娘命人倒茶,一邊則和玥川談起了話。
慎妃關心地問著:“本宮聽聞最近墨辰甚少去找你了,你們怎么了是吵架了嗎?”
玥川凝了凝神色,微笑著回答說:“母妃多心了,三皇子待臣妾很好,只是臣妾的身子不爭氣,一直病著不好,不能好好服侍三皇子?!?
正說著話,下人倒好了茶水分別放到了慎妃和玥川的面前。玥川正覺著口渴,端起茶杯來便欲要喝,可驀地,竟手一軟,茶杯掉了下來,茶水灑了一地。
蘭澤嚇了一大跳,立即湊上來著急地問著:“主子你有沒有怎么樣?有沒有燙到?”
玥川低吟一聲,忙拿出手帕要去收拾。燙倒是沒燙到,就是覺得自己太過沒用,連個杯子都拿不穩。
慎妃連忙阻止了她要身去收拾的手,說:“哎!這事情叫下人來做便好了,你別去碰了?!?
下人也匆忙地在這個時候跑上來,蹲身收拾地上掉落的茶杯碎片和灑落出來的茶水。
玥川面上帶了幾分愧意,低聲說:“母妃,對不起,臣妾笨手笨腳的……”
“怎么能怪你呢,畢竟你還病著。”慎妃并沒有怪她,只是見玥川這由失魂落魄而將自己身子搞垮的模樣,不由得嘆起了氣。
待下人將地上的那些東西收完了之后,慎妃方語重心長的對玥川說道:“玥川,你知不知道,人活在這個世上,要經歷的事情太多,尤其我們是后宮女子,所經歷的,更是比常人還要不凡。所以,我們一定要切記的一點,就是凡事,都勿要用情太深,否則到頭來,傷的都是自己啊?!?
勿用情深,勿念太深。玥川又何嘗不知道這一點。只是人若能抑制得住自己的情感,那也不必稱之為常人了。而她,恰恰不過是個普通人罷了。如之現在,周墨辰不愿來找她,她也不愿見周墨辰。她認為,她與他之間,再無可能有什么尋常的感情。
見玥川又入傷感,眸中泛淚。慎妃嘆了幾聲“罷了罷了”,便不再聊這件事情,轉到了別的話題去。之后,之后,就叫玥川千萬要養好身子,萬不能再放任自個兒自暴自棄了。
慎妃還提醒道:“三日后,皇上要在暢音閣開宴了。昭華那臉,肯定是去不成的。你若那時身子能好些,便定要跟著一同前去的?!?
玥川當是知悉了,點了點頭。
過后又喝了兩杯茶,聊了幾句話,玥川稱身子快撐不住了,便也不再多待,欲回宮去。
慎妃想勸她留下吃個飯,也無勸住,便隨了她去。
待玥川走了以后,慎妃原本一派和善的臉才慢慢地恢復了原先的冷淡模樣。她的貼身太監在一旁疑惑地問著:“主子,奴才不懂,那側妃可是將正妃的臉給……”他比了個刀的手勢,在自己的臉上劃了一下。
慎妃說:“這件事情本宮知道,正妃的人也跑來找本宮哭訴過?!?
太監眨了眨眼,便不懂了:“主子您不是有意要結交佟將軍么,可為何對正妃……”
“哼,”慎妃冷哼了一聲:“本宮從不做沒用又浪費時間的生意。那佟大將軍的外甥沈烈是皇后的人,佟將軍縱是將女兒嫁給了我皇兒,立場也依舊是搖擺不定。前段時間,聽說他還讓皇后召了去……現在想來,留著佟昭華根本就是在養虎為患?!?
太監“哦”了一聲,這才明白了慎妃的用意。她如今待玥川寬容,實際上不過是想以此來打壓佟氏罷了。
玥川在回去的路上,路過了正在翻修的奉先殿,看到了不遠處,一個工頭在訓罵一個小工人。玥川看那個小工人年紀不大,看著十歲出頭,一雙手可能是因為做工問題,滿手都是傷痕繭子,坑坑洼洼的留有不少疤痕。也不知他究竟是犯了什么事兒,工頭將他罵得是狗血淋頭,什么污言穢語都用上了。
小工人緊緊低著頭,兩雙手相互抓得緊緊的,眼淚在眼眶中打滾。
玥川看著他這模樣,想起了家鄉中的那些可憐的小弟弟小妹妹們,他們的年紀也大概這般大吧。玥川一時不忍,便站了出來。問道:“他是犯了什么事兒了你這么罵他?”
工頭一見到是名主子過來了,方才還兇神惡煞的臉,立馬就緩和了下來,堆起笑臉,躬身搓著手說道:“哎喲,主子好主子好,是這樣的,這個小子做個活兒笨手笨腳的,方才把一桶漿糊給打翻了,您說,這可是一整桶漿糊呢,笨手笨腳的!”說著,工頭側過身去狠狠地打了那個小工人一下。
“哎!你打人干嘛!”蘭澤也是看不過去,出言說了他。
工頭一聽罵,臉上干干地笑了笑,訕訕地收回手。
玥川看了小工人都已經傷成這個樣子了,還要被這個工頭罵得這么慘,并且想哭又不敢哭出來。
玥川心里甚是覺得他可憐,那工頭也無一點憐愛之心,罵得話語又這么臟。玥川禁不住對那工頭慍怒:“你看他一雙手上都是傷,你還讓他拿那么重的東西,他能不打翻嗎?”
工頭連連哎喲說:“主子啊,這宮里頭的工人,哪個不是傷的?要是人人都像他這個樣子,那我們的活兒都不用做了……”
蘭澤豎眉嗔道:“你這是再強詞奪理,他年紀還這么小,能跟成年人一樣嗎!”
“好了?!鲍h川想了想,終究是止住了這場爭論。
下人總有下人們的一套生存規矩,她們就算能摻手管的了眼前的人一時,也管不了所有人一世。今個兒就算訓得這個工頭認錯了又能怎樣回去之后他打照打,罵照罵,小工人也是活得照樣干。她們為他的一時出頭,反而會讓小工人日后更成為工頭發泄的對象。
玥川也不想和這個工頭理論,直接從銀袋里掏出了一錠銀子,遞給了那個工頭:“這錠銀子夠賠一桶漿糊了吧?你不要再為難他了,今后也對他好些?!?
工頭的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起來,這何止是夠啊,一桶漿糊罷了,這錠銀子買完一桶漿糊還能剩出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