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下伏鬼丸的第四天晚上,皇甫然州醒了,醒來後的他只覺自己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且即使此刻事過醒來,身體也十分痠軟虛脫無力。作爲練武之人,皇甫然州是從不懼怕皮肉之苦的,但回想那一個時辰,還是膽寒,果然是烈焰灼心厲火燒骨,那種被生生扔進了火坑油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覺,透肉錐心,噬魂奪魄,皇甫然州這輩子怕是都難忘了。
才發現自己不是大羅神仙,真的只是個血肉凡人。
鷫鸘坐在冰臺邊幫躺著的哥哥理了理額前的頭髮,虛弱的哥哥剛把眼睛睜開又慢慢合上了……
皇甫金鷹瓊水夫人周廣三人腦汁絞盡合計了幾天,最終還是沒合計出個名堂來。但皇甫然州那天的情形他們也看見了,短短一個時辰,皇甫然州被煎熬地連個人形都沒了。特別是皇甫金鷹,看著兒子受苦,他真恨自己當初爲什麼沒吞下火龍珠替兒子去承擔這一切。用伏鬼丸並非長策,可如果任其發展下去,皇甫然州早晚會被折磨死……萬般無奈之下,瓊水夫人說,送他去雪海冰原吧,爲今恐怕也只有雪海冰原那最極致的寒冷能壓住火龍真氣了,讓他在雪海冰原待幾年,等火龍真氣被雪海冰原的風雪消磨散了再接他回來……
皇甫金鷹心如刀刺,雪海冰原遠在千里之外荒蠻之地,他幾年都再見不到兒子不說,那這幾年裡兒子在冰原深處孤身一人,該是何等淒涼孤獨……但轉念又一想,也總比受火龍真氣折磨最後煎熬致死好啊。
瓊水夫人將想用雪海冰原裡極致的寒氣鎮壓火龍真氣的打算告訴了皇甫然州,皇甫然州沉默了會,搖搖頭,張著發白的嘴脣很虛弱又很堅定地說,“好容易纔回來,如何又要離家遠去那個地方,還不到那一步。火龍真氣再猛無非虐人皮骨終不傷性命,如今上虛咒才練到第三層,相信待練到第十層心神脫殼進入上虛幻境時火龍真氣再兇烈也覺察不到了。”
瓊水夫人知道皇甫然州是不想離開家,既然他自己不畏煎熬還想再撐一段時間,瓊水夫人也沒勉強,想著去雪海冰原是最後的退路,他自己撐不下去了終會開口的。
之後的時間,皇甫然州稍微恢復些體力能坐起來後,便日日凝神修習上虛咒。冰室冷氣重,延慢了火龍真氣的遊走速度,所以下一次火龍真氣回脈是在二十日後,他不想再像這次一般狼狽便必須要將上虛咒練到第七層。
最近衆人的關注都在皇甫然州身上,以致周曉迷這邊十分冷落。
下了幾場雪,周曉迷半個多月的不能運功不能吹風的休養期便已過去,當看見穿著薄衣在奔月殿躺了幾個月的周曉迷穿著披風站在寒風凜凜的雪地上,衆人才發現,憂憂惶惶忙忙亂亂中,時間真的已經過去這麼久了。
已養好身體的周曉迷跟周廣說想回家,但皇甫然州那邊還沒個定數週廣有些不安心,便哄著周曉迷再等些時日,反正在皓月宮都住這麼久了不在乎多住幾天。因怕女兒不願意,周廣還極力安撫,周曉迷其實知道爹爹的用意,也沒再說什麼。
衆人原以爲被輕薄會給周曉迷造成長時間的心理陰影的,因爲周曉迷性情偏執冷傲,且這種事沒法進勸也不好張口,只能憑她自己去消化。很出人意料的是,她自己悶頭睡了幾天這事似乎就算過去了,也不避人了,也不貪睡了,萎靡的精神也恢復正常,零食繼續開始吃,鬼故事繼續開始看,且從能出門那天起,幾乎日日往外跑,似乎要把前段時間被困在屋裡沒逛的都要逛回來似得。
這倒讓衆人奇怪了,被強行輕薄了也不哭也不鬧,悶頭睡了幾天就沒事了,周曉迷真有這麼想得開?
可想想也是,又哭又鬧又能怎樣,皇甫然州是輕薄了她,難道她還能再輕薄回去?
不過衆人也發現,周曉迷的精神雖已恢復,但向來惜句的她話更少了,整日面無表情,一雙眸子深不見底。行止冷清,寡言少語,根本無法揣摩她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這日雪霽初晴,聽丫鬟們說皓月宮的梅園裡已有早梅開放,馥郁芬芳嬌豔非常。閒來無事,周曉迷莫名便走來了這裡。
她一襲丁香色撒花拖尾裙,披著狐毛披風,緩緩走在小徑上,硃紅的脣瓣與梅無二,白膩的肌膚與雪無異。明珠炎牙雷煞鬼王五人跟在她後面,隨著她的速度慢慢移動著腳步,瑩瑩的雪地上,一路留下他們深淺的腳印。
皓月宮的梅園很大,植著各類梅樹上千棵,眼下才冬月上旬,不是盛時,只稀稀開得幾株早梅,不過茫茫雪地淡淡紅的景象也是別有韻味。
“小姐,你看前面那株,開得還挺多呢。”炎牙笑說著,指了指右前方那株被繁盛的梅朵壓得有些彎的梅樹。
周曉迷慢慢將目光投過去,凝視了片刻,又慢慢將目光收回來,神色始終沒有變化。
“真是個粗人,”穆元雄朝炎牙丟去一個鄙夷的眼神,“人家賞梅都是看花姿花色,你賞梅是看哪枝開得多。”
“你高雅,你能有多高雅?”炎牙明顯不樂意了,朝穆元雄頂撞回去,“大家都是粗野武夫,誰也別說誰。”
“哎,”這話當然立即引起了明珠和穆元霸穆元冠的不滿,“你們倆吵架可別拖上我們,誰是粗野武夫,我們可不是啊。”
“切,”炎牙朝明珠撞了下,咧嘴一笑,“怎麼,還想劃清界限?咱們這有一個算一個,哪個敢說自己不是粗野武夫的?”
“那照你這麼說,”穆元霸將視線指向周曉迷,“小姐也是咯”
“呃…”炎牙瞟了瞟周曉迷,立馬改口,“小姐可是在皓月宮上過一年學的,自然不是。我說的是我們幾個,你們別瞎往小姐身上攀扯啊。”
“嗨,”穆元冠甩甩手,“以後你說你自己就行了,別扯上我們,你是粗野武夫,我們跟你可不是一類。”
“嘿,”炎牙盯著穆元冠,“別人我就不說了,我們裡面就屬你最粗野好嗎?你還好意思把自己撇開。”
“你…”穆元冠一跺腳,“我能當場作詩,你還說我粗野嗎?”
“啥,你能作詩?”炎牙像聽了個天大的笑話,“哈哈哈,你能作詩,我還能把泰山搬走能把東海喝乾呢,你信不信啊?哈哈哈。”
穆元冠說自己會作詩,穆元雄穆元霸和明珠也早已笑成一團。
“你且作一個來我們看看吶。”明珠擦了擦眼角笑出來的淚水,道。
穆元冠見衆人都看自己笑話,心下一賭氣,臉色立即轉嚴肅,“切,不就是作詩嘛,有何難,聽著!”
穆元冠雙手叉腰,遊目四望,似已開始起情措詞。半響,他悠悠吟起來,“主僕六人來賞梅……呃……從南至北一來回……啊……要問哪株最好看……”穆元冠努力思索著,忽然目光停在了前面周曉迷的身上,“反正小姐才最美!”穆元冠吟完,仰頭大笑,“怎麼樣,厲害吧,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衆人已捧腹笑成一團。
周曉迷一直面無表情,但聽了穆元冠的“詩”以後,也莫名覺得好笑,不由淡淡扯了扯嘴角。
其實明珠炎牙和穆家三兄弟吵吵鬧鬧就是爲逗周曉迷開心的。
不過衆人正笑得歡時,忽聽得旁邊梅樹掩映處一陣人語腳步聲,片刻,待梅樹後面的一行人走出來,衆人的笑臉便僵硬了。
近來瓊水夫人因火龍真氣的事整日愁悶,鷫鸘爲緩解師父心情便提議陪師父去梅園賞梅。一路漫步一路觀賞一路交談,瓊水夫人的心情果然稍有緩解,正欲再往前時,沒想到拐了個彎竟碰到了周曉迷一行人。
瓊水夫人被鷫鸘攙著,身後跟了五六個侍女,跟周曉迷幾人碰了個照面,她明顯也有些意外。
雖說周曉迷的月神劍傷最終是冰蕊雪蓮治好的,但沒有瓊水夫人的前期延續,周曉迷根本就等不到冰蕊雪蓮。周曉迷知道是瓊水夫人救了自己,況瓊水夫人又是長輩,沒有不尊重的道理。
雖未行禮請安,但周曉迷微微低頭朝旁邊靠了靠,示意讓瓊水夫人一行人先過去。周曉迷避讓一旁,明珠炎牙等也立刻停了笑避讓出道路。
周曉迷性情古怪冷清,瓊水夫人向來不喜歡,即使周曉迷在皓月宮住過一年有餘,瓊水夫人都對周曉迷無感。周曉迷不是周全圓滑能說會道討長輩喜歡的人,站在一旁也悶聲不說話。
頓時,氣氛有些凝肅怪異。
“什麼那麼好笑?”半響,瓊水夫人望著剛纔笑聲最大的炎牙問了句,“你們剛纔似乎很歡樂嘛。”
“回夫人,沒什麼,就聽了個笑話。”炎牙答道。
瓊水夫人又將視線轉向周曉迷,“不在屋裡好好待著,亂跑什麼。”
周曉迷略略擡頭,低聲回覆,“半個月的休養期已經過了。”
瓊水夫人斂眸微思,的確,火龍真氣都已經回脈一次,周曉迷的休養期也該過了……不知不覺,都已經這麼長時間了呢。
“把手擡起來。”瓊水夫人朝周曉迷吩咐。
周曉迷緩緩將右手擡起,瓊水夫人隨之將右手食指放在周曉迷脈搏上。脈動均勻強勁穩健,確實已全然恢復。
瓊水夫人又看著周曉迷,月眉墨發,冰肌玉骨,的確十分姿色。但她每次看見周曉迷就會想起皇甫然州,然後心裡便是一陣傷感。
瓊水夫人放開周曉迷,將目光移開,“長著一副狐媚樣子,四處勾引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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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水夫人是長輩,周曉迷是不能與之爭鋒的,於是忍著委屈低低爲自己分辯了句,“我沒有。”
“再說沒有。”
“真的沒有。”
“還敢頂嘴。”
瓊水夫人雖女流之身但威儀懾人,周曉迷抿了抿嘴脣,沒再回話。
“師父,”鷫鸘見場面甚是尷尬,開始笑顏緩和,“那邊的紅梅似乎開得比剛纔的好呢,咱們過去看看吧。”
瓊水夫人跟周曉迷是沒什麼太多話說的,既然鷫鸘讓她去那邊看看,她便緩了口氣移步準備離開。
不過就在剛踏出一步時,瓊水夫人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忽然眸中閃過一道靈光。她頓時停了腳步,並轉過身再次將目光移向周曉迷。
瓊水夫人這個怪異的舉動讓衆人十分疑惑,不知道她要做什麼。
瓊水夫人凝目注視著周曉迷,神情肅然,腦中似在思考著什麼。
鷫鸘也一團疑雲,但師父神色莊肅,她也不敢輕易打擾了。很久,瓊水夫人還在看,周曉迷倒有些站不住了,“夫人…有什麼事要吩咐麼?”
“哈哈哈,”瓊水夫人忽然展顏朗聲笑起來,“哈哈哈,我早該想到的!”瓊水夫人大笑著,十分歡喜,解開了一個困擾她多年的謎題一般。
“師父,怎麼了?”鷫鸘疑惑著問。
瓊水夫人並沒理會鷫鸘,一把抓起周曉迷的手腕便快步走起來。
瓊水夫人突然把周曉迷拉走,這更是讓衆人愕然。
“哎,這…”明珠炎牙等愣了會,然後立馬追上去。
“夫人,您要帶我去哪?”周曉迷被瓊水夫人拉著朝前走,也是十分不解。
鷫鸘和明珠炎牙等人一路跑著跟在後面,瓊水夫人並沒理會衆人,一路拉著周曉迷來到映月水榭。
“鸘兒,去拿只匕首過來。”瓊水夫人將周曉迷帶進堂裡,然後朝鷫鸘吩咐道。雖不明白師父用意,但師父吩咐,鷫鸘還是應著轉身去了。
瓊水夫人將桌上的一隻空茶杯拿了過來,不久,鷫鸘的匕首也取來了。
瓊水夫人狠狠抓著周曉迷的手腕,二話不說,拿起匕首便朝周曉迷的手腕劃下一刀。
“啊,”疼痛襲身,周曉迷登時花容失色掙扎著欲脫離瓊水夫人的束縛,“夫人,您這是做什麼。”
“師父,這…”鷫鸘也睜大了眼睛。旁邊的明珠炎牙等人也慌亂起來,但誰也不敢上前阻攔。
“不許動!”瓊水夫人朝周曉迷瞪了一眼。她將那隻空茶杯放在周曉迷手腕的下方,看著周曉迷腕口流出的血液流進茶杯裡。
周曉迷疼痛難忍又不敢抗爭,但瓊水夫人的目光全然注視著茶杯,絲毫沒有在意她的意思。
一會,待茶杯裡的血盛到七分時瓊水夫人放開了周曉迷。
鷫鸘忙過去幫周曉迷處理傷口並吩咐侍婢趕快進屋拿藥,明珠炎牙等人也關切地圍過來。
可就在衆人忙忙亂亂幫周曉迷處理傷口時,瓊水夫人拿著那隻茶杯,早已不見人影。
冰室裡燭火搖曳,寒氣森森。
皇甫然州正坐在冰臺上雙目微閉修習上虛咒。
從氣色上看,皇甫然州已稍有恢復,比起初時汗下如雨面白如紙的水鬼樣,至少現在臉上已見血色。
皇甫然州練完一章睜開眼睛,竟看見姑母站在面前,手裡還拿著一隻杯子。
“姑母,”皇甫然州有些驚訝,“姑母何時來的?”
瓊水夫人只笑了笑也不多作解釋,將手裡的杯子遞給皇甫然州,“你把它喝下去。”
皇甫然州緩緩接過杯子,看了看。
“血?”皇甫然州疑惑地望向姑母,“姑母要我喝血?這是什麼血?”
“你只喝下去便是。”瓊水夫人將杯子朝皇甫然州的嘴邊推了推。
“我非禽獸,爲何要飲血?”
“聽話,你只管喝下去便是。”瓊水夫人笑笑。
姑母之命皇甫然州向來不會違逆,既然姑母讓他喝,想來姑母必有用意。
皇甫然州頓了頓,仰頭將杯中之物一飲而盡。
“姑母覺得這血能壓制火龍真氣麼?”皇甫然州放下杯子,送了送口中的餘液,血的味道鹹腥苦澀,很是難以下嚥。皇甫然州很敏銳,他似乎已經意識到姑母的用意了,“姑母可否告訴我這是什麼血?”
瓊水夫人沒說什麼,只靠近皇甫然州然後抓起了皇甫然州的手腕。
“呵呵,果然如此。”瓊水夫人摸著皇甫然州的脈搏,嘴邊浮起了十分欣喜的笑。
皇甫然州之前說過一句話:萬物相生相剋,既然火龍真氣能創生,就一定有能剋制火龍真氣的東西存在。
從皇甫然州的脈象可以看出,火龍真氣的確被周曉迷的血壓制住了。其實憑瓊水夫人的意識,她早就應該想到,體內有天玉大魔丹又食下冰蕊雪蓮的周曉迷,她的血就是鎮壓火龍真氣最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