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言辭神態明顯帶著挑釁,然而端王穩坐不動,只擡起下巴,眼睛往場中掃了掃:“我的人早已就位,單等六弟到來?!?
他話音才落,宋微便誇張地“咦”一聲,滿面驚訝之色:“四皇兄的意思,莫非你不上場?”
端王淡淡一笑,很是矜持:“我手下兒郎,俱有可觀之處,想來不會叫六弟失望?!?
宋微做出一副無比意外的樣子:“四皇兄特意相邀,道是彼此切磋。小弟我滿懷期待,日日盼望。誰知皇兄竟然不上場,這……這叫人如何個切磋法?”
整個人表現得很吃驚很詫異很殷切很受傷,聲情並茂,動人心絃。邊上不知情的,都有點替四皇子掛不住。
宋霏酷愛擊鞠不假,也常常下場過癮,奈何技術一般。平素打著玩兒,或者一般賽事,不論陪練的還是對打的,看在皇子親王份上,都會有分寸地相讓,誰也不敢跟他死磕。他多少有自知之明,知道與老六賽擊鞠,不可能指望對方放水。雖然並沒把休王府烏合之衆多麼放在心上,但親自下場確實只有拖後腿的份兒。再說比賽有風險,下場需謹慎,擊鞠本是危險係數與專業技術直接成反比的運動,萬一不小心馬失前蹄,斷胳膊折腿都是輕的,被馬蹄子踩成終身殘疾也有可能。
基於以上充分理由,端王當然不會親自參與比賽。
有姚子貢那個京城紈絝通在,宋微當然不可能事先猜不出這局面,無非故意落端王面子,令他丟臉難堪罷了。
好在宋霏臉皮也算厚。即使有些不自在,仍然保持了風度,佯咳一聲,道:“不巧得很,爲兄近日身體頗覺不適,六弟想切磋,日後自有機會。”
“原來如此。”宋微拖長了調子,脣邊一縷淡笑,嘲弄戲謔之態一覽無餘,“果真不巧得很……正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小弟今日便先向四皇兄手下兒郎討教討教。況且切磋事小,身體要緊,四皇兄多多保重,祝皇兄早日康復。”
宋霏老臉一紅。心道這野猢猻可真討厭,敷衍兩句,再不搭理。
宋微得意洋洋,翻身上馬,領著己方成員場中列隊。
十六名騎手,一隊硃紅,一隊銀白,煞是鮮明奪目。七彩鞠球高高拋起,宋微早已聚精會神,蓄勢待發,從拋球者手臂施力方向直覺判斷出鞠球落點,以不過瞬息的速度優勢搶得頭籌。
精準而迅捷的動作,引發了觀衆席第一輪喝彩。幾乎毫無過渡地,比賽從開端直奔向□□。
這既是因爲開場精彩,也因爲是短時賽的緣故,拖延戰術疲勞戰術根本用不上。從觀衆的角度說,這樣的比賽最好看。雙方均全力以赴,氣勢高昂,拼搶激烈,極易帶動情緒。而圍觀者高漲的熱情又反過來激發了騎手的狀態。全身心投入的結果,便是時有超常發揮,絕妙好球層出不窮應接不暇,將比賽整體水平持續推高。
端王府八名隊員皆是專業人士、一流好手。因爲長期配合,默契度相當高。又少了主子礙手礙腳,以絕對勝利爲目標,打得又穩又狠。若是實力稍微差點的,對上他們,攻不進,守不住,只有無可奈何等著認輸的份。然而偏偏遇上休王府的隊伍,簡直就像是遭逢了天生的剋星。
論整體實力,六皇子這邊有強有弱並不均衡;論配合經驗,所有選手湊一塊兒才練了不到一個月。但人家默契程度一點不差,充分揚長避短,主次明晰,分工合理,各司其職,各守其位。而專管進攻的兩位,六皇子殿下本人,與薛璄薛三郎,仗著出色的個人技術,專挑刁鑽古怪處下手,無孔不入,往往打得人措手不及,攻其不備,出奇制勝。
其結果就是,四皇子這邊明明覺得該甩對方一大截,卻總是在料不到的地方被壓制,被反超。
原本帶著立場觀賽的一些人,看著看著,就忘了最初的立場,拍手跺腳、鼓譟叫好,渾然不覺弄錯了敵我方向。說到底,京城地界,很長時間沒有出現這般引人入勝的擊鞠賽事了。
雙方越戰越勇,比分交替上升。被宋微與薛璄兩個不要臉又不要命的炫技派帶動,端王隊伍中一個個不由自主拿出壓箱底的功夫,八仙過海,各顯其能,只看誰手段最高。如此一來,視覺效果更好,觀衆呼喊聲也更高,但實際上卻潛在地影響了團隊配合效果,可惜當局者迷,無人察覺。
場外有眼神毒辣的球迷看出來了,也沒有誰會傻乎乎跑到四皇子面前點破。
每隔一刻鐘,便有專門的計時員擊鼓報時。當比賽只剩下最後一刻鐘,雙方仍然未能擺脫膠著狀態,而比分也始終死死咬住。
這時球在薛璄手上,理所當然傳給宋微。爲防對方攔截,傳得有點兒飄忽。高空搶球,正是宋微所擅長。當即策馬躍縱,腰身離鞍,左手執繮繩,右手握球杖,眼看就要將這一球納入囊中。
個把時辰打下來,滿場都知道,只要球沾上六皇子的球杖,基本等著入洞得分便是了。
對方明顯焦躁起來,拼盡全力阻擋。這時候就看出得噠的本事,愣是從夾縫中尋得空隙,在不與對方衝撞的前提下,載著主人奔向目標。
短時賽,沒有替補一說,若出意外,下去就下去了,少一個是一個。因爲這個緣故,選手反而更加小心。馬蹄無眼,給對方使絆子,往往擇不開自己,傷敵一萬自傷八千,十分沒必要。
然而比賽到了最後一刻,端王隊伍方面,似乎不光人急躁,連馬也狂暴起來。距離宋微最近的那匹馬,猛地橫過身體,腦袋筆直撞上宋微左腿。得噠正攢足了勁兒要跳得高高地,前蹄已然騰空,僅後蹄著地,捱了這一下,頓時身姿不穩,一個趔趄朝側面傾斜。宋微左腿本已吃痛,馬兒又突然受驚,徹底失去平衡,眼看就要從馬背上翻滾下來。
人羣中一陣抽氣驚呼。
獨孤銑霍然站起,頓了頓,立在原地沒有動。這個時候衝下場去,強行中止比賽,絕非宋微所樂見。更何況,這點伎倆,應該還難不住他。
果然,宋微就著翻滾之勢,左手牢牢抱住馬脖子,右腳卡在馬鐙裡,而左腿則勾住馬鞍,整個人側掛在得噠身上,繼續策馬奔馳。應變之及時,騎術之高超,驚險無比,精彩絕倫,爲現場觀衆獻上了本場比賽巔峰一幕。
掌聲如雷。
當宋微就著側掛的姿勢,於千鈞一髮之際,抄手將馬上就要落地的鞠球救起,喝彩叫好聲如春雷震響天地。
獨孤銑放下心來,緩緩落座,側頭瞟了身邊端王一眼。
觀衆席主位坐的幾位皇子,還有愛好擊鞠的兩個郡王。剩下一個地位最高的,就是憲侯。太子居中,左面依次是安王、端王、憲侯,右面則是容王與兩位郡王。
宋霏被賽場變幻驚到,根本沒來得及多想。憲侯眼風掃過自己,好似過了趟涼水,打心底一個激靈。片刻後才反應過來,對方什麼意思,不禁勃然大怒。正要發作,獨孤銑卻已經把頭轉回去了,面上一派安定從容,剛纔那個冷厲眼神,彷彿不曾存在過。
四皇子生把滿腔怒氣咽回肚裡,憋了一會兒,拎清輕重,想開口解釋幾句,場上意外絕非自己蓄謀安排,又覺得未免有示弱之嫌,更沒準人家理解成欲蓋彌彰。一時氣悶,盯住那撞人的手下,暗暗咬牙。
比賽還在繼續。
端王府諸人於短暫的愣怔之後,回過神來。球落到宋微手上,都以爲他即刻就要擊球入洞,迅速集結阻攔。
宋微這時已重新坐回馬背上,勾起嘴角,似乎笑了笑。在右手的操控下,七彩鞠球穩穩停在球杖彎月形的前端。
他就這麼看著對方結成人牆陣勢,擋在自己與球洞之間。忽地扭轉馬頭,衝著另一個方向。端王一方有反應快的,立即發現薛璄正在接應範圍內,慌忙叫嚷著催促隊友,阻止宋微將球傳給薛三郎。
宋微瞇了瞇眼,抖動手臂,將鞠球輕輕拋起。他的動作實在太過溫柔,僅僅將球扔出三尺高,就又落回自己面前。
所有人的視線都緊隨著他手臂轉動。他剛開始動作,不論對手還是隊友,便無不繃緊了神經,全神貫注等著接招。誰也沒想到竟是虛晃一招,叫大家都候了個空。
就在人們狐疑鬆懈一息之間,宋微舒展手臂,掄起球杖,將鞠球狠狠擊打出去。無數雙眼睛被那圓溜溜的七彩木球帶動,衆人這才發現,鞠球飛奔而去的方向,不是球洞,不是薛三郎,不是任何一個場上隊員,赫然正是觀衆席主位。更確切地說,是主位席上坐著的四皇子端王殿下。
宋微這一球運足十成力氣,全力施爲,那小小鞠球真個如利箭離弦流星趕月,直奔四皇子面門而來。
這一下太過出乎意料,別說其他觀衆沒想到,宋霏本人也沒想到。就連他身後侍衛,應對也比太子身邊人來得慢。奈何太子身邊高手只顧著太子,可顧不上四皇子。
當宋霏意識到,宋微這一球專爲砸自己臉的時候,那球離他的臉僅剩咫尺之遙。
情急之下,便想往邊上躲。左邊坐的病癆鬼安王,碰不得。碰倒了比自己挨砸更麻煩。右邊坐的憲侯獨孤銑,片刻前那個冷厲眼神從腦中閃過,身子一僵,止住去勢。這廝定要落井下石,哪敢拿他當盾牌。倉促間只得後仰,不料驚慌之下使力不當,頓時連人帶椅子向後仰面翻倒。原本椅背後站著個貼身僕從,那僕從甚是忠心,發覺不對,便打算撲到端王殿下面前,用身體擋住攻擊。萬沒料到他這一挪,後邊沒了支撐,“啪”一聲椅揹著地,把四皇子摔了個四腳朝天。更要命的是,倒下時踢翻了面前放茶水的幾案,茶湯淋漓,全灑在紫綾衣袍上,位置甚是尷尬。
場內觀衆非富即貴,誰不認識風流倜儻瀟灑俊逸的四皇子?當即有那憋不住的,情不自禁,“哈哈”笑出了聲。此等情形,有人開了頭,如何還煞得???那一聲笑,便如波心投石,漣漪陣陣,須臾發展成風吹海浪,波濤洶涌。滿場看客,斯文的掩口背身,粗魯的捧腹頓足,就連溫文如太子殿下,也扭頭掩面,不忍直視。
端王殿下形容之狼狽,平生僅有。只此一遭,一輩子的臉都丟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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