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認爲自己很餓。拿出暫時忘卻傷痛,甩開膀子大吃一頓的氣勢面對飯桌,結果半碗飯兩塊肉下去就飽了,然後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放下碗筷,憂傷地望著豐盛的晚餐發呆。
獨孤銑問:“怎麼不吃了?”
宋微摸摸肚皮:“好像吃不下了。大概餓太久餓過頭,突然一下子吃頂著了。”
獨孤銑看看桌上的菜色,站起身走出去,叫來一個驛僕吩咐幾句。
宋微注意到小侯爺身邊哼哈二將一直沒現形,待他再進來,便問:“其他人呢?你的侍衛,還有歐陽大人,都走了?”
獨孤銑便把大致安排給他簡單說了說,順便舀了一勺豆腐放到他碗裡:“先吃點這個吧,不膩,好消化。”
宋微本來在心裡琢磨他說的那些應對措施,冷不防見了這個舉動,臉色一僵,隨即用一種完全不認識此物的眼神望著碗裡的豆腐。
獨孤銑瞄他一眼:“怎麼?要我喂?”
宋微搖搖頭,忽地笑了:“小侯爺的豆腐,還真有點不敢下口。”
獨孤銑也跟著邪邪一笑:“難不成你還吃少了?”不等宋微接茬,話鋒一轉,正色道,“小隱,你可以叫我名字,你知道我的名字。”
宋微轉頭,正面對著他:“宋微不敢冒犯小侯爺。另外,有勞小侯爺依舊叫我的名字。”
獨孤銑挑眉:“小隱難道不是你的名字?還是說,這個名字我叫不得?”
宋微定睛看了他一會兒,十分誠懇地,甚至帶著幾分勸誡的語氣開口:“小侯爺,你很明白,我們其實沒有那麼熟。”
獨孤銑不高興了。幾句話到了嘴邊,又咽回去。放下筷子想想,才道:“你認得玄青上人多久?她和她的隨從,哪一個不是這麼叫你?我好歹多認識你幾個月,難道還不如她跟你相熟?”
宋微撇撇嘴。心道我白吃白喝人家的,人家從不勉強我做任何事,你個時不時抽風的流氓能跟人比麼?何況起始跟人說的就是小名,都叫順了誰還特地去改。然而此類道理,當事人自己領悟不到,講是講不明白的,只會變成胡攪蠻纏。因此宋微不作聲,只狀似無意偏頭看他一下。
獨孤銑接著道:“人與人相交,不必以時日長短論深淺。否則,何來一見如故、相見恨晚之說?”他其實是想說一見鍾情,直覺可能招來對方嗤笑,臨時換個詞。停一停,又道,“人與人相交,亦不可以初次印象、片鱗半爪論遠近。否則,很可能被表象矇騙,不識珠玉,錯身而過,失之交臂。”
宋微聽到這,眼皮跳了跳,開始低頭吃豆腐。
獨孤銑溫柔地看著他:“小隱,我很喜歡你,覺得你非常好,真心實意想與你交往。之前種種,諸多誤會,不如彼此都放下。認識這麼久,難道在你心裡,我獨孤銑就如此不值得相交?”
豆腐吃不下去了。宋微在心底嘆氣。他很知道獨孤銑所謂“交往”是怎麼回事,但是他不打算追問。不問,便算不上太熟;問了,搞不好就真的熟了。憑他個人經驗來看,這種時候,逆則反,順則易,最穩妥的辦法,莫過於打好太極拳。
一本正經回望著獨孤銑:“小侯爺言重。蒙小侯爺如此錯愛,宋微三生有幸。”
“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叫你小隱,只有咱們兩個人的時候,你也叫我名字。”
宋微眨眨眼睛:“小侯爺……你總得給點過渡時間,讓我適應適應。”
獨孤銑有點兒牙癢。忽然想到他昨日趴在懷裡哭泣口申口今的模樣,多麼惹人憐愛。然而昨日意識朦朧的宋小隱有多可愛,眼前這個理智狡猾的宋微就有多可惡。他一時有些詞窮力竭,不知用什麼辦法,才能把二者統一起來。
最終無奈道:“這樣吧,我叫你小隱,你什麼時候覺得適應了,就叫我名字。”
宋微再眨眨眼睛:“謝謝小侯爺。”
望著那雙大眼睛在長睫毛下忽閃忽閃,明知道他是裝的,獨孤銑還是被刷得心頭一動,忍不住伸手拂上去,順便在臉上摸了一把:“瘦了。是我考慮不周,應該提前讓他們另外給你做吃的。我去看看好了沒有。”
宋微側頭目送他出去,然後慢慢吃著碗裡的豆腐。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很有本事的厲害男人。這樣的人,遇強愈強,不達目的不肯罷休。這樣的人,更不好糊弄,已經吃過一回教訓,往後恐怕再也沒法敷衍。最最麻煩的,是不論對方什麼意圖什麼做法,不論自己什麼態度什麼對策,最後都只有三個字:惹不起。
宋微悲哀地望著碗裡戳成糊糊的豆腐。未經此事,也許還只是惹不起。過了此事,不光惹不起,連躲都躲不起了……
不大工夫,獨孤銑端著一碗粥回來,加了雞湯熬的,聞著十分鮮香。
“吃這個吧。不夠還有。”
這碗粥確實比桌上葷腥有吸引力得多,宋微低下頭一心一意地吃,不去管旁邊那人的眼神如何直白露骨,回神重新琢磨他救人的措施安排。問了幾處保障人質安全的細節,斟酌著道:“小侯爺,宋微很感激你的關心照顧。不過,恕我直言,事有輕重緩急,你完全可以留我在驛站養傷,自己領兵去南順關。”
獨孤銑道:“這個不用你操心,牟平跟秦顯自然會把事情辦好。”
宋微搖頭:“玄青上人身份如此尊貴,小侯爺不親自去營救,回頭讓皇上知道,難道不會怪你麼?若問起因爲什麼耽誤了行程,怎麼說?”
獨孤銑笑了:“你這是擔心我?”
宋微繼續搖頭,實話實說:“我只是擔心我自己。我想不出小侯爺延誤行程的其他原因。這讓我覺得很惶恐。如此厚愛,宋微消受不起。那麼多人在南順關等候小侯爺大駕,明日一早,就請小侯爺啓程吧。我這本來就沒多大事,又有的是人照應,儘可以放心。”
獨孤銑伸出手指擡起他下巴,眼底隱隱帶著火苗,慢慢道:“小隱,別太過分。我爲你如此用心,你不肯承我的情倒也罷了,還萬般不願意跟我一起走。我就這麼討你嫌棄,嗯?”一使勁,提起胳膊將人拉直,一把扯掉遮羞的被單,面孔朝下扔在牀上,“有的是人照應?你想讓人怎麼照應?照應什麼地方?嗯?”
宋微嚷起來:“你說話算不算數?明明答應了給我時間適應……”
獨孤銑瞇起眼睛:“你要的不是過渡時間?由此岸至彼岸,方爲過渡。莫非你這麼快就忘了,你我目前的交情,已經到了什麼程度?”
彎腰在他敏感的尾椎上親了親:“交情沒有往回倒退的道理,咱們就從這裡開始過渡罷。”迅速挖出一團金創藥,往紅通通的屁股上開抹。經過一天多的休養,多數地方結了薄薄一層血痂。獨孤銑狠了心要讓他疼,特意沒有放輕力道,掌心一摁一旋,便糊了上去。
宋微乍然受痛,毫無心理準備,“哇”一聲就開始飆淚。面子裡子都顧不上了,一邊扭著身子躲閃,一邊破口大罵:“獨孤銑!你個小心眼的混蛋!不要臉的流氓!誰要跟你這瘋子過渡,老子倒了十八輩子血黴,遇見你個變態……”
獨孤銑心想:還是這樣子好,多可愛。揀著已經結痂的位置,故意用粗糙的指腹沾著藥來回摩挲。宋微被他折磨得心氣全無,聲音斷斷續續,越來越軟:“嗚嗚……疼……你住手,我自己弄,自己……弄,呃,不要你弄……”
獨孤銑壓著他仔仔細細全抹到了,胳膊從腋下伸到胸前,將人抱起來跪在牀邊,面向自己,輕輕地親吻哭成花貓一樣的臉,一面撫摸他後背:“好了,疼也疼過了,現在混蛋流氓讓你好好舒服舒服……”親罷眉眼鼻子嘴脣,順著脖子往下,在胸前兩點上來回地碾。感覺肩膀被兩隻貓爪撓得一陣刺痛,含含糊糊道:“該給你剪指甲了……哎,輕點!看把你浪的……小混蛋、小流氓……”
宋微一爪子摳下去:“少廢話!讓你故意折騰我……伺候好了,小爺再考慮要不要跟你一起走……”
獨孤銑聞言,拖過身後的凳子坐下,雙手掐住他的腰,伸出舌頭舔了舔跟主人一樣哭得溼漉漉的小傢伙,道:“侯爺我賞罰分明。淘氣了要罰,聽話了就賞。來,小隱乖乖的,重重有賞……”
第二天清早,宋微在一片鳥鳴聲中醒來,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蜿蜒的碎石大路,參差的野草灌木。擡起頭,看見翠綠色的山峰,碧藍色的天空,朝陽正從東邊升起,照得一面山壁流光溢彩。收回目光,頭枕在厚實魁梧的肩膀上,身體趴靠在寬厚溫暖的懷抱裡,隨著馬蹄聲輕輕起伏。
想通了是怎麼回事,衝貼著自己這面的那隻耳朵道:“小侯爺,你不是不著急?”
獨孤銑輕笑一聲:“你不是催我啓程?本來還想多待兩天,等你好差不多再走。既然你這麼著急,我便在路上小心照顧著些,也沒什麼。”
宋微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正被他用抱孩子的姿勢摟在懷裡。臀部懸空,倒是不疼。毛毯從頭裹到腳,也並不冷。但是,但是,這種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卻莫名其妙感覺空空蕩蕩繼而忐忑不安的心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身上只套了件薄薄的裡衣,整個下半身都是光著的。
暗暗咬牙切齒,最後咬上那隻耳朵:“小侯爺,請問我的褲子在哪裡?”
獨孤銑一本正經:“給你帶著呢。等再過兩天,創面都癒合了再穿。”
宋微差點把他耳垂咬下來:“你故意的。不就是昨晚上沒讓你個混蛋如願,居然出這種下流招數算計我……”
獨孤小侯爺果然笑得一臉婬蕩,嘴裡卻道:“別亂動。摔下去我保你屁股一個月都好不了……”
這一路不快也不慢,七日後,兩人抵達南順鎮。宋微總算在中途奪回了穿褲子的權利,卻始終沒能恢復自行騎馬的能力。獨孤銑找到侍衛留下的暗記,策馬直奔南順關。守關士卒見他亮出印信,齊刷刷列隊行禮。牟平秦顯很快領著士兵奔出來,隆重迎接護國將軍駕臨。獨孤銑懷裡抱著個人,下了馬大搖大擺往關樓裡走。宋微掙扎無果,知道他非要這樣叫自己難堪,逼人沒有退路。胳膊一伸摟緊他脖子,把臉深深埋在胸前。反正只要看不見自己的臉,丟的就是小侯爺的臉,管他怎麼樣。
獨孤銑邊走邊問牟平:“如何?”
牟侍衛裝作沒看見自家侯爺的風流得意樣兒,笑道:“那位穆七爺,端的好手段。一把迷魂藥,賊子連鍋端,如今都在地牢裡關著呢。玄青上人不願住這兒,留在郭家老號。交趾國的王子以及隨從,由我們看著,專等小侯爺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