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一天,玄青上人進宮,預備新春祈福金籙大齋。此乃一年一度國之盛典,早在玄青正式入宮之前,執掌宗廟禮儀的太常寺就已經籌備了相當時間。齋醮儀式上,皇親國戚、文武百官按品級列席,凡屬通點筆墨的,無不絞盡腦汁撰幾行青詞貢上去,捧捧皇帝的場。
除去三皇子隸王宋霖未到,其餘四位皇子都隨在皇帝身後參加了此次典禮。許久未曾在人前亮相的太子宋雩列席首位,神色稍顯憔悴,風度儀表卻挑不出絲毫紕漏。衆人都把皇帝此舉當作了太子復出的信號,然而法事中有一處按照慣例當由太子主持的環節,不知有心還是無意,今年居然被刪掉了。與此同時,二皇子安王宋霂與四皇子端王宋霏所獻青詞都得到了皇帝的公開嘉獎,大大長臉。
新春祈福金籙大齋共計三天,自除夕日到新正初二。其餘各種宮廷新年活動,皆穿插其間,宴飲、歡聚、祈禱、娛樂,張弛有度,不一而足。
皇帝尋個機會,單獨接見玄青上人,一圈必要話題談完,問:“上人前次不辭艱辛,遠赴南疆交趾弘揚道法,結識了幾位俗世有緣人,其中可有一個叫做宋微?”
雖然是親侄女,出了家就照出家的規矩稱呼,以示對修道者的尊敬。
玄青一愣,沒想到憲侯動作如此利索,這麼快就跟皇帝報了備。莫非皇帝趁著過年,又想起給獨孤侯爺做媒來了?微笑道:“啓稟陛下,確有一位叫做宋微。”
“不知……此人品性如何?”
這上心勁頭,都趕上挑兒媳婦了。以兩任憲侯跟皇帝的關係,這般關心倒也不算突兀。君子成人之美,玄青想起獨孤銑青霞觀中那一拜,笑道:“宋微此人,機巧靈變、活潑率真。最難得的是,年歲雖輕,心志卻堅定,隨遇而安,不慕名利,毫無矯飾之態,頗可一交。”
皇帝聽罷,慢慢點頭:“憲侯也是這般說法,可見是個相當不錯的年輕人。依上人之見,召他進宮陪朕說說話,解解悶,可使得?”
皇帝竟然會有這想法,玄青嚇了一跳。繼而又覺得以皇叔喜歡與民同樂的脾氣,有此想法也正常。
連轉好幾個念頭,腦海中的印象最後停留在至今觀中小弟子還會趁早晚無人偷偷出溜一把的雪滑梯上,現出一絲苦笑:“這個……宋微畢竟一介草民,性子貪玩不羈。宮中自有宮中的規矩,萬一行止失當,豈非辜負了陛下一片美意?”
“憲侯也是這般說法。”皇帝忽然笑了,“你們倒是一個二個地都護著他。”
玄青趕緊行禮:“陛下明鑑,玄青惶恐。”
直到出宮,玄青都覺得這事透著詭異。也許皇帝年紀越大,對八卦的興趣越濃厚?小輩近臣找了個男媳婦,非得弄到眼前來瞧瞧?
除夕晚上,獨孤銑從宮裡回來,還有家中一攤子事。再怎麼減省,年夜飯總是要吃的,祖宗牌位定是要拜的,小事可以不管,大事還得他來做主。
自從老夫人跟少夫人相繼去世,這些年憲侯府一直缺少正經女主人,漸漸也形成了習慣。侯爺侍妾相當於內管家,負責內宅,侯府總管相當於外管家,管理所有內眷不便出面的事務。獨孤銑的母親和妻子都是成國公宇文家的小姐,說白了,就是表哥娶了表妹。而這位陪嫁的侍妾,自然也出自成國公府,十分之有教養。少夫人生完長子,因一貫體弱,產後染病,不久即撒手人寰,長女獨孤縈與長子獨孤蒞,其實都可以算是由庶母養育大的。至於外管家,則是老侯爺多年親信,直接交到兒子手裡使用。
景平十六年底,獨孤銑自邊關回朝,隨後就被皇帝派去南邊巡方。不料孽緣乍起,意外迭出,一場巡方,竟巡了整一年。剛安穩沒幾個月,又因爲察覺皇帝中毒尋找寶應真人,以及尋訪流落民間的六皇子,兩次橫貫東西,往返於京城與萬里之遙的西域番邦。算起來,待在京城的時間,全部加一塊也沒多少。至於長住府中時日幾何,就更加沒概念了。
不過獨孤銑決定從現在開始,聽從父親告誡,分出一些精力,關注和經營朝堂上下的人際關係與人情往來。因此午夜過後,老的小的都安頓睡下,他還堅持坐在書房裡,將總管與侍妾呈上來的內外兩份新年禮單都細看一遍,提筆修改一番,壓在鎮紙下,才由牟平陪同,悄無聲息往東院走。
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遠處隱隱傳來喧譁笑鬧,不知誰家在這除夕夜裡辭舊迎新,通宵不眠,共享賞心樂事。相比之下,憲侯府簡直太冷清了。主子不玩,下人們自然也不敢多鬧,晚上最有氣氛的,反倒是東院,宋微跟一幫值守的侍衛喝酒劃拳擲骰子。不過他對夏曆新年沒所謂,不可能特意爲了守夜熬通宵,玩盡了興,也沒指望獨孤銑能撇下一大家子來陪自己,洗洗便睡。
獨孤銑擡頭看了看天空,院子四圍閃亮的華燈圈起頭頂一方漆黑。忽然低聲道:“牟平。”
牟平立即垂手應道:“在。”
“你說……如果真的……”獨孤銑回頭,看著自己最忠心的手下之一。
“真的……你說,小隱會恨我麼?”
“侯爺……”有關宋曼姬的調查,都經了牟平與秦顯之手。獨孤銑的問題顯然讓他的侍衛首領非常爲難,沉默許久,才道,“侯爺所做的一切,無不是真心爲……爲宋公子長遠打算。公子那麼聰明,必然明白。”停了停,飛快地瞥瞥自家侯爺黑暗中的臉,補一句,“遲早會明白的。”
獨孤銑無聲地站了一陣,繼續擡腿往東院走,忽道:“你明日歇一天,後日跟我去廷衛所,與奕侯大人見個面,看初三陪皇上微服出宮的是哪位將軍,務要行動周全,萬無一失。”
奕侯魏觀,乃廷衛軍統帥。行政級別與憲侯相同,論軍功則稍遜一籌。
牟平應了,將侯爺送到東院內,與秦顯一同站在廊下。
作者有話要說:
宋微睡得正沉。因爲晚上喝了不少酒,睡到後來便有些熱,被子蹬掉一邊,一條腿露在外面。獨孤銑握住他腳踝,往被子裡塞。手掌溫度低,腳踝被涼得輕輕抽了抽。旋即又覺爽快,另一條腿也從被子裡鑽出來,自動找到涼爽源泉,貼著衣袖來回磨蹭。
獨孤銑直起身,一面盯著牀上的人,一面開始脫衣裳。宋微茫然地蹬著腳,褲子捲縮上去,露出光潔勻稱的小腿。獨孤銑不覺加快速度,身無寸縷上了牀,故意將冰涼的雙手從褲腰塞進去,激得宋微全身一抖,瞬間便將他褻衣褻褲剝了下來。滾熱的身軀抱在懷中,細滑柔韌,像是摟著一團火,一朵雲,一捧月色,一室日光,無限溫暖熨帖。
“唔……獨孤銑,我渴……”宋微被他弄醒兩分,眼睛睜開一條縫,口齒不清地提要求。眸色迷濛,臉頰酡紅,又長又翹的睫毛一顫一顫,凌亂的劉海貼在額頭上。
獨孤銑端起牀邊高幾上的茶杯,含一口水餵給他。宋微渴得厲害,一口水下肚,發出舒爽的喟嘆,很快又因爲不夠伸長脖子,迷迷糊糊追著冰涼的舌頭又吸又吮。獨孤銑被他咬得杯子都端不穩,定定神,拿胳膊把他圈緊,胸前既燙且滑,仿似掛了個銅暖爐。伸手往下摸摸,被子外的雙腿溫度已然恢復正常,可見不是發熱,就是喝太多睡熱了。
也不知被那幫傢伙灌下去多少。看著眼前人一半睡意一半醉態的發騷放浪模樣,咬牙,都他娘是欠收拾的混蛋!
狠狠壓倒在牀上,宋微張開四肢就纏了上來,臉緊貼他光溜溜帶著寒意的脖子,咂吧咂吧嘴,以爲自個兒在桑拿房裡吃刨冰,半天吃不著,心想,嗯,做夢呢……
“啊!”身下熟悉而劇烈的感覺席捲而來,宋微猛地睜大眼睛,“獨孤銑……你怎麼來了?”
獨孤銑知道他這纔是真的醒了,又含了一口水餵過去,嘖嘖有聲舌忝弄許久,笑一笑:“嗯,來陪你過年。”
宋微撇嘴:“放屁!明明每次都是你非要我陪你過年。”
獨孤銑一手握住他一邊腳踝,慢慢俯下身,溫柔得要命:“沒錯,是你陪我過年。”
一鼓作氣扌廷送到底,伴隨著宋微輕快而急促的抽氣聲,將他對摺一般壓在懷中。彼此於牀事上實在太有默契,宋微順著他的力量和方向,最大限度地放鬆了自己,靜靜感受著埋在身體裡屬於對方那一部分的增長幅度,填充出成正比攀升的快樂感覺,如同無聲蔓延的春潮,淹沒身心。
“小隱,你說得對。一直都是你陪我。所以……”獨孤銑忽然將宋微翻個身,自己覆蓋在他背上,貼著耳朵緩緩道,“小隱,無論今後發生什麼,我都不會離開你。哪怕……有一天,你要離開我,我也絕不會離開你。”
宋微臉趴在被子裡,悶笑一聲:“我說侯爺,大過年的,你是窮得拿不出紅包怎麼著?休想幾句甜言蜜語便打發了我……”
獨孤銑正掐著他的腰,聞言猛地往身前一扣,宋微後邊的話都碎在口申口今裡。
天邊發白的時候,獨孤銑衝宋微道:“小隱,新春吉祥。”
宋微向他笑笑:“獨孤銑,新春吉祥。”歪過頭便睡死了。
正月初三,年前天天來報到的獨孤大公子居然一直沒來騷擾。宋微吃過午飯,正在睡午覺和打彈弓之間猶豫,獨孤銑來了:“小隱,收拾一下。我之前跟你說過,要見一位長輩,過會兒就到。”
宋微低頭瞅瞅自己身上,疑惑:“就這玉樹臨風的,還怎麼收拾?”
獨孤銑叫他嗆得連聲咳嗽。上下看看:“穿件正式點的外衣,頭髮重新束一下,戴上發冠。你箱子裡有,我讓他們準備了的。”
宋微看著他:“有是有,但是不是不合適?”
侯府預備的發冠非金即玉,按照禮制,像宋微這種白身平民是沒有資格戴的。雖說實際上因爲商業繁榮,風氣開放,除非特別僭越,只要有錢,金銀珠寶都儘可以往身上堆,但在侯府里正式見客,逾制這事可大可小,宋微難得地敏銳了一回。
獨孤銑搖搖頭:“無妨,你不用在意。”
宋微心道:喲,這是侯爺又打好招呼了?要給小爺繼續升級了?口裡抱怨:“那玩意兒死沉死沉,頭皮都要扯掉。”人卻笑嘻嘻地跟進了屋。
見客地點在老侯爺住的南院,可見確乎是位重要長輩。宋微在心裡默默地猜,甚至匪夷所思地把獨孤銑死掉的前妻的爹,獨孤蒞他親姥爺都猜了一把,始終沒開口發問。他相信憲侯大人必然比自己有經驗,而宋微自身的經驗是,高門大戶裡,知道得少,往往比知道得多有福氣。
南院裡外多了不少人,獨孤銑目不斜視,宋微乖乖跟在他身後,心裡掂量著來客的分量。跨過門檻,瞥見客人坐在主位,老侯爺陪在下首。
幾世高層失敗經驗到底不是白長的。來者何人,不言而喻。
宋微心頭狂跳。偷眼去看獨孤銑,卻得不到分毫暗示。手心不由得冒汗,孃的難不成這廝出櫃出到了皇帝面前?
坐著的兩個老頭神情和藹,但都沒說話。獨孤銑彎腰行禮,側身對宋微道:“小隱,這位是宋老爺。”
“宋微見過宋老爺。”
許久不見回覆,宋微不敢擡頭,手心更溼了。
“這麼巧,你也姓宋?”聲音極爲慈祥,夾雜著不易察覺的激動。
宋微正緊張,壓根沒聽出來。聽見皇帝這麼問,腦子一抽,光棍勁兒陡然上來,擡起腦袋笑得燦爛:“真巧,我也姓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