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催他離開避嫌,十四卻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不必等上十年,可見就現報了。”
他曾撞見湘云一副男兒裝在賈府大觀園,湘云還瞞哄他自稱是賈寶玉。好在十四也沒吃虧,騙了湘云說他是十三,這癡丫頭竟然信以為真。
十四一臉頑皮的樣子,興致不減,讓北靜王搖頭無奈。寶玉知道水溶自幼同十三、十四一道讀書的,先是十四爺的侍讀,十來歲上跟了十三爺,就是懿貴妃待北靜王都如己出。
寶玉忙上前見禮,十四才忽然起身斂住一臉的頑劣之氣,正正衣襟,看了寶玉戲謔道:“大壽星來了?趕不是來迎接我們的?”
北靜王忙向寶玉道賀說:“差人送來的賀禮可是收到了?我不過是跑腿兒的。是妙兒郡主鬧了要十三爺代她送壽禮給你,若是差人來,怕是姑娘的東西畢竟腌臜了反不妥。十三爺本是自己要跑腿兒來的,誰想到病倒在朝堂上,力不從心。就派了我的差事,偏是十四爺要出來喝酒,就順道去大醉一場了。”
十三爺病了?十四如何能私自出宮呢?見寶玉的眸光中滿是詫異和吃驚,北靜王笑了得意道:“皇上今日不在宮中,同太子爺去通州查河道去了。”
寶玉忙去推喚挽扶湘云起身,看她那嬌憨的模樣,真是又憐又愛。湘云卻是醉醺醺唧唧噥噥說酒令:“泉香而酒冽,玉碗盛來琥珀光,直飲到梅梢月上,醉扶歸,卻為宜會親友。”
這癡丫頭,夢話都說的這般瘋魔。寶玉也是笑得不行,解嘲道:“姐妹們難得一聚,吃多了酒,殿下見笑了。”說罷推推湘云說:“云兒,快醒醒,仔細潮寒傷身。”
湘云徐徐啟秋波,一見十四驚得酒意頓去,忽然起身,低頭看自己身上才知道是醉了。又羞又惱,掙扎起身就一把推開十四慌忙奔去。
“云兒,云兒。”寶玉追出幾步,卻覺不妥,又回來時,水溶才笑了遞他一個信封一個包裹說:“我這捎信兒的鳥兒可是送到了。”他遞給寶玉看,是一張粉箋子,上面寫著“檻外人妙玉恭肅遙叩芳辰“。
是她?寶玉略驚,“十三爺病體如何了?”寶玉擔憂的問。
水溶說:“想是前些時候累到了,昨兒昏在了朝堂上,嚇得皇上什么似的。太醫查過,該沒大礙,是累到了。皇上就免了他的差事,如今送去永福宮了。”
寶玉這才略放了些心。再看妙玉的壽禮,那別致的水心箋透了淡淡的佛香之氣,送來的一盒子沉水香雖然普通卻是別致,還有一部手抄的《金剛經》,頗是費了一番苦心。
寶玉回轉時,恰見襲人走來,她手中捧著一個小連環朱紅色洋漆茶盤,兩盞翠綠色的新茶。
寶玉伸手就要拿來喝被襲人打掉手說:“云姑娘心里不舒坦,給她醒酒的。”
“去拿醒酒石就是了。”寶玉說著來搶,襲人又挪開身子避開他阻攔說:“這釅茶醒
酒,你吃了去睡不下覺了。”
“只她一個伺候得周到呢。”晴雯在一旁奚落說,接過襲人手里的茶盤就去遞給一旁半闔醉眼的湘云,湘云嘴里還喃喃的叨念著酒令,那樣子憨態可愛。
“我一個粗手笨腳的,哪里能周到?再周到,也不及那心靈手巧的。改日二爺那孔雀褂子再燒個窟窿,我可是沒那個本領將補的,我這笨手笨腳的才當真的該打發出去呢。”襲人自顧笑說著,麝月來阻攔說:“大喜日的,什么去不去的,怎么說這不吉利的話,啐啐啐!”
眾人才推拉著去前面,席已鋪好,只等眾人落座。
晚間吃酒,怡紅院熱鬧非凡,大門下了鎖,沒人打擾,小姐丫鬟們不論身份聚坐一處,鬧做一團。
四十個白粉色定窯碟子,精致的各色酒饌果菜.樣樣俱全。黛玉依舊心不在焉的樣子,推說身上不舒坦,起身要走。寶玉一把拉住她再三央求說:“好歹同大家熱鬧熱鬧,也不生分,略坐坐。”寶玉吩咐在炕上又添了一張桌子,說:“林妹妹怕冷,來這邊靠板壁坐吧。”將自己的那個秋香色牡丹靠背遞給她墊著,很是殷勤周到。襲人等一眾丫鬟們都端了椅子在炕沿下一陪。
眾人玩的起興,黛玉卻依舊淡漠提不起精神,只離桌遠遠的靠著。
看著竹雕的簽筒里面裝著象牙花名簽子,探春說笑著搖了一搖,放在當中。眾人抓簽擲篩子,寶釵最先,她領頭搖簽伸手掣出一根,見簽上畫著一支牡丹,題著"艷冠群芳"四字,下面一句唐詩:任是無情也動人。
這簽倒有些意思,黛玉想,雖是艷冠群芳,但確是無情。人說這牙花牌子算命最是精準,也不知是否可信。寶玉卻不由打量了寶釵幾眼,前世里,寶姐姐被老太太安排的掉包計冒充是林妹妹嫁給了他,無奈他出家當了和尚,寶姐姐也姻緣無緣,終苦一生。這一世,不知如何給寶姐姐尋條好的去路。
眾人笑鬧一陣子,輪到了探春,卻是‘日邊紅杏倚云栽’。大家笑她說,“府里已有個娘娘,莫不是還要出個娘娘?大喜,大喜。”伸手便要來灌她。探春那里肯飲,卻被史湘云,李紈等幾個人按在一旁生生灌了下去。寶玉記得,探春妹妹是遠嫁去番邦,那生離死別,一番風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的離別之苦似還在眼前。三妹妹今世,不知又何去何從?
黛玉懨懨地見眾人玩了幾把,恰輪到她,心里反是緊張。黛玉默默的想道:“好些都被人抽過了不知還有什么好的能被我抽到。”一面伸手取了一根,只見上面畫著一枝芙蓉,題著"風露清愁"四字,上面也是一句詩:莫怨東風當自嗟.她細細看那小注,寫的是:“自飲一杯,牡丹陪飲一杯。”眾人附和,都說除了她沒人配做芙蓉,其中含義卻不言自明。黛玉也自笑了,淡淡抿了口酒。莫怨東風當自嗟,有多少情,最終歸于不合時宜的無可奈何。分明,是不祥之兆吧。見
眾人又重新玩一輪,她實在覺得心下憂悶,趁人不注意出了門去。過不多時,寶玉含笑回頭,不見了黛玉。他一怔,起身去尋。
清風冷露芙蓉樹下,一個瘦弱的身影默然對月。清光遍地,夜風凄迷,她閉眼默祝。
一個身影悄然走到她身后,“林妹妹。”他輕輕解下自己的披風,憐惜地為她搭在肩頭。“風涼,莫要傷了身子。”
黛玉低頭道:“她們不見了你,豈不掃興,你是壽星,快回去吧。”
他堅持,“我陪妹妹在這里立一立。”抬頭望向那一輪明月。
“我只想散散心,屋里熱。”黛玉說。
“那我陪妹妹。”見他這樣堅持,黛玉頗有些感動,也就由他。天下星河黯淡,黛玉輕聲問“:哪顆是牛郎,那顆是織女?”
寶玉說:“我看星星,想哪顆是就是,只因他們皆在我心里。”
黛玉嘆口氣:“陰晴圓缺,終是不如人愿。”
寶玉見她又要自哀自傷,忙寬慰道:“妹妹不必多想了,只要人長久,總會有千里共嬋娟的”
他忽然遲疑道:”有個事兒,沒有對妹妹講明,今兒聽十四爺說,十三爺他,病了…….”
一見黛玉神色緊張焦慮寶玉忙說:“聽說無大礙了,怕是累倒的。”
寶玉遲疑道:“我想,總不好瞞你。其實,我想明日告訴你,但不想瞞你。實在是放心不下妹妹。”
黛玉心中一酸,悲戚落淚,哽咽道:“呆子!”
“妹妹莫急,想是明日就好了,再或者,皇上就此放了十三爺的差事,讓他徹底歇息。”寶玉憑空推測著,竭力去想那好處。忽然眼光一亮他提議說:“反不如我們帶十三爺去黑水山莊小住,請他狩獵去。聽說,十三爺的箭法精湛,百發百中的。十七歲上隨皇上去避暑山莊游獵,還曾一箭射死過白額老虎,刀劈過撲向皇上的熊瞎子,威名遠播的。妹妹可愿意同去?只是妹妹不會騎馬。不過,我可以教妹妹,抑或是,十三爺他……”一番話黛玉止住悲憂之色抬眼凝視他,這才神色稍霽,望著寶玉似看到了希望。
寶玉就陪著黛玉在庭院里靜靜的立著,望著星星,也不言語,不知不覺就是過了一個多時辰。
直到襲人尋到他二人逗跺腳埋怨:“二爺這是如何的了?大家都尋不到二爺,還當是二爺也醉酒尋了石頭凳子去混歪著去了。”
黛玉望著寶玉滿心的歉疚,低聲說,你本不必陪我的,反讓她們為你擔心。
寶玉笑道:“我也想出來賞月,今晚的星星很亮。牛郎織女星最亮。”他望著星星,滿是幸福的笑意。
“可是,今晚的天幕并沒有牛郎織女星。”黛玉低聲道破天機,毫不留情。
寶玉心下一寒,立時覺得心下少了些什么。他慌然轉頭看黛玉,卻發現那個瘦弱身影早已隱匿在夜的暗黑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