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這日生辰,一早梳洗冠帶后,就去寧國府宗祠祖先堂祭拜,隨后去老祖宗和父親賈政及母親王夫人房子里請安。府里眾人的壽禮鋪天蓋地般送來,怡紅院熱鬧非凡,且不說尤氏和薛姨媽等人的壽禮,就是園里里的姐妹們丫鬟們送的都是五花八門,別具特色,更難得的是一份份心意。
白日里是無奈的應酬,寶玉心里盼極了夜里的盛宴,總算盼到個好日子能同姐妹們聚一聚,強打了精神應酬著賀壽的眾人。
“寶二爺,寶二爺快去前堂去,宮里來人打賞壽禮了。”焙茗奔來,將寶玉從女孩兒堆兒里抓出去,拉了就跑。寶玉更衣匆匆來到前堂,皇上派人打賞了一對兒香囊扇袋兒,一部《資治通鑒》,還有一塊兒奚墨。賈政歡喜得連連叩謝,仿佛是天大的恩寵殊榮,躬身送走了布賞來的太監,回來吩咐將這些御賜之物供奉去祖宗祠堂,很是榮耀。
寶玉正欲離去,卻又聽前面來稟,四殿下承德派長史官來派賞,壽面一束,玉如意一對兒。寶玉忙叩謝了送走長史官,腳未立穩,宮里的幾位殿下紛紛派人來打賞,更有黃老太傅贈了一部書籍,一柄扇子。寶玉如今名聲大噪,賈赦聞訊都親自趕來觀看。
寶玉喜滋滋的趕回園子,聽說林妹妹和湘云回來了。他拔腿便奔,直奔瀟湘館,卻呆在門口。黛玉的屋里箱子朝天,滿床狼藉,似在尋什么東西。
黛玉一見寶玉,先是有些尷尬,然后笑了給他請安賀壽。
寶玉歡喜的拉她坐下說話,抱怨一早來的不得安寧。黛玉取出一個雕漆半舊的盒子遞與他說:“近日入宮,也不及給你備什么賀禮。思前想后,這府里的東西都姓賈,沒什么是我的東西。只這個,倒是我從府里帶來的,隨了我這些年,你莫嫌棄,自送與你賀壽了。”
“什么稀罕物?”寶玉驚喜的一笑,打開雕漆盒子看,展開看,里面是兩塊半舊的帕子。提起看,記得。是林妹妹的兩方舊帕子,他曾收在身邊,上面滿是妹妹的淚。一次他將帕子送回安慰妹妹,告訴他人不如舊,他一份情不會改變。林妹妹還感懷的一夜在帕子上題詩。如今,妹妹反將帕子送還給他……
他不是不明白她的心意,物歸原主,情絲斬斷。林妹妹還他舊帕,將故人之物歸還,怕是要斷了
他最后一份念想吧。只是,她又何必如此決絕呢?林妹妹,你當真是連一分念想都不肯留給我么?
還了帕子,就再不欠他什么。可是這多年的情分,又哪里是能這樣割斷的呢?
然而,也不過是一刻的愕然,他旋即笑了,夸黛玉說:“妹妹這份心意難得的,謝過了!”如獲至寶般捧在懷里,將經年的風霜字跡看來看去,嗅著上面淡淡的脂粉味兒,反令黛玉有些尷尬惶惑。
沁芳亭邊眾人齊集,芍藥欄中紅香圃三間小敞廳內設下酒席。湘云叫鬧著招呼眾人入席,仿佛她是東道,顯得比誰都歡喜。
“林姐姐去了哪里?也不見了壽星公!”湘云叫鬧著就四處的尋,寶釵拉住她坐下說:“你就歇歇,稍時他們自會來的。”
果然,不多時寶黛二人先后而入,湘云端起酒去就罰寶玉這誤席的壽星自罰上三杯。待酒碗輪到了黛玉面前,黛玉推辭道:“我才吃了藥,吃不得酒。”
“今兒個是愛哥哥的壽日,酒是必吃的,罰酒也少不得。”湘云眼兒一瞪執拗的堅持道。
寶玉忙上前擋住說:“云兒,你林姐姐是才吃過藥,那藥燙,晾了一陣子吃這才誤了時辰。若是罰酒,我替她飲了就是。”說罷就笑了去接湘云手里的碗。
“哎!不可,就你蝎蝎螫螫的,你飲了算是什么?你是你,她是她!”湘云跺腳不依不饒道。
寶釵才過來拉勸說:“云兒你就不要戲耍他了,沒見你二哥哥急得青筋都暴在額頭了。”
湘云這才勉強止戈息武,偷偷問寶玉:“把林姐姐送的賀壽禮給我們見識見識,便饒了你們。林姐姐神神秘秘的,就是不肯給我們看她的壽禮。想必是什么稀罕物,再或者……”湘云壞笑了豎起一只手指刮著臉兒逗寶玉神秘的問:“莫不是林姐姐為你繡了個貼身的肚兜?再不,什么系腰貼了肌膚的汗巾子,還有……”
“哎呀,要死了!”黛玉急惱羞驚,不想這云兒如此口無遮攔,心下卻有些擔憂,尤氏笑得罵:“顰兒,你還不去擰她的嘴?就是繡了什么汗巾子、褻衣的,那也是在你林姐姐的私房嫁妝里,哪里就容得你看,那是小夫妻落下喜幛才見的東西。”
眾人羞臊卻笑在一團,都罵尤氏口無遮攔,湘云頑皮,黛
玉更是羞臊地用帕子掩了面,直啐她們沒個正形。
“是聽說林姐姐那幾日連夜的趕了打汗巾子嘛。”湘云不服氣道,黛玉余光尷尬的掃視寶玉,寶玉卻在一旁憨笑,毫不介意。
紅香圃中筵開玳瑁,褥設芙蓉,壽星齊至。
眾人玩射覆,又是拇戰,雅俗共賞,好不熱鬧。沒了家里大人管束,眾人放縱的玩鬧,任意取樂,叫鬧聲不斷,恣意痛飲,嬌呼鶯喧,滿廳中紅飛翠舞,玉動珠搖。
只黛玉在一旁靜靜的坐在不語,似無心思同眾人玩鬧,及至輪到她射覆,都是心不在焉的。眾人疑怪,寶玉忙替她解圍說:“林妹妹的一口藥吃急了,出來吃了迎頭風,怕是心里不舒服呢。”
黛玉借機起身說:“我出去走走就回來,或許就好了。”
黛玉離開,寶玉隨了出去追她,寶釵說:“順道看看云兒跑去哪里了?她嚷著心里燒得慌去解手,莫不是掉入茅廁了?”
眾人一陣爆笑。
寶玉追出去時,分明看到林妹妹的身影閃去了假山后,待追過去,卻不見了林妹妹。
他知道林妹妹有心事,急得四處尋時,似聽到旁邊有些動靜。暖風吹過,似一陣竊竊私語。
“十四爺,莫要淘氣。好歹瓜田李下呢。”這聲音,分明是北靜王水溶殿下。
寶玉一驚,疾步過去,眼前的景象讓他咂舌愣愕不已。
假山外繞著芍藥花圃,青石凳旁坐了一身錦服的少年,十四爺?寶玉驚了,如何他也來了?一旁背他而立的天藍色團花織錦袍子的是北靜王水溶,手里搖了扇子同十四說話。更令他瞠目的是,臥在那青石板石凳上的,竟然是一胭脂色霓裳紗衣飄飄的女子,側個臉兒,睡得沉酣。那垂下青石凳的胭脂紗輕覆了四面環繞盛開的芍藥,一陣風飄,高處的芍藥花瓣飄落下來灑滿她一身,滿頭滿襟紅香散亂。她面頰含了醺意,泛著桃紅嬌艷,唇微微蠕動似要說些什么,唇角含笑,香扇從手中墜地,半被花瓣掩埋。狂蜂亂蝶鬧穰穰的圍著她飛舞,她腦下卻是枕了半幅鮫帕,滿是堆起的芍藥花瓣。
十四爺一臉童趣未褪的樣子,拿根兒狗尾草在輕輕搔湘云的鼻孔,一臉促狹的笑意。而湘云竟絲毫未覺,依舊是嬌憨般的巧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