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打量他,頻頻點頭,目光里露出些安心的欣慰,叨念一句:“朕,果然是沒有看錯你!”
“嗯?”十三不解的一挑眉頭,一臉困惑地望著父皇奉上那盒子。
皇上打開,盒子里鋪墊著明黃色的縐紗,里面一卷黃綾子束了藍紗。因是軍國機密,十三知趣的側過頭去?;噬嫌址愿览侠钭油讼抡f:“下去吧,讓十三來伺候著。”
老李子公公一愣,旋即堆起一臉笑,面皮上橘子皮般的褶皺里都透了笑意道:“呦,怎好辛苦十三爺來替奴才做這些?”
“公公歇息吧,十三伺候父皇還不是人子本分,應該應分的?!笔龖舆^那帕子繼續為皇上捏腳。
皇上打量了十三唉聲嘆氣道:“哎,養兒防老。朕的這些兒子呀!”
又吩咐十三道:“今夜你就在朕這里,侍寢吧?!?
“我?”十三驚愕片刻,旋即是一臉哭笑不得的笑,看一眼偷笑的老李子公公咳嗽兩聲一本真經地吩咐:“怎么不伺候皇上翻牌子呀?”
這本該是嬪妃侍寢伺候的事兒,他一個兒子如何做得?不是不能做,只是聽來可笑。
老李子公公笑得說不出話,皇上一沉臉兒佯怒呵斥:“怎么,讓你伺候父皇一夜都如此推三阻四的偷懶嗎?”
“是!兒臣遵旨!”十三恭敬的從命。
皇上只穿一件黃綾子衫子入睡,蓋了明黃色九龍戲珠蜀錦衾被。老李子公公為十三抱來一床杏子紅色百鳥朝鳳的錦被,還泛著淡淡的香粉氣息。十三心里暗自叨念罪過,皇上見他一臉的尷尬便問:“又是如何了?”
十三莞爾一笑輕聲道:“這衾被,有脂粉香氣!”
皇上氣得哭笑不得,一手撩開他的衾被揮掌就在他腿上拍打了一巴掌罵:“孽障!成了丁了反混賬起來了。是朕這些時候忙得顧不上你們兄弟。算來你和小十四都該娶親了。明日就同你們母妃商議了,你們兩個指婚去!”
“父皇!”十三的話音焦慮帶了些嬌縱,“兒子不要‘發昏’,情愿如此一心一意伺候父皇左右?!?
“混賬話!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傳宗接代是祖宗歷來的規矩。朕如你這般年紀的時候……”
皇上忽然收住話,見十三還一臉認真的忽爍了明眸望著他,不由氣得順手又去拍打他。
“你哪里都像朕,就是這倔脾氣隨了你娘。”皇上道。
“我娘說,我這倔脾氣像父皇呢!”十三一閃,忽然又嬉皮笑臉地問:“父皇,聽人說,當年父皇在蒙古草原,遇到兒臣的母妃時,是在浩瀚無際的大草原?”
皇上果然愣住,旋即板起臉兒問:“你都聽到些什么?”
十三反是訕訕地散去笑容,身子往父皇身邊貼貼嘀咕道:“聽到什么都不是真的,真情如何,怕只有父皇心知肚明的,橫豎兒臣不能拿這些事兒去問母妃不是?”
話音一落,皇上噙著笑嘴里罵著:“小雜種,果然是個另類,膽大包天的。看朕今兒不好好教訓你
。”說罷就去掀開被子去扯十三腰間的汗巾子,十三急得大聲告饒:“父皇,父皇……兒臣知罪了,不問了還不行嗎?”
鬧過一陣子,皇上額頭反有些微汗,閉目養神,眼前都是那片碧綠的草原,風拂過那美人長發般的碧草,草叢中那蒙古女子的香肩烏發在他眼前一甩,纏綿繾綣的往事難忘。心底里的一顆朱砂痣,就生在了那里。
淚,不知不覺的滑落兩顆,徐徐的滾過蒼老的面頰,不復了青春驍勇不復了那馳騁縱橫恣意東西的情懷,眼前的兒子,卻似是他當年的模樣,那么的相像。
“父皇,父皇,兒臣死罪,兒臣再不提此事了?兒臣不問了?!笔@了,皇上卻攬他入懷,輕輕拍哄著,拉開他的紈褲,露出歲月難以愈合的深淺傷痕,嘆息道:“朕最是寵你,你是知道的。愛之深,責之切,這打你也是領的最多的。”
沉吟片刻問:“征兒呀,恨父皇嗎?”
十三搖搖頭,頭就伏在父皇的腿上,恣意享受兒時都不曾有過的父親的愛撫。
“父皇,這身子,自己心知肚明。若是有一日,父皇不在了,你也不必擔心?!?
“父皇!父皇會長命百歲,千秋萬代?!笔@急地制止,這話畢竟不吉利。
“癡兒,人豈能長生不老?萬物的生息繁衍,千百年都是這個道理,日出日落,豈能憑了人意?你,你命中同皇位無緣,朕也是看出了,你受不了這份束縛,這些年就在朕眼皮下掙騰呀,沒個消停。打不改,罵不回,還帶壞了弟弟?!被噬系脑捯馕渡铋L,“慶幸是他,他心里對你毫無芥蒂,他會好好的帶你,你也須得敬他。畢竟,主次有別,尊卑上下不同?!?
十三的心一動,父皇這話,分明是心里有了十四弟,此事怕是大局已定。只是四哥那邊,他定然不肯甘心。
“本來,朕是要在他凱旋之事冊封他問太子祭太廟的。只是他,畢竟不如你。這鑰匙……哎!”皇上的話止住,點到為止,十三立時心領神會。難道,父皇是在試探他?那所謂的遺詔和那故意露在外面的鑰匙,難道……小十四中計了畢竟是少了些歷練,多了些私心。怕是那遺詔打開是白紙一張吧?十三心里暗笑,也慶幸得長舒一口氣。
“十四弟,哪里都好,就是稚氣了些。但憑一己喜好從事,思慮的欠些周全?!笔囂降靥嵝选T掚m然是實話,卻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不該落井下石。
“小十四年少,需要歷練。此番從塞外歸來,就顯然成熟了許多。更有你這個兄長在一旁督促輔佐,該是如虎添翼?!被噬系哪抗獯蛄恐?,那矍鑠的目光堅定而堅持,不容稍有違逆。十三心中矛盾,父皇如今選定了十四弟,一心要他輔佐。可是四哥,分明是既生瑜何生亮?十四弟容不下四哥,但父皇眼里可會顧念四哥這份父子情?心下凄然,但還是點點頭道:“兒臣遵旨?!?
“十三呀,手足畢竟是手足。你和小十四這些年打打鬧鬧,他心里對你的情誼不減,你可是看到?”皇上問。十三點點頭,
心里更是糾結。
那話語里提到十四時那種情不自禁的哀憐,令十三心如刀割。四哥的心愿看來難以達成,可是小十四對四哥的芥蒂,小十四對四哥的忘恩負義和冷漠,都讓他心里隱隱作痛。
十三難以入睡,又不敢翻身輾轉反側擾了皇上不得安歇,就一個姿勢睜了眼到了后半夜,滿眼都是十年來的艱難歲月,冰天雪地里練劍,小十四跌倒在地,他扔下手中的劍去扶他。四哥的鞭子呼嘯著飛來,抽在背上疼得眼淚流出都結成了冰,劃在面頰如刀割;小十四玩心重,大年節鞭炮響在耳邊分外熱鬧,十哥肥嘟嘟的小臉兒探出南書房的門來喊“小十四,來呀,放炮去!”他一把拉住將行的小十四叮囑:“四哥說……”
小十四豈能聽他的勸告,果然晚上就是場暴風驟雨。他和十四光著腚趴在永福宮暖閣的炕上,小十四被綁住如粽子堵住了嘴,他咬牙不敢哭出聲,怕四哥打得更重。母妃發現沖進了時,小十四的聲音都啞了,他疼得只有啜泣的份兒。母妃還怪他傻,怎么沒有被堵住嘴的反而不敢呼救呢?他自己也不知道怕些什么,總之,就是怕,怕四哥,所以不敢出錯,怕四哥打,所以處處要謹言慎行,要出類拔萃。如今,他得到了嗎?十四得到了嗎?可是四哥得到什么了?眼淚滾落,也不敢去擦。身邊的父皇鼾聲如雷,想是累極了,夢里還在喊:“小東西!反了你了!過來!”
小東西?是誰?他還是十四?不得而知。
清晨,十三起身,老李子公公已經去永福宮為他取來一身衣裳。寶藍色暗花的狐腋箭袖,狐腿兒外褂。他看了看,好奇道:“拿錯了吧?這是十四弟的?!?
“好歹身量相仿,他也用不到,有什么穿不得?”皇上道,打量十三在更衣,那俊朗的容顏眼眸里如噙了一汪水,很是惹人疼惜。
“快過大年了,去廟里看望一下你的生母吧?!被噬戏愿赖馈?
“父皇……”十三哽咽道,看父親轉過頭去不再理他。
寶玉的腿傷無法挪動,這日在床上閑坐著。
黛玉帶來些針線在他的床邊繡荷包。
梅子紅的荷包,秋香色穗子,雖然搭配得有些扎眼,但是繡工卻十分可愛,繡得是一對兒鴛鴦,栩栩如生。聽到外面簾櫳聲響,慌得黛玉一把將荷包塞去了寶玉的枕頭下。簾子一挑,搖曳了進來的是寶釵,身后隨著探春和湘云。
寶釵溫然含笑,依舊雍容大度,似乎滴翠亭里同寶玉摟抱糾纏的事兒不曾發生,她拈玩個帕子談笑自若。身后的探春掩鼻道:“好大的藥味,有些腥氣。這是配的什么藥?”
黛玉起身將針線笸籮向床內推了推擋在身后道:“是四爺遣來的太醫開的藥方,似是里面有一味蝎子,還是藏蝎,說是活血通絡去濕氣的。”
“怪了,蝎子是用來治中風的,怎么腿傷也用這個嗎?”探春不解道,黛玉嗤之以鼻的一笑,似對這位四爺指派的名醫也有所不敢茍同。寶玉瞪她一眼道,“好歹是宮里的太醫,不得胡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