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沒有消息,眾人在焦灼中等待。
寶玉心里滿是愧疚,若不是他從中作梗,打發了父親離京做這個差事,父親何以身陷囹圄?此事又是如何了斷的呢?寶玉坐立不寧,黛玉和湘云對視一眼,湘云急得說:“你坐下就不能嗎?沒被二舅舅的事兒急死,可是要被你鬧死了!”
到了次日晌午,賈璉疾奔回府,一頭冷汗聲音都在顫抖:“老祖宗,大事不好。南安郡王說,咱們老爺是科場舞弊案的首犯,押解進京就被投入天牢號枷不許探望。皇上龍顏大怒,下旨太子爺偕三司連夜提審,說是要重懲。南安郡王爺勸咱們早做定奪。”
一聽此話,賈母一口痰涌厥倒在地,王夫人也是暈厥過去。屋里又是慌做一團,賈璉在一旁束手無策地唉聲嘆氣,鳳姐惱得推他一把責怪道:“只你長嘴了?混說些什么。這外面亂作一團,里面也開了鍋,可是如何是好?”
賈璉跺腳道:“如何是好?我又問誰如何是好去?”瞥一眼鳳姐低聲說:“拿銀子來。快去活動老爺,那日不是真金白銀的流水般向外倒?”
鳳姐歪個頭斜眼看他冷笑道:“真金白銀的往外倒倒也不怕,花在刀刃上我是不計較的。只要不是倒進了風流窩養了哪個小老婆了就好。”
“你看你,都是什么時候了,還扯七扯八?我哪里是那種人,如今二老爺犯了官非,我都急出了白頭發。大老爺還責我辦事不利,今日惱了還扇了我一耳光,你看看。”
賈璉一張俊俏的臉探過來,果然左頰上有些紅腫。鳳姐心疼地驚呼一聲道:“快讓我看看,嘖嘖,大老爺還真是手足情深,足見對二老爺用心動情的。”
“切!”賈璉不屑地白她一眼嘀咕道:“他哪里是手足情深?是怕此案如果事關重大,怕是牽扯了他也不得干凈。如今是世態炎涼,多少昔日的故交如今都是避之唯恐不及。聽說皇上龍顏大怒,把平日最喜愛的藍田薄玉流水茶碗都摔個粉碎。”
鳳姐驚得瞠目結舌,余光卻見寶玉和黛玉攜手含淚地望她,心里不由可憐這一對兒小人兒,忙過去說:“寶兄弟,快帶你林妹妹回園子去玩兒。你就不要再這里添亂了。這本也不是你們小孩子急得的事兒?人在官場,就是那‘人在河邊走,哪兒會不濕鞋?’,這片云是烏云偏巧了飄到你頭頂,雨澆到你頭上。”鳳姐攤攤手提提眉頭無奈的樣子,溫聲哄了寶玉和黛玉離去。
“二奶奶。”鳳姐一回頭見鴛鴦尾隨其后出來,捧了一個勒金線烏漆嵌玳瑁的一尺見方的小匣子,打開看時都是一只只碼放整齊的赤金紅寶石眼兒金蟾蜍,足有三層。寶玉一看記得,是前年老祖宗過壽誕時,史候府送的壽禮,四十九只金蟾蜍,堪稱寶物。
“這東西不是老祖宗心愛之物嗎?還是娘家送的。”鳳姐遲疑道。
“救人要緊,老太太吩咐先將這個散了去,再若缺銀子先從賬上支取,若不濟了再來尋她。”
鳳姐嘆氣道:“也只好如此。誰讓寶兄
弟年幼,少不更事的,也不能為難他。這里里外外的事兒,我同他璉二哥就多CAO持些了。誰讓我們攤上了呢?”
說著望望一旁的黛玉和寶玉搖搖頭嘆氣。
黛玉抽噎著,手在顫抖,寶玉卻是目光呆滯,愣愣的要出門,卻被黛玉一把抓住了說:“你到哪里去?如今大家都為二舅舅的事兒忙著。好歹你是這府里的男人,留在這里,也是為大家定定心。”
寶玉緩緩地抽出被他握住的手,深深嘆口氣說:“我早就說過,榮華富貴不過是南柯一夢,聚散不由人。”他飄飄蕩蕩地向外去,鳳姐不由忍了淚催促黛玉說:“你也回去歇著吧。他自幼被老祖宗含在嘴里呵護著,哪里經過事兒?莫去強求他。”
黛玉追上寶玉時,他坐在沁芳閘湖水邊發呆,掐了金黃的葉子一片片向水里扔。聽到腳步聲也不回頭,忿忿地說:“我早就說過什么仕途坎坷,這些人還是趨之若鶩,仿佛有鉆營不夠的前程。到頭來不過是風里浪頭行船,不留心就翻覆了,反要牽累一家老小,讓高堂風燭殘年為之不安。”
“只是事情已經出了,怨天尤人也無用。當務之急,想想可是有什么辦法能夠救二舅父呀?”黛玉問。
寶玉惶然的目光望她,黛玉又提議道:“我本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但是覆巢之下無完卵。先父過世時,我已經一次家亡人散,不想再遇噩夢。你快快去問問北靜王爺?還有,十三爺,或許能打探出什么來?”黛玉提醒道。
寶玉一臉喪氣懊惱道:“此事重大,璉二哥哥都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就是去問了北靜王和十三爺,他們又能如何?況且十三爺還在病榻上。”
嘴里雖然如此說,心里卻是一動,不想林妹妹到了危難時候倒不似尋常女子哭哭啼啼沒了章法。平日看她小鳥依人的,這種時候倒有幾分見解。
但寶玉頗好顏面,嘴里堅持著,心里已動。吩咐追來的紫鵑襲人送了黛玉回瀟湘館,自己起身要去尋賈璉。
“二哥哥你在這里呢?林姐姐。”探春拉著湘云的手追來。
“愛哥哥,我聽說府里出事了。咱們商議一下后面如何做去救二老爺呀。”湘云迫不及待地說。
寶玉搖搖頭說:“老祖宗吩咐璉二哥哥和大老爺周旋此事的,不必你我cha手。”
急得湘云跺腳道:“如何的不急?你是這一房的長子,天塌下來是不是該你頂著?”
探春將湘云拉去身后上前對寶玉說:“二哥哥,如今府里遇到事兒,正是用人的時候。我今日看眾人都人心大亂,渙散的樣子。若要救爹爹,可是我們自己不能亂了陣腳。若是上下散亂一盤,心不往一處使,內憂外患的豈不是自己先不戰自潰了?”
“鳳姐姐不是在打理嗎?”寶玉冷淡道。
“你還是不是這府里的男人?”湘云急得上前罵道,連探春也攔她不住。
黛玉本想勸寶玉,又知道他的秉xing,就說:“你們兩個小爆竹
先省省,讓他靜靜吧。誰也不想出這種事兒,事兒來了,我們幾個先不要內訌才是。”
總算推推拉拉地勸開眾人,忽然幾個婆子急了追來說:“云姑娘在這里呢。可算找到你了。速速隨我們回府去吧,夫人吩咐接姑娘回府呢。”
寶玉一看,是小史候府的婆子,曾經接送過湘云的。湘云神色大變,急得要開口,探春一把拉住她說:“你先回去,待風波平定了再接你回來一道玩兒。”又給湘云遞個眼色。
寶玉的心一寒,事態嚴重,史侯府接湘云回去,怕也是聞風喪膽,不想沾染此事吧?
寶玉回房,一頭倒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滿頭滿腦都是前世里抄家時人哭犬吠狼藉滿地的情景。前一夜還是笙歌達旦,第二日就是家門凋落。
襲人還在寬慰說:“二爺不必急。你想想,就算是天塌下來也有個兒大的頂著。旁的且不說,璉二爺打理府里這些事兒,不比二爺你懂得周旋應酬?二奶奶料理東府里和咱們府里的事兒,不也是面面俱到的誰不稱贊。有他們夫妻一里一外的忙活,怕也不必二爺去出什么力。到時候反是弄巧成拙幫了倒忙。再者說了,還有大老爺和寧國府那邊的珍大爺,難不成看到一個根兒里的樹枝兒著火,袖手旁觀的等了引火燒身嗎?”
襲人的寬慰,寶玉反是坐起身,想是自己太過焦急,反不如襲人冷靜謹慎的審時度勢了。吃了襲人遞來的清心補氣湯,聽襲人好言安慰說:“二爺就不要再急出個好歹,讓人反來費心照料二爺,可就是忙里添亂了。”
寶玉失眠,到了半夜依約入睡,忽然看到父親披枷帶鎖披頭散發一身囚服來到眼前,眼眸都發紅酸痛腫脹得都要突出眼眶,只是狠狠地瞪直了望著他。
寶玉慌得問:“老爺,這是如何了?”
賈政只是搖頭不語。
寶玉嚇得忽然驚醒,坐起身時,簾子外晴雯在問:“二爺是如何的了?可是口渴要喝水?”
寶玉擦擦一頭冷汗說:“不必,做個噩夢。”
忽然記起什么說:“你去吩咐護院的家丁,府里有事就更要嚴加防范,不得疏忽了。櫳翠庵多派些人去守候,以防盜賊翻墻越戶的。”
晴雯反是笑了,以為他在說夢話,打趣道:“便是強盜偷盜,也不該去偷櫳翠庵,去偷香火不成?”
寶玉心驚不定,只是記起前世里也是抄家時一片大亂,府里疏于防范,反是讓強盜趁了月黑風高夜翻墻而入,劫持了妙玉糟蹋了去。可是這話也不便對晴雯講,就吵鬧著要更衣去櫳翠庵。他一鬧反是驚動了襲人、麝月進來,都揉了困倦的眼問是怎么了。
眾人猜測是寶玉憂思過重,哄慰了他躺回去。
“二爺自己看看,三更半夜的,門戶都落鎖了,哪里能出去?還是等明日一早吧。”
寶玉哪里肯聽,掙扎片刻,還是襲人說:“我悄悄出去,去告訴護院去,你們看護好二爺。”
寶玉這才安靜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