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雨,音雨,你來看看十三叔得了什么好東西?”十三爺闖了進來,一手托腰,一手抱只朱漆匣子,步伐急,卻不快,他身上傷還沒大好。
寶玉原本正要去牽妙玉的手賀她終于解開心結(jié)要重享青春紅塵,卻不想十三進來。
“哦?寶玉也在這里。看我拿來什么好東西了?”十三沾沾自喜地說,朱漆匣子炫耀般拍上一拍說,“還算那些小猴子懂事,孝敬爺一副馬吊解悶。只是一缺三,恰好尋你們一道耍牌?!?
“哪里的一缺三?算上我才不過兩個。這大俗之物,十三爺不會告訴我們說,宮里面沒見過這個東西吧?”寶玉哭笑不得,見他爽利也就毫不忌諱地快語直言。
十三微怔,聽出寶玉在奚落,倒也不去怪罪他,只如捧至寶一般把牌撂桌上,撐了身子摸上圍榻勉強坐下。
“哎,我是算妥了的。你我二人,還有音雨和林姑娘呢,怎么會四缺二?林姑娘呢?大半日沒見她?!笔H自動手鋪下紅氈,嘩啦啦一陣洗牌的聲響,自得其樂。
平日在府里,林妹妹都不屑于去碰此物的。府中女眷誰不是趨之若鶩般湊去祖母跟前玩牙牌耍馬吊哄老太太高興,偏偏林妹妹不肯屈就敷衍一二的。寶玉心想:十三你也太高看了自己,皇子又如何?林妹妹就該陪你耍牌?
“若說沒見過這寶貝東西倒不為過,若說見過也是常見的?!?
故弄玄虛的話仿佛不是十三的素日的風格。
十三笑言:“先時我也見宮中私下里有人玩。只不過賭博之風日盛,宮里一日竟能輸?shù)粢货渲?,令人瞠目?;噬蠍懒耍f民間疾苦很多地方野有餓殍的,宮里竟然驕奢*逸,一怒下旨,禁賭。有時日難得如此暢快的一玩了。”
“所以殿下躲來鄉(xiāng)間耍馬吊?”寶玉笑他。
十三也不介意,反覺得無拘無束的親近:“要不然我喜歡這里呢,無日無天的自在爽快,恁是皮肉受苦換來自由自在身也是人生樂事?!闭f罷笑望一眼妙玉說:“你也是因禍得福。若真是入宮里做個公主,不知那日子如何的無聊呢。日日學規(guī)矩磨膝蓋,膝蓋磨平了就該由皇上指婚嫁人。若嫁個如意的大臣之子舉案齊眉是指望不上了,哪里有帝王千金同臣子舉案齊眉的道理?若是混個和親番邦……”十三停住話,自覺失言,左右一看不見黛玉,這才略松泛一口氣,招呼妙玉說:“音雨,來陪十三叔耍耍??丛谑鍨榫饶惆ち四愕@頓板子的情分上。要知你十三叔追隨了你爹這么久,還是頭一遭被他打。他是極好說話的一個人,xing子隨和,多半是隨了你祖母,所以才縱得那些人蹬鼻子上臉的!”
寶玉見妙玉靜靜立在一旁,因是在農(nóng)莊,也
打發(fā)走了貼身的丫鬟,她未穿禪衣,素凈的一身月白色衫子,斜挽發(fā)髻頗是清秀,如林間靜放的百合花。
寶玉試探地問:“如何?姑娘也來湊個興?荒野田莊索然無趣的,打發(fā)長夜吧。”
十三笑了探身拉妙玉的手說:“來來來!若不會,十三叔教你?!庇址愿廊巳フ堶煊?。
黛玉進屋,頗是一驚。這間屋子昨日看時還頗是簡陋,途留四壁,只一書桌兩把藤圈椅,如今一夜間富麗堂皇。霞影紗罩起四壁,不見了灰暗的墻壁,花燈高低掩映,五彩斑斕各有奇妙。屋內(nèi)左右兩張榻,高高低低的水墨畫湘繡圍屏,榻上鋪著錦緞芙蓉簟,榻上梅花式雕漆幾。仿似大姑娘的繡閣,精致得令人咂舌。
十三正親自動手把上面的攢盒爐瓶放去一旁,三人守了圍榻坐定,留下一邊給她。她懷抱一張古琴,是寶玉清晨遣人趕回大觀園替她取來解悶的,原本她期盼著同十三爺切磋琴藝,如今一看十三興致勃勃的耍馬吊,心里那份蠢蠢欲動的琴心就漸漸冷下來,反有幾分掃興。
“林姑娘,快快!只等你了。”十三半起身招呼她。
“林妹妹,我們四缺一,只等你來救局了?!睂氂裥Φ?,若是林妹妹湊來,剛好同他對家。
“生旦凈末都登場,怎么能少一角?”十三隨口道,屋內(nèi)頓時鴉雀無聲。
寶玉心想不妙,林妹妹平日是個心xing極細極小的,若是稍不如意就會翻臉,也不計較是尊卑貴jian,身上時時帶了黃蜂針提防戒備一般。如今十三爺失口說她是那“丑角”,林妹妹怎么能不急不惱?記得前世里,一次表妹史湘云口直心快,說唱戲的小戲子生得有幾分像林妹妹,林妹妹為此大哭大鬧過一場,反惹得湘云妹妹沒趣,鬧了要回府去再不回大觀園了。
一陣沉寂,寶玉屏住呼吸,沒想好如何解圍,默默放下手中的牌。
十三抬眼,見黛玉側(cè)頭嗔怒地望著他,緊咬碎米銀牙,滿眼怨怪。
十三看看寶玉再看偷笑的妙玉,立時恍然大悟,拍頭自責道:“錯錯錯!是生旦凈末都齊集,只少我這‘丑’來派牌。來了來了!”毫不介意地伸手去扯住黛玉的衣袖用力一拉。
黛玉反是哭笑不得,寶玉直勾勾地盯著十三爺拉拽林妹妹淺藕色衣袖的手,自然隨意,毫不介意,林妹妹被十三的話逗得撲哧一笑,反是一反常態(tài)地湊在圍榻邊坐下了。
寶玉平日在外面混,什么陣勢不曾見過?區(qū)區(qū)馬吊更不在話下,就給妙玉和黛玉解釋這馬吊的玩法,一時來了興致,直說得眉飛色舞,口若懸河。
“那就隨便耍耍,湊個趣罷了。十個大子兒一局,暗杠各賠五文,各不賒欠?!?
洗牌告幺,四人起牌。原本是十三是莊家,偏是遇到黛玉和妙玉兩個是聰慧無比的,一學就會,一點即靈,不多時同寶玉呼應(yīng)照看,竟然把個十三爺打得鎩羽而歸。
“輕敵了輕敵了!”十三連連叫苦,“還說你們是不會的,原來是疑兵之計,合伙算計我呢?!北娙艘矝]興趣賭錢,便堵那輸者爬榻桌,從個榻下鉆過去。
十三一叫苦,黛玉反是眉頭一動開口了:“愿賭服輸,十三爺下棋輸了推棋盤,這打馬吊輸了難道要掀桌子?”
被她一將,十三反是笑了,揉揉拳也不推諉,對大家說:“閃開了,閃開了,說鉆就鉆,有什么了不得的!”
跪起身時,有意掃一眼沉垂的錦簾對黛玉拱手說:“姑娘幫我守一眼門,再不許旁人看笑話的。”
自己卻二話不說,一掖衣襟低頭躬身如只貍貓般迅猛地向桌子下鉆,只是身子抬得略高些,前身鉆過去,腰卻把個桌子拱起,嘩啦啦一陣亂響,急得黛玉忙喊:“仔細了!”去壓那桌案,用力過了,竟然也把個十三爺壓在桌案下,不進不退的。
哈哈一陣笑,眾人笑得倒仰。
“不知道你們十三爺挨了板子,身子胖出去幾圈,自己竟然不覺得了,可把個桌子都頂翻了?!比⌒Φ难哉Z,黛玉驚得掩口側(cè)頭望,不知何時,北靜王水溶立在簾子旁,半開了簾子,也是笑得前仰后合般,直個搖頭。探頭進來一個小太監(jiān),被北靜王一把按了出去罵他:“不知死活的,等你家爺滅口呢!”
又是一陣大笑,十三見不能前行就向后退,偏偏是寶玉堵了他身后說:“不許玩賴的!”
妙玉也露出笑顏,再不拘著,同眾人一道的說笑。
北靜王過去,將十三的腰向下一按,就聽十三慘叫一聲,頗是夸張,反慌得眾人噤口不言,不知所措。十三哈哈大笑,嗖地一聲趁機爬了過去,滾去一旁說:“唬你們呢,還當真!你十三爺黃金百戰(zhàn)穿金甲,這點擦皮的小傷還算得什么?”言語間只對黛玉一笑,笑容頗是調(diào)皮,反臊得黛玉低頭。
“水溶你如何來了?可看得是無人管束你,自來自去的自在。”十三問。
北靜王本是文靜,笑容都掬著,徐徐說:“四爺讓給你送一壇子酒來?!?
“四哥給我送酒?不是二哥嗎?”十三咂舌不敢相信。
“可不是是四爺?!北膘o王笑容中含了幾分旗開得勝的得意。
“怎么?事情辦妥了?”十三驚得直起身注視著水溶問。
水溶點點頭,滿眼欣喜。
“這么快?八哥就善罷甘休了?”十三不信,“就是八哥罷手,可是這劍已出手,皇上他也不會善罷甘休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