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片刻,寶玉只覺一顆心突突跳個不停。
耳邊傳來十三的聲音:“玩火**不是?”責怪中還有幾分憐惜。話音才落,寶玉覺得一股風襲來,隨即身上一暖,一襲披風搭在他肩頭。
寶玉猛然睜眼,見十三一襲天青色團蟒錦袍,正為他仔細的系著一系火紅色的披風。天牢照角油燈昏黃,卻顯出十三眉宇五官鐫刻得錯落有致,深深的眸子入額飛揚的劍眉,不慌不急穩坐釣魚臺般地笑望他,眼色中含了幾分嗔怪。
寶玉冷冷一哂,甩開他再湊去看父親,父親一雙憤恨怨怪的目光望著他,沉聲質問:“畜生!太子所言可是屬實?是你….”
寶玉拼命搖頭,淚如雨下,也不知如何解釋一切給父親聽,但任何的解釋都是于事無補。他只哽咽地求道:“爹爹萬萬不要招供,待孩兒去設法為爹爹澄清罪名昭雪平冤。”
賈政已是氣得周身顫抖,指著寶玉的手如風中的枯枝晃動,半晌說不出話來。
游絲遍結蛛網滿墻,灰色濕漉漉的尖嘴老鼠不時穿梭,如這天牢里的獄卒絲毫不怕人。
四周一片靜謐,十三爺承征一聲慨嘆,在寶玉身后說:“寶玉,你長話短說,我去前面給你看著。”
說罷轉身就走。
賈政更是疑惑,看著十三遠去的背影又問寶玉:“畜生,你同十三殿下又是何糾葛?”
寶玉想這話越發的難以言明,急得跪下說:“爹爹,孩兒的罪過,待爹爹回府后慢慢教訓就是。只是如今眼前的大事就是替爹爹平冤,否則祖母和母親都要不保。其中的輕重緩急,爹爹該是知曉的。爹爹……”
賈政一聲長嘆,頭磕著牢欄悔恨不已,終于吸口長氣,對寶玉娓娓道來……
十三徐徐前行,停住步緩緩回首,身后那影子也停在原地。夜色中,陰森森的牢獄黑沉沉在四周,依稀幾點鬼火磷光。
十三扭頭繼續向前,一前一后兩道身影行至了一片樹林,夜梟撲翅而過,慌得妙玉一聲驚叫,手捂胸口緊閉了眼。
“果然是個癡丫頭,還逞能不是?為了他,你連命都不要了!”十三斥責道,眼神中卻滿是憐惜:“雨兒,你心里還是放不下他?”
妙玉神色淡然,頓頓聲說:“出家人哪里有心?不過是青燈古佛伺候菩薩。”
“若是無心,你也不會立在此地。
為了幫賈寶玉,你不惜舍得自己去求‘他’。若非是情非得已,你會去向‘他’開口?”
妙玉神色微慌,側頭呢噥道:“不過是不想再牽扯十三叔,才去求太子爺。再者,總不能讓忠臣蒙冤,再有,音雨能掐會算,多少看出太子若是執意為之,有違天數!”
十三哈哈大笑,爽朗地湊近她戲謔道:“雨兒,你騙那賈寶玉也就罷了,難道還騙得過你十三叔的眼?十三叔不是橫刀阻攔你去喜歡那個寶玉,他如寶似玉,讓天下女子心儀也是常理之中。只是如今你也是看到,都不說天下女子,就是眼前的你那義妹林姑娘,她對寶玉一片癡情并不遜于你。她為賈寶玉飛蛾撲火,多少寶玉心里有她;只是,音雨,你呢?你何必為他多情傷身,何必苦了自己?寶玉心里可有你半分?你就聽十三叔的話,離開賈府吧。即便能保下賈寶玉平安,也保不下賈政,他的案子罪無可赦!到頭來你又要流離失所,非是我們想見。”
“那是冤案,若是憑了良心,你就信榮國府政老爺是如此的人嗎?”妙玉毫不退縮,扯去賈政的案子上,少有的執著。
“官場里誰是誰非,皇上說誰是就是,說誰非就非!你就不必再來聒噪!”十三厲聲道,有些不厭煩。
“可皇上不是昏君,還是萬民敬仰的千古一帝!”妙玉據理力爭,沉吟片刻道:“若是你們不肯還賈府一個公道,我會設法面見皇上告御狀!”
“音雨!”十三厲聲呵斥,頓了頓,低聲道:“放肆!”
二人沉默無語在月下,蕭條的身影灑在濕漉漉的黃土地上,偶有幾個水洼,月影下閃著刺眼的亮光。疏風拂過,妙玉打個寒戰,噴嚏聲不斷。
“雨兒,你何苦如此執拗。即便救得賈府平安,你能得到什么?只有眼睜睜目送黛玉姑娘入了你心中人的洞房,而你還是要青燈古佛去落魄此生。我已經極力勸說二哥,若你心里真的只有寶玉,也是前世孽緣,你放他不下,不如就待賈府沒落后,讓他娶了你。我在郊外為你們置一所宅院,隱于民間也是一種福分。無案牘勞形,絲竹亂耳,舉案齊眉,白首同心。”
妙玉低頭不語,漸漸搖頭哽咽道:“我今生今世不去嫁人,但憑此心平靜無波無風就是。至于寶玉娶誰個,不是我想的;黛玉是我義妹,她情有歸宿我當為她高興才是。”
“你在口不對心!”十三指責
道,卻不知如何喚她回頭。
寶玉從天牢走出,腳步沉重,重似千鈞。他舉頭看滿天星斗,夜幕無云,那來時的冷雨不知何時消散了,反剩下水洗一凈的天空,如一塊剔透瑩潤的墨色琉璃。只是夜里有些寒冷,他周身發抖打了兩個噴嚏,“阿嚏!阿嚏~”
他揉揉鼻子,耳邊聽著在前面引路的石不二在他耳邊絮絮叨叨的抱怨,也不曾入耳聽進什么話,就只知道黑牢黑幕,怕是他救爹爹也是千難萬難了。
遠處,夾道旁桐葉沙沙作響,月色下青磚地上正中立了兩人,一高一矮,并排而立似在迎候他。旁邊是一輛轎簾低垂的馬車。
“林妹妹?”寶玉自言自語嘀咕,漸漸的他情不自禁嚷道:“林妹妹!”
疾奔過去,迎上“林妹妹”。
“寶玉!”嬌柔的聲音呼喚,緊隨了一聲:“低聲!”的呵斥,徐徐走來的清麗如月中仙子的女子驚得寶玉目瞪口呆,妙玉!再看一旁是十三爺,難怪出牢獄那陣子沒有看到他。
若是林妹妹,此刻她一定撲入他的懷里,摟住他的腰哽咽抽泣。原來妙玉這身俗家衣衫是林妹妹的,難怪如此眼熟。寶玉自嘲的一笑,妙玉本有幾分似林妹妹,難怪他認錯。
妙玉也是尷尬惶然,目光四下看著說:“林姑娘她,她怕也在惦記你。”
“諸位爺,這里不是久留之地,速速離去吧。不知何時主審的官兒就來了,太子爺那邊也會有人來問案的。”石不二跟來提醒著,寶玉這才隨了十三爺上車,同妙玉對膝蓋而坐,一路顛簸著離去。
“哪里的?”官兵巡夜,追問聲,妙玉豎起手指在唇邊示意寶玉輕聲。寶玉一把拉緊她冰冷的手,又從縫隙向外望。
“啊,十三殿下,恕屬下有眼無珠!”
“知道就好,還不放行?”
“爺,這個,已經是宵禁時分,爺這是從哪里來,向哪里去呀?”嬉皮笑臉的聲音,寶玉提心吊膽。
“從皇宮來,向府里去。金牌在此,少來聒噪!”十三不厭煩地罵道,又笑了說:“少吃點馬尿,當差呢,當我不知道你們!爺昨兒個得了十壇子春陽純美酒,明兒打發人到我府里去取,門房上說一聲就是。”
巡夜的千恩萬謝的,馬蹄聲遠去。妙玉驚慌的從寶玉手中撤出手,四目相對就匆忙回避,彼此無語,只聽到心跳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