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代答道:“回稟娘娘,舍妹的心疼病犯了,才穩(wěn)了穩(wěn)急于送回府呢。”
“呀,年紀輕輕的,怎么犯了心疼病?宮里有太醫(yī),傳太醫(yī)來診治就是。”懿貴妃擔憂道。
“謝娘娘恩典,舍妹在府里有老太醫(yī)親開的藥方,日日服藥呢。想是今日為了入宮,匆忙間不及服藥所致。臣這就告假出宮去送舍妹。”寶玉恭恭敬敬道。
步輦上下來一人,暗香盈盈來襲,就立在黛玉跟前,輕輕挽起她的手攙扶她起身道:“你就是林姐姐呀?我聽十三哥哥提起過你。還不及謝你的救命之恩呢。”
黛玉恍惚間抬頭,發(fā)現(xiàn)那人滿頭珠翠,笑容燦爛的一張娃娃臉,月牙兒般含笑的眼,竟然是可欣郡主!
黛玉欲逃無路,如何冤家路窄恰是遇到了她?心里的酸澀凄苦,面上如何也堆不出笑意。可欣郡主卻一臉天真地問道,“林姐姐,快快給可欣看看姐姐續(xù)接的青絲可好?聽說極是好看呢,宮中如今傳為佳話,人人效仿。”見黛玉神思恍惚,可欣卻自顧自地說著,“黛玉姐姐,那日你斷發(fā)救了欣兒的十三哥哥,日后就是欣兒的姐姐。真可惜欣兒當時不在場,后悔死了,不然十三哥哥吃去肚子里的定然是欣兒的青絲呀!”
可欣郡主天真的說著,帶著甜甜的笑意。那一聲聲“十三哥哥”叫的是那樣親切。黛玉哭的快要支持不住,反讓可欣郡主詫異地驚嘆一聲:“呀?姐姐如何哭了?”
黛玉慌忙捂緊心口蜷縮身子蹲下去,掙脫可欣郡主的手。
“欣兒,快快閃開!”懿貴妃責怪道。
寶玉忙說:“娘娘和郡主恕罪,想是妹妹的心口痛的毛病又犯了。”
看黛玉嬌喘徐徐,眉頭緊顰,水蛇腰格外婀娜如風中細柳。懿貴妃輕笑了嘆一聲:“果然是捧心西子最動人。”
黛玉回了大觀園,將自己關入了瀟湘館再不肯見人。先是外祖母和二舅母派人送藥送湯,寶玉頭一日也在門外守候了許久。就連紫鵑都看不過眼,規(guī)勸她說:“姑娘好歹讓二爺進來說句話也是好的。這呆子平白的在冰天雪地里站了足足一炷香的時辰,若是凍出個好歹,姑娘的心里如何落忍?”
女眷入宮,丫鬟們隨行伺候有定數(shù),黛玉身邊的丫鬟都不能帶,只是王夫人身邊的彩霞、彩云一應的伺候小姐們。紫鵑也不知宮里發(fā)生了什么,心里有數(shù),黛玉是“心病”,絕不是心病。
“可又是同二爺拌嘴慪氣了?”紫鵑頻頻試探,黛玉只哭了搖頭不語。
第二日,無人再去問荊她的病情,院門開啟,孤零零的沒有人聲。
“紫鵑,雪雁!”黛玉柔聲急喚,雪雁跑進了應聲。
黛玉想問,又不知問些什么。
反是雪雁說:“姑娘先時熟睡,太太派人來傳問,紫鵑去應話了。寶二爺一早來過,不想擾了姑娘清夢,不讓叫醒姑娘,坐了坐就走了。”
黛玉起身,看著窗臺旁書案,也不知近來忙,自己多久沒有靜心的讀書賦詩了。她披了衣衫,行至書案,上面攤放了兩快半舊的帕子,上面竟然有墨跡未干的字。
黛玉心里一緊,心想這是誰人在此賦詩不成?
小心翼翼拾起帕子看,這上面詩很是面熟。可不是她秋日里悲秋所做的《秋窗風雨夕》詞?想那日日頭未落天已凄冷,淅淅瀝瀝一陣秋霖脈脈,陰晴不定,雨打竹梢,倍覺凄涼。才在紙上信手寫下了昔日的斷腸詞句。如今看過,更是傷感:
秋花慘淡秋草黃,耿耿秋燈秋夜長。已覺秋窗秋不盡,那堪風雨助凄涼!
仔細看,更有那兩方絲帕,可不是她昔日的舊帕子,曾為拭淚,被他一應收去的?虧得他如此有心,留了她的帕子,也留了她的淚水。黛玉的淚撲簌簌而下,鼻頭酸澀,悲咽難言。但是冬日和秋日畢竟不同,物是人非。外面北風凄緊,沒有秋雨斷腸聲卻是風刀霜劍。黛玉伏案大哭。
這邊悲聲不停,那邊早有老太太派人來傳黛玉過去問話。紫鵑也隨行而來,垂個頭,耷拉著眼,面頰微紅。
“紫鵑,誰打的你?”黛玉止住悲聲去拉過紫鵑看,分明面頰紅腫,被誰披頰抽打過。
“老太太傳姑娘過去問話,姑娘切莫要耽擱了。”紫鵑抽噎道。黛玉心頭一涼,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兒?
黛玉被眾人引了來到前堂,還不等到外祖母的堂上,遠遠的院門口守著的鴛鴦就滿臉是淚的奔來哭訴:“林姑娘快去看看吧,老爺要打死寶二爺呢。”
“啊?”黛玉嚇得魂飛魄散,腳下也軟了幾分。
鴛鴦一邊擁她入內(nèi)一邊一路走一路急促的問:“你們昨日入宮如何鬧的沸反盈天,鬧去了宮里面?”
黛玉驚得停住了步,后面一陣冷汗濡濕了貼身的衫子,莫不是她在宮中同十三爺?shù)氖聝簴|窗事發(fā)了?可是如何要打寶玉呢?滿眼慌張不知如何應答。
鴛鴦焦急拉她向里道:“一早兒的貴妃娘娘捎信回來,說有人見姑娘同寶二爺在宮里行為不檢,獨守一室不說,還……”
黛玉心驚肉跳,記起夏公公曾闖入鳳藻宮的殿里,但是,何止如此簡單?或是有人看了她在宮里發(fā)瘋般淚奔?或是……
黛玉惴惴不安地進了院里天井出,黑鴉鴉一院的人都肅穆的望她。她仿佛被游街示眾,無處藏身,低頭心驚肉跳聽了堂屋里寶玉的哭喊求饒聲:“姐姐,妹妹,救寶玉。哎喲,老祖宗,娘,娘~哎喲,哎喲!疼呀,疼死啦!肉掉了!”,她聽到二舅舅賈政的斥罵聲,鞭笞聲打在肉上,膽戰(zhàn)心驚的聲音。她遲疑在門口,被鴛鴦推進了堂屋。
鞭笞聲停止,黛玉急得奔去寶玉,寶玉卻羞臊的雙手去捂褲子褪在腿根處的臀部,大嚷著:“別過來!”隨即嗚嗚的哭著,驚羞萬狀。那指縫間露出鞭痕青紫斑駁的傷,觸目驚心如虬結的青蛇。
“爹爹呀,老祖宗,都是寶玉不好,不該在宮里去惹林妹妹氣,騙她說老祖宗要嫁她給個賴頭傻相公。惹得林妹妹大哭不止,寶玉不過是逗她解悶的話。誰想到林妹妹哭跑出來,寶玉只有帶她去大姐姐的宮里哄她,就那么巧被太監(jiān)撞見了。”寶玉哭哭啼啼地訴說。
“實話實說!”賈政怒目圓瞪,罵一聲:“手放下!”
寶玉哆嗦著才顫顫巍巍松開捂住傷口的手,黛玉一見那傷痕累累的肉,羞得扭頭,啪的一聲脆響,“哎喲”寶玉的嚎啕哭聲,屁
股上又狠狠著了一記。
“寶玉句句實言,不信問妹妹可是如此?妹妹都不生氣了,爹爹就饒了寶玉吧。”寶玉哭得凄慘,一鞭鞭如打在黛玉心頭。心驚肉跳的眼一濕,徐徐跪下道:“老祖宗,舅舅,都是黛玉的不是,黛玉失態(tài)了。”她心里亂跳,猜想是元春姐姐聽了風言風語給祖母捎信告狀,寶玉怕牽扯出她的事兒,就巧言哄騙,只身承攬了所有的罪責。只是,她可如何對得起寶玉?她無以為報,可如何領他的一番情。
“二舅舅,黛玉……”黛玉急得正要分辯,寶玉搶了制止說:“你還不磕頭謝罪,你可是害死我了!早知你如此愛哭,就再不帶你入宮去了!”寶玉聲嘶力竭地罵著,捶著春凳的腿痛哭叫嚷。
賈政的鞭子早已對準了那不爭氣的兒子狠狠的抽打下去,剁肉一般,寶玉一陣踢著腳喊痛哭鬧。賈政吩咐人按緊了寶玉,也不顧賈母動容的規(guī)勸,著實的又抽了幾下。王夫人撲上去緊緊護住了寶玉:“老爺,老爺,莫不是要把玉兒打死嗎?”
黛玉被勒令帶回瀟湘館,她臨行前看到二舅父那冷冷鄙視的目光,仿佛她是敗壞門風的淫、婦一般。那一鞭鞭哪里是抽打寶玉,分明是抽打她的臉。她出了堂,朦朧淚光中看著眾人漠然的目光目送她遠去。黛玉回到房里大哭,哭得天昏地暗,紫鵑隨了她哭,又勸說:“姑娘,就不要再惦記寶二爺了。不該是姑娘的,終歸留不住。如今姑娘大了,不如早早打算將來才是。”
黛玉在瀟湘館冷冷清清的守了五日,雪雁捎信來說,寶二爺養(yǎng)了兩日的傷就回宮里南書房去了。
紫鵑問:“寶二爺?shù)膫墒侨绾瘟耍吭趺茨苋雽m去呢?”
雪雁笑了說:“晴雯姐姐說,反不如去宮里,還躲了老爺?shù)难郏獾媚娜障肫饋碛譀]頭沒臉的挨一頓鞭子。”
黛玉在床邊發(fā)呆,湘云歡蹦亂跳的進來。先是夸贊了寶姐姐的嫁妝如何的光鮮,蘇州的刺繡,什么雙鳳求龍的錦被,什么金線織錦的帳子。話鋒一轉說:“姐姐,聽說孫家那位相公來拜望老爺了,生得還是一表人才的。”湘云興奮道。
黛玉的心一顫,如此之快。
湘云又說笑了一陣子,見黛玉愛答不理,就怏怏的離去。
外面的婆子進來啐一口罵:“就知道好東西是剩不給我們的。還一表人才,你如何不去嫁那孫公子?”
婆子進來說:“姑娘,你可是快去求求老太太,不要嫁那個孫公子。我的一個老姐姐在孫府里當漿洗的下人,可是知道這位孫紹組。生性風流,府里哪個長得周全些的奴婢不被他糟蹋過?就是這樣,孫家老爺聽之任之。這孫公子的、淫、性可是比咱們府里這些蓉哥兒、薔哥兒要壞上百倍。”
“媽媽不要胡說了!”紫鵑羞得捂臉。
婆子說:“實話實說,這旁人不知道,孫紹祖我還是知道的。任是如此,他還生性殘暴,被他玩弄過的奴婢多少被他整得死去活來,有的不順從的就被他賣去了青樓。小妾有幾個都被他折磨逼迫得上吊自盡的自盡,投湖的投湖。姑娘找這么個姑爺,可不是往火坑里跳嗎?”
黛玉聽得如眼前天塌地陷,心灰意冷,了無生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