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妃之子二十三皇子承復這些日子有些身子不好,總在吐奶。鳳藻宮內忙做一片,賈妃也只剩了日日啼哭。
王夫人帶了黛玉同熙鳳、迎春入宮去探望,黛玉便又進了久違的宮門。一切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她低頭行在紅墻金瓦的夾道中,心里忽生了感觸。
賈妃哭訴過一陣子小皇子的病,王夫人就接過來抱在懷里拍哄著。
ru娘在一邊垂淚說:“先還是好好的,怕是去御花園走一遭吹了邪風,回來就不吃不喝的了。”
又有教習嬤嬤在一旁輕聲道:“聽說是那御花園的河里有冤魂,所以呀,才沖撞了小皇子。”
賈妃抽抽噎噎道:“我的麟兒又沒有害他,如何要來尋我的麟兒討債呢?”
教習嬤嬤溜溜地望望在場眾人,小聲道:“適才來做法的薩滿大師不便對娘娘明言,薩滿大師說,咱們的小皇子是死去的十八皇子附了魂兒的,在哭鬧了尋個肉身托胎呢。”
“這該如何是好呢?如此這般可如何為小皇子驅邪呢?”賈妃急得眼淚漣漣。
教習嬤嬤又說:“薩滿大師說,十八皇子不是失足落水而亡,死得另有蹊蹺,須得尋來那真兇,拉去水邊懲處了,給十八皇子伸冤出氣,那冤魂才能散去。”
黛玉聽得心里一驚,那埋在心頭的血才干,卻又被生生的扒出。賈妃的臉色大變,不明真相的王夫人問:“不是說,那孩子是失足溺水而亡嗎?”
那教習嬤嬤面容大變,慌忙打住王夫人的話題道:“夫人可不得胡言亂語,小心隔墻有耳。”
隔墻有耳,黛玉本是入宮來想求元春姐姐為寶姐姐設法開脫困境的,如今見元春的心思只在小皇子身上,悲悲戚戚的定無心去顧及旁的。
教習嬤嬤下去,元春懷抱哭啼不止的孩子貼去面頰,看那孩子哭聲虛弱,心如刀絞。
ru娘輕聲問:“娘娘,可否去求求皇上,若是薩滿大師如此講的,橫豎皇上該明悉此事,做個定奪呀?這活著的總比死了的要緊。”
王夫人也只剩了垂淚。
一旁的王熙鳳見外人散去,才輕聲問:“那教習嬤嬤的話可是真的?偌大個皇宮,還有人敢害死皇子嗎?”
“無情最是帝王家,十三爺罵得這句話最是痛快淋漓。可不是這個道理嗎?前些時候,后花園里修葺銅亭,竟然在花池里挖出一深埋的壇子,里面是烈酒泡的個死胎,都有了模樣了,聽說是某位被廢的妃子的骨血,那孩子本是好好的,無端端的跌一跤,就落了胎。偏她不依不饒的要查個究竟,說是腳下有一地豆子滑到她,可是那地上連個豆子影子都不曾有的。皇上斥責她妖言惑眾,慌亂后宮,就將她打入了冷宮。不想一個月就被折磨死了。到頭來也是個謎團,誰去查?”
探春也是嚇得面色慘白,聽了片刻才開口道:“若果然是冤魂纏了小皇子,不如我們誦經禮佛求佛祖保佑吧。另外,宮里掛些桃木劍辟邪之物,或是能去鬼祟。”
王熙鳳鳳眼一挑雙眉一立道:“依我說,花開
能有幾日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若是娘娘知曉其中的緣故,不妨侍寵哭與皇上得知,或能替娘娘做主呢。若是小皇子有個好歹的,怕是皇上就未必肯輕恕了娘娘呢。到頭來,豈不是更不值得?”
元春聽得頻頻點頭,王熙鳳又低聲問:“可知是何人所為?”
元春含糊不語。
“若是如今風頭盛的,我們自當心些。”熙鳳提醒著。
元春搖搖頭,遲疑片刻,打發了ru娘下去,才含糊道:“不過是位被廢之人,皇上深知此中的究竟。”
“是,是廢太子?”鳳姐問,瞠目結舌了片刻,同探春面面相覷。元春看一眼黛玉道:“你去懿貴妃娘娘宮里去請安吧,前些日她還問起你呢。”
黛玉輕服一禮退下,行至門外,聽了里面王夫人的聲音:“若說是個當權的,你怕了他,這都被打下水的落水狗,你怕他如何?”
“府里那個霍三兒媳婦,勾搭珍大哥哥被焦大誤在天香樓下撞見了羞得上吊了去。后來有陣子就附身去禍害蓉哥兒媳婦去了。還虧得馬道婆子作法,把那焦大拖去了霍三兒媳婦上吊的那天香樓的院子里,剝光了一頓狠打,嘖嘖,第二日那鬼魂兒出了氣就跑了,蓉哥兒媳婦活跳的無恙了。依了我說,不妨就啟奏了皇上,那廢太子也是罪有應得。”
黛玉心里遲疑,行去了懿貴妃的永福宮。才進了宮,恰逢了可欣郡主出來,同黛玉一照面,喜不自勝的拉了黛玉噓寒問暖就往暖閣里讓。
“林姐姐,可巧今日十三哥哥在宮里陪姑母呢。自十四哥哥去了邊關,姑母日日茶飯不思的,同十三哥哥說說話笑笑,才開心些。如今你來了,可是好了,多個人兒陪姑母說話了。”
黛玉進殿給懿貴妃娘娘請安,一旁的在炕上伺候的十三爺微躬了身子對她抱拳一笑。
黛玉垂下頭屈膝輕服一禮,偷眼打量十三時,多日不見,他反是更加清癯了。
“爺的腿傷,可是好些了?”黛玉問,便是故友,這話問得也不為過。
“還是老樣子,下地走動無力支撐,天寒時疼痛。不過還好,也是自作自受。”十三的話倒是痛快,談笑風生的繼續道:“額娘,十三繼續講那個笑話,也讓林姑娘同樂。后來兒子一看那深林子里鹿角在晃來晃去,心想這麋鹿怕也是只傻鹿,挽弓撘箭,對準那鹿角下面,約莫是鹿頭的地方……”
“哎喲,造孽造孽。你們哥兒幾個,日日就是打打殺殺,爺們兒們就沒個旁的樂了。那鹿好端端的,又招惹你們了?”懿貴妃嗔怪的拍了十三一下,順手拈個點心喂他。
十三笑鬧道:“看把額娘嚇得。哪里是鹿呀,是人,御林軍的小子,戴了鹿角裝畜生去學了鹿鳴招呼野獸出來呢。”
“哎喲,那就更不得了了,這可是射傷了人?”懿貴妃更是緊張。
十三呵呵的大笑了說:“額娘,兒子多機警呀,哪里就會人鹿不分了。知道哪些小子故意是唬我呢,我就挽弓搭箭,嗖的射去那鹿角上。哈哈,誰想他們一松手,那箭
的力道勁了些,鹿角被箭帶飛,生生釘去了樹干上。反是嚇得那個頂鹿角的小子尿了褲子。十四弟還取笑說,是只傻鹿!”
懿貴妃笑了一陣子,責怪十三頑皮,又忽然一陣黯然道:“十四這孩子,自幼長在宮廷嬌生慣養的,哪里吃過風沙之苦。塞外那地方,聽說要吃生肉,又難以洗澡,不知他如何的熬過來?”
十三湊近前安撫說:“十四弟的本領,父皇都最放心了,額娘就不必牽掛了。苦是自然要吃的,不吃苦中苦,何為人上人?四哥就如此教導我們的。此次十四弟回京面圣,我倒是覺得小十四長大了,談吐舉止都少了孩子氣。總之,不同我搶果子吃了。”
十三順手拿起個冰果張口就咬,懿貴妃忍了淚為他輕拭額頭的冷汗道:“還說不痛,看看,一頭的汗。”
十三搖搖頭說:“不痛,不過是體虛乏力,吃些湯藥養養就好了。四哥日日督促我服藥呢。”
“你哪里是那肯聽話的?若是早聽額娘一句勸好生愛惜自己身子,也不至于今日。”懿貴妃始終拉著十三的手不肯放,似乎走了十四,眼前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兒子。
“欣兒,你不是要去宓妃宮里去取繡樣兒嗎?還不快去。”懿貴妃提醒,可欣才拉拉黛玉的說說:“林姐姐等等我,欣兒去去就回。”
黛玉為懿貴妃摻茶,懿貴妃打量了黛玉問:“聽說,你同寶玉要大喜了?”
黛玉羞澀得垂頭略點點頭,牙縫里擠出一個“是!”字。
懿貴妃笑笑道:“同我自己的女孩兒一樣的,我定為你備一份厚厚的嫁妝。”
黛玉忙起身謝恩,卻見十三在一旁饒有尋味的望著她道:“我這個哥哥,可也該是送你些什么。”
黛玉一笑掃他一眼道:“殿下若能養好腿傷,便是對黛玉最大的厚賜了。”
“看看,看看,林姑娘都如此的懂事乖巧。”
說笑罷,懿貴妃關切地問:“聽說,賈妃娘娘的廿三皇子如今身子不適有些日子了?”
黛玉心里記掛此事,偷眼望了十三,又謹慎道:“說是薩滿大師來做過法,說是小皇子在御花園太液池撞了什么鬼祟冤魂,冤不得召,就附身在了小皇子身上。”
“是十八殿下?”懿貴妃驚愕道,再看十三,漸漸沉下了臉。
黛玉點點頭道:“薩滿大師不敢多言,只似是說,要擒了那兇手懲治了為冤魂出口惡氣,才可讓冤魂離開小皇子。”
十三一敲桌案問:“皇上可是得知了此事?”
黛玉搖搖頭,又遲疑道:“我出來的時候,聽娘娘說起去請皇上了。”
十三氣惱道:“都過去的事兒了,何必舊事重提徒增傷感!十八弟是個孝順孩子,他不會如此為難父皇的!太子被廢時,你我曾去太液池祭拜過他,也曾徹夜抄經文為他祈福超生。不會,不會如此!”
黛玉見他如此急躁,似在怪她多時,心里不由有些委屈,淡然道:“或著的死了的都是皇子,都是皇上的骨血,皇上自然會有定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