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的好意,十三并不領情。只對寶玉推說病體初愈不宜外出走動,便不冷不熱的婉拒了。臨了,還對寶玉說了句沒頭緒的話:“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多花些心思陪陪林姑娘吧?!边@番話說得慷慨,反如刀子戳傷了寶玉的心,一陣陣的痛襲來。
寶玉見他斜倚在榻上,目視了窗外,身上衣衫慵懶,青綢短衫下露出一截絳紅色的汗巾子,可不是黛玉為他熬夜通宵打的那條?寶玉心里一陣酸澀,分明十三爺心里放不下黛玉,卻因自己的病體極力在有生之日將心愛的女子推給他尋個好的去處。只是林妹妹,原本是他一人的林妹妹,自從卷入了同十三爺這段難言的際遇,一切都變了滋味。如今,他小心翼翼的手捧了一朵兒曾經是自己精心澆灌的奇葩,卻不知她為誰而開。他對林妹妹的好,豈容他來指手畫腳,就因為他十三爺是當今皇子嗎?
寶玉的不快掛在臉上好不掩飾,隨口說:“倒是寶玉疏忽了,忘記殿下身子不適。殿下只需安心養傷才是,花花草草的不必多掛懷。就是那盆墨菊花,明日寶玉帶回府里的園子里去精心呵護就是。”
“那墨菊就不必了!”十三忽然說,聲音頗高,仿佛有人來取他的心肝一般。片刻,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才緩和了語氣說:“那盆花,留下吧。我自會好好養她?!?
沉默片刻,寶玉苦澀的一笑,告辭而去。
聽說十三爺拒絕了她們好意的邀請,黛玉非但沒有流露出遺憾神色,反好言寬慰寶玉說:“想是十三爺怕被皇上怪罪,大病初愈的,也不該強求他。都怪我不好,平白的生事,反害你被無端的埋怨了?!?
黛玉在寶玉面前強顏歡笑,反令寶玉心里刀割般難受?;蚴橇置妹糜X得有愧于他,這些日自十三爺病體初愈后,對他就格外的和氣,那一言一笑都似在有意掩飾些什么。他想告訴林妹妹,大可不必如此,只是他越對林妹妹好,林妹妹反是對他千百倍的報答般展露笑顏,和顏悅色的對答。他毋寧林妹妹還是昔日的林妹妹,不時的耍小xing,稍不如意就言語刻薄他,攪得他肝顫寸斷的,恨不得扒開心給她看看,是否心里只有她林妹妹一個?
“怎么能怪妹妹呢?;蛟S是我不會說話,惹十三爺不快了。妹妹,明日同去,若是妹妹睹物思人喜歡那詩屏,我一定不惜千金也要為妹妹換回姑爹親筆的詩屏?!?
他的一份苦心,她只是低頭嚶嚶道:“也不必了。一來我一閨閣女子拋頭露面多有不便;二來,人家酒樓小店,得了探花的親筆的詩屏居為奇貨也不足為怪。你哪里來的千金去換?若被二舅父和舅母知曉了你出去玩,豈不
又要埋怨。罷了罷了,這些年都不知曉有什么詩屏,也便如此了?!?
她越是如此的體諒懂事,他越是難過,仿佛林妹妹變了一人,沒了昔日的本色,反多了寶姐姐的萬事周全,他不想,他只要昔日的林妹妹!
黛玉心如刀絞,她如何不知寶玉的心,只是她此刻自己都不明白了自己的心。如此下去,她又該如何?如何的不負寶玉也不負十三,可能將一顆活生生的心一劈為二?敏貴妃的告誡猶在耳邊,但她如何就忍心如此棄了十三去尋覓自己日后的幸福,一顆傷透的心,空蕩蕩的,卻已容不進任何人。她只想遠遠的躲了去,躲開塵囂,躲去靜僻的地方獨自痛哭一場。
第二日一大早,天色還陰沉沉的不見日頭,黛玉就收拾停當來到宮門上了備好的馬車。這是皇上特許了伴讀的公子們出宮的車轎,可以停在午門內。
黛玉同湘云進了馬車,只等趕車的太監來。她聽著寶玉在外面同太監們說話,不多時聲音漸漸的遠去,似去尋什么。湘云揉著冰涼的手說:“林姐姐,你冷嗎?”
轎簾子猛然挑開,黛玉還以為是寶玉有話叮囑,措不及防的就見一道影子,一人閃進了車中。
驚得黛玉湘云就要驚叫,那人低聲喝:“是我!別出聲!”
黛玉定睛一看,十三爺!怎么是他?
十三爺一身小太監的裝束,示意他們輕聲,對外面吩咐:“走吧!”
馬車踏了鑾鈴聲向宮門去,黛玉的心都提去喉頭,她同湘云緊緊的握了彼此的手,驚愕的望著十三,不知他如何的突然闖入?
“停!什么人?”
“呦,賈國舅,不知車轎內坐著何人?”
“賈府的女眷入宮伺候娘娘時日長久,娘娘打發出去和家人團聚的?!睂氂駪??;璋档墓饩€先,十三給黛玉和湘云頻頻遞眼色,示意二人莫出聲。
“宮里的規矩,定要查驗的。”外面的守宮門的禁軍在問,聲音就在轎簾外。
黛玉望著十三,氣恨不得。若是賭氣不搭理他,由了他被禁軍發現了揪出,又不忍心;若是遷就了他,卻著實的可恨可惱。那聲音就在轎簾外時,黛玉急中生智順手一打轎簾自己探頭出了簾外問:“奴家同妹子這就下來,容軍爺慢慢的查看就是?!?
眼前的禁軍頭領是個面目黝黑的胖子,一見車里的皇姨要自己下車來任查,慌得連連告罪:“姑娘恕罪,姑娘恕罪。并無冒犯之意,實在是職責所在?!苯婎^領頻頻解釋了退后,吩咐手下人放行。
車輪滾滾而去,十三忙抱拳致謝。黛玉這才仔細打量眼前的十三,險些掩口笑出聲來
。怕是再也沒有比眼前人更滑稽之人,堂堂皇子,竟然穿了身太監服飾擠來她的車里?分明說好了彼此就此分手,怎么反又來招惹她?
十三說:“宮里面悶死人?!?
十三自我解嘲的第一句話。黛玉望了他笑而不言。
十三一笑說:“父皇怕我飲酒無度,禁足不許我出宮門半步?!?
見黛玉望了他嗔惱的不言,湘云已經驚得不知所措,十三揉揉頭笑道:“姑娘要去的醉仙樓中的醉仙酒,是京城獨一無二的佳釀?!?
黛玉有些賭氣,側頭道:“我們回府,不知什么醉仙樓?!?
“哦,姑娘不去吃酒?也好,我同寶玉不醉不歸。他盛情邀請,十三如何能推辭一番好意呢?”十三拿捏道。
黛玉都不知十三因何的突然改變了主張來追她們出宮,只是一場生死劫后,本已放手的二人重聚在狹小的空間里,彼此相望都是陌生又親近的悲傷。
一路上黛玉無語,出了宮十三就跳下了車騎馬去。黛玉掀開轎簾望著馬上十三爺英姿不減昔日,心里總算有些安然,卻不知十三此舉為何。
“寶玉,先送我和云兒回府去?!摈煊裉嵝选?
“林姐姐,去醉仙樓,云兒也要去么。大酒大肉鯨吞虹飲,才有后面的錦心繡口的。”湘云聞聽去醉仙樓喝酒也是喜不自勝的要隨了去。
黛玉執拗不過,車馬一路向南浦醉仙樓去。
車停穩,黛玉下車,舉頭看臨江的醉仙樓,枕了波濤萬頃,白鷺擦了江面掠過,倒是風景大好。
北靜王水溶早在此等候,同種人見禮后就對寶玉說:“依了你的主意,這一層樓都被我包下了,省的被什么不該見的人撞見。”
“不該見還是不想見?”十三笑問道,已經脫去太監的袍子,更了一身墨綠的衫子出來同北靜王說笑問:“你今天拿什么來孝敬爺?”
黛玉聽他們說話,余光望去寶玉時,似有埋怨。畢竟她和湘云是閨閣女子,豈能如此所信所欲的在外面酒樓拋頭露面?
寶玉卻對她溫然一笑,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中,似他料定了十三爺會來吃酒,似是同北靜王安置妥了一切。
北靜王問:“皇上那邊,該不會發現殿下出宮了?”
“父皇今日去通濟河查河道去了,若是他在宮里,我豈敢出來?費了多大心思促成皇上出宮尋河道去的?!笔靡獾馈T倏匆谎埙煊?,黛玉沉了面頰側頭不語,似在賭氣。
“快看,詩屏就在那里!”寶玉忽然說。
就聽噔噔蹬一陣腳步聲,有人在下面喊了問:“是誰在上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