麝月洗過澡盤了頭進來,一看了這個情形大驚來勸:“好端端的,這是做什么,就少作些孽罷。”寶玉一把搶過麝月手里的扇子也塞給了晴雯,晴雯對麝月擠眼一笑,接了扇子一把就撕了幾半子,寶玉笑得跌躺榻上踢腳,同晴雯大笑。
麝月氣惱道:“拿我的東西開心了?真是作孽!”
寶玉笑道:“窗下的扇子匣里應有盡有的,又不是什么好東西,隨意去拿去!”
麝月賭氣道:“爺若是要哄她開心,不如把匣子搬了出來,讓她盡情去撕才是。”
寶玉忙吩咐她去搬,氣得麝月跺腳走了。
晴雯笑著倚床氣喘吁吁道:“罷了,明兒再撕罷。”
寶玉心想,古人云,“千金難買一笑”,不過是幾把扇子,也是物盡其用了。
晴雯同寶玉嬉鬧過一陣子,就去哄寶玉更衣洗澡。一盆熱騰騰的水放好,晴雯讓他坐在一個小木杌上,打了手巾為他一點點的擦洗身上。因寶玉身上棒瘡未愈,也不能坐去浴桶里舒舒服服地泡澡,一天奔波下來也是精疲力竭的。
寶玉微闔著木,隨口問:“今天都有誰來過?”
“老太太遣鴛鴦姑娘送來一盤子果子,太太吩咐了周媽媽送來一碗荷葉蓮子粥。還有,二奶奶派了小紅送來一只雀兒給二爺解悶,誰想才進來,就被秋紋這不長眼的撞個倒仰,好好的雀兒出了籠子,撲棱了翅膀巴巴地飛跑了。”晴雯掩口咯咯地笑,看寶玉嗔怪的目光推他一把道:“低頭!我給你沖頭凈發。”
一勺水徐徐沖凈寶玉的發,才叨咕道:“襲人是個菩薩心,她說就當行善積德放生了,也是替寶二爺你驅災避禍了。”
寶玉心里雖然覺得可惜,不知是個什么稀罕鳥兒,聽了襲人的話也覺得有道理,就嗚嗚地附和。
“可巧咱們那秋紋姑奶奶昔日就是最看不得小紅那輕狂樣兒的,如今一見她才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了,落是她撞了人家,還理直氣壯地排揎小紅一頓。眼下小紅可也不是在咱們園子里粗使的丫鬟那陣子低眉順眼的了,幾句話回敬就噎堵得秋紋無言以對的直翻白眼兒。我見吵得太過了,就上前拉勸了開。因想著這投鼠忌器的,不好得罪了小紅身后的人,我就追了小紅去解說幾句,只說是秋紋昨夜跌斷了二爺的扇子骨,被二爺罵了
一頓踢了一腳,心里不痛快,恰遇見小紅才如此的。小紅也是個明白人,笑笑就過去了。”
晴雯伶牙俐齒的一說,寶玉反被她逗笑,問她說:“分明是你跌斷的扇子股,如何安在秋紋身上?”
“那二爺倒是教教我這笨嘴拙舌的,該怎么打發了小紅去,還不惹她回去告訴二奶奶來遷怒秋紋呢?”
寶玉心想,晴雯平日同秋紋最好,難怪她替秋紋開脫,不由嘆息道:“我看小紅素日里總是未言先笑的,xing子好,人也隨和。怎么秋紋、綺霰橫豎的看她不順眼,欺負她不停的?”
“欺負她?”晴雯在給寶玉洗腳,側個頭仰視他問:“她若不先伸爪子來有了非分之想,誰平白的去剁她的欠爪子?”
“什么伸爪子?伸爪子去搶吃的了?”寶玉一眼茫然,不得其解。只見晴雯深深抿嘴一笑,手指在他腳心一用力,搔得他癢癢的抽腳,卻不留神一盆水灑了一地,二人“哎呦呦”地笑鬧個不停。窗外貼著窗根兒是襲人的影子,責怪道:“好好的鬧什么?仔細別讓二爺著涼了,快些打發他出來吃果子吧。太太喊個二爺的身邊的人過去,我去去就回。”
晴雯聳肩一笑道:“你看,還不明白嗎?一個個牙尖爪利的都是要搶二爺這塊寶玉呀。”
寶玉看看胸口掛著的霓彩寶玉不解地問:“這個勞什子嗎?誰想要盡管拿了去!”
晴雯氣惱不得地啐一口罵:“二爺是真糊涂還是裝癡做傻呢?這府里的表小姐姑娘們,誰個不削尖了頭巴望了嫁給二爺這榮國府上下捧在手里的寶貝?要家世有家世,要人才有人才,要品貌有品貌的。且不說旁的,就是那寶姑娘、林姑娘、史大姑娘,有一個是一個的。”
“啐啐!胡說了不是!”寶玉急惱地去阻止,晴雯卻低聲道:“我說的是實話,本也是二爺問,我才實言相告。且不說這小姐們,就是府里這些丫鬟們,哪個不是指望了攀附了二爺,能好命被收房開臉兒,混個趙姨娘的名分,就是祖上冒青煙了。為了擠上臺面當上姨奶奶,還不是人人面上含了笑千方百計去哄著二爺和老太太、太太們開心,腳下卻cha一把快刀,狠狠地踹飛那些探過爪子來想分一杯羹的。二爺就看看大老爺身邊這些姨奶奶們,哪個是吃素的?”晴雯目光瞟了寶玉滿含詭異地一笑,繼續說
,“小紅因何惹了人恨?都怪她心里有那非分只想,若非如此,怎么就她不失時機地往二爺房里鉆跟前貼靠?二爺再看看襲人,怕這會子在太太面前不定如何的使出渾身招數討好呢。真正的高手,是萬馬軍中斬大將首級于無形的,你都看不到他何時舉刀,談笑間敵手的頭顱早已咕嚕嚕的滾地了。”
晴雯一番話,酸酸的滿是奚落,倒是說得寶玉周身發寒,一陣陣瑟瑟發抖。
“二爺,二爺這是冷嗎?”晴雯推推他問,寶玉的目光只是呆滯地望著腳下。
“二爺,你怎么了?”晴雯有些慌神。
寶玉冷冷問:“那你呢?你對我好,也只為了這個?”
一陣沉默,晴雯笑了說:“我粗手笨腳的,就是有那個福氣也沒那個本事伺候二爺呀。就連一把扇子都拿不穩,哪里還配在這里伺候二爺?自己沒這個本事,也不奢望。”說著甩了腦后的一綹烏亮的發起身,俯身去端起木盆倒水,水蛇腰軟軟的,回眸對寶玉一笑,直看得寶玉如墜云霧中,辨不清方向。
倒是晴雯這番話振聾發聵,仔細回想前世里那生離死別的一幕幕,晴雯被逐,臨死前咬下一斷指甲塞在他手中時,那催人淚下的場面。寶玉不覺閉目忍淚,卻原來罪魁禍首就是他,都只為了他。他喃喃道:“若沒了我,就沒這些是非了。”
晴雯才走到門旁,聽了這話回頭咯咯地笑了問:“二爺說得什么糊涂話?若沒了二爺,這么大個榮國府里還定有什么三爺、四爺、五爺的,有了主子有了丫鬟,這戲是久唱不衰的。”
襲人只聽了王夫人派來的婆子在園子里喊:“太太叫一個跟二爺的人去回話呢。”襲人忙安頓了檀云,秋紋等,隨了婆子一路出了園子。
來到上房,王夫人坐在涼榻上搖把芭蕉扇子養神,抬眼見是襲人,隨口說:“你如何的來了?你過來,寶玉丟給誰伺候?”
襲人笑著來到王夫人近前,撩了裙子半蹲半跪貼去王夫人跟前,自然地接過王夫人手里的芭蕉扇給她打扇透涼,徐徐說:“二爺才洗了身子,這會子該去睡了。如今也有四五個丫鬟**得會伺候二爺了,就讓她們去伺候著吧。聽說太太喊人回話,我怕她們一時未必能聽明白,再傳錯了話耽誤了事兒,就過來給太太請安,順便親自來聽了太太的吩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