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一身鎧甲戎裝的小德子疾步跑來,身后的奴才們還抬了一只籠子,里面一只四處撓轉不停的水貂。小德子跪地道:“娘娘,十三爺打了只貂孝敬娘娘來了。說是快入冬了,聽說娘娘正缺一領蜀錦披風的風毛呢,這貂的顏色恰是雪白的,一無雜色罕見呢。”
眾人都湊來觀看,嘖嘖稱贊。那水貂在籠子里四下的突撞撓地,似要掙扎逃脫,腿上還在滴血,烏亮的一雙眼睛驚恐的望著眾人。
“阿彌陀佛,可憐這小東西了。”懿貴妃嘆道,不知是嘆那受傷的貂還是十三爺。
“快吩咐人給這貂子包扎了養起來,難為這孩子一片孝心,只是本宮見不得殺生的。”懿貴妃吩咐著,小德子笑了將貂交給身邊的太監抬了下去。
涼棚中間的闊地,十三就在那里扇著一頭的汗,確實臉色慘白毫無血色。太監們伸手去摸他后背嘆著:“哎喲,這都汗透了,快去更衣吧。”
“可惜貼身的衫子沒帶夠,來的一路兩身都濕透了,回宮去取怕來不及了。”老太監抱怨著,頗是為難。
黛玉聽得依約,目光不免望去。
“去問問十四爺的奴才,借一身來就是了。”十三倒是爽快,抬高了聲音。小德子跑過去一聽就呲牙咧嘴兄笑問:“合適嗎?爺,那畢竟是貼身的衫子。”
“有什么不合適的?不就是借一條褌嗎?我不嫌棄他,他嫌棄我也不必,好歹都是額娘親手縫的,我陪他就是,只是辛苦額娘了。”十三道,小德子應聲而去,不多時就拿回了兩身衫子道:“十四爺的奴才說,隨身給十四爺就帶了這兩身衫子,爺挑一套。”
十三一笑道:“你隨便留一身就是了,衣裳而已。”
黛玉想,果然不出她所料,十三是不肯去奪魁的,若他果然奪了那頭籌,可是如何的尷尬?皇上是將那彩頭當眾賜給了他還是另尋借口?
十三也轉身望來這邊,看到的黛玉,對她拱拱手笑笑,陽光烈日下,他徐徐走來,一步一步,似乎腳步頗是沉重。黛玉反是驚心。十三爺一步一步的靠近,黛玉惴惴小心的側過頭回避,在離了涼棚還有些距離的地方,十三停住腳給懿貴妃娘娘請安。
“十三爺,過來吧。身子不舒坦是嗎?快傳太醫看看。”懿貴妃和顏悅色道,做母親的,始終沒有因兒子失勢而冷落他。
“進來吧,到娘身邊來。”懿貴妃寬厚溫和的語氣,十三這才挪步過去。
“怎么出了這一頭的冷汗,你不舒服嗎?面色這么難看?”懿貴妃問。
十三笑了搖搖頭道:“趕在十四弟回來前同母妃親近片刻,若他回來又要鬧了。”
母慈子孝,那副承歡膝下的景象令人羨慕。
不多時,老李子公公疾步而來,低聲向懿貴妃娘娘稟告些什么,就滿眼憂慮的掃了一眼十三爺。十三嘀咕道:“不就是慈母多敗兒嗎?又如何了。”
滿心不服的離去,走過黛玉身邊時忽然側頭看她,輕聲一句:“今日頭上這朵綠菊花,很美
,冷艷。”說罷一笑拂袖而去。
眾皇子打獵紛紛歸來,清點獵物時自然是十四爺居首,眾人雀躍歡呼一陣。雖然十三爺狩獵只有半場,獵物數量已是勝過了諸位皇子,位居第四。十四不負眾望從皇上手中接過那柄金鑲玉的玉如意,有人低聲說:“這柄玉如意是蒙古王獻給當今太子殿下的,不知太子被廢,就被皇上留下。如今,這玉如意給了十四爺,嘖嘖。”
皇上道:“今日秋狩,甚慰朕心,十四皇子果然不負朕望,武功騎射有所精進。賈寶玉竟然也射獲了兩頭麋鹿一頭香獐一只野兔,御射之術大有長進,當得褒獎!”
寶玉得了皇上欽賜的一柄折扇和兩串太平金錢,惹得眾人無比欽羨的目光投向他。
“只是有些皇子,疏懶成xing,連連退步,需要當以此警醒!我圣朝子弟不能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眾人沉溺于慈母之懷或是吟風舞月,虛度年華,辜負祖宗厚望!”
黛玉聽得這番話刺耳,這分明是訓斥十三爺呢,只是十三爺有傷病在身,情有可原。再者,若是十三爺得了這太子之玉如意,皇上就果然舍得賞了他?
十三卻若無其事的左顧右盼同眾人逗笑著,似是毫不介意。
“承征!”皇上一聲斥罵,十三爺撩衣跪倒,笑容盡失。
皇上怒視他許久不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去!”
黛玉的眼淚倏然奪眶而出,再也受不得這份委屈,但人前失態總是不宜的,她借口風沙迷了眼避席下去,恰是見了涼棚后山旁盤桓的十三爺,依舊若無其事的同太監都逗笑。
嘶鳴聲掠過天際,黛玉仰頭,見是山巔翱翔一只雄鷹,矯健的身影驕傲而英挺。十三忽然從太監手里接過弓,腰間箭囊里取箭,引弓搭箭,嗖的一聲,裂破晴空萬里的一聲哀鳴,那只鷹從天而落。
一陣唏噓嘆息聲,驚叫聲連連。十三將手中弓扔給小德子撣撣手道:“還不錯,故技未減!”
黛玉懷著戰戰兢兢的心情被帶到皇上的涼棚時,她撩衣跪拜。
“聽說,你口出狂言,詆毀朕躬!”皇上威斥道。
“臣女不敢。”黛玉怯怯道。
“是你說的,即使十三皇子奪得魁首,朕也不舍得將玉如意賜給他?”皇上質問道。
“是,適才熙嬪娘娘問到臣女彩頭壓得何人,臣女信口玩笑的。”
“放肆!你這是離間朕父子……”
“皇上,臣女的話不能斷章取義,臣女只是說,皇上體諒十三殿下抱病之身,不忍讓他過于鞍馬勞頓,所以即便十三殿下有心拼死奪魁,皇上也是心有不忍的。不知是何人居心叵測,故意杜撰臣女的原話,來離間皇上同十三爺父子。此人,其心可誅!”黛玉穩穩道,皇上反是無語。
沉默片刻,問黛玉道:“你為小十三抱屈?”
黛玉搖搖頭道:“依了今日的情形,臣女覺得皇上一片憐子之心處處可見。只是十三爺的負氣狂妄,是該皇上好好管教了。”
皇
上深深吸了一口氣。
“前些時日妙兒去見過你了?”皇上問。
“是,妙郡主來見臣女敘舊,她,去看望了廢太子,不過是聊盡父女之情,也是夜里逢了先皇后托夢。”黛玉小心謹慎道。
“哦?”皇上凝視她又問,“她還說了些什么?”
“哭哭啼啼的都是傷心,也不肯多講,只說自己都不曾記得廢太子的生辰,還是夜里逢了先皇后托夢責怪她,說是父母無從選擇,為人子女的須得順承。太子不忠不孝是他為人子之過,但是為人父兄庶幾無過的。若是念在這里,也不該不孝。妙郡主說她遲疑再三,不敢卻求旁人,也不敢驚擾皇上徒惹傷感,就去求十三殿下帶她前去探視。”黛玉停了停,見皇上無話才哽咽道,“聽說十三爺帶了一襲裘皮披風和些許點心去,廢太子狼狽不堪,雙手如炭色,抓起來狼吞虎咽。十三爺去規勸一句,他卻打發獸xing,抓住十三爺踢打叫罵,怪十三爺不該負了他,壞了他的大事兒!”
皇上愕然,旋即罵道:“自作孽,不可活!”
“是,妙郡主也如此說。她雖然傷感,也是怪廢太子不該心存邪念,擅自騙走了十三的金牌自作主張打了十三爺旗號去調兵bi宮。”
沉吟許久皇上才冷笑問:“你是替那孽障來做說客嗎?”
黛玉搖搖頭道:“十三殿下說,他做的事兒從不后悔,他會受著,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可他心里畢竟只有他二哥,沒有朕這個父皇!”皇上咆哮道。
“皇上,若果然如此,十三爺反不如那夜裝作不知不聞不問,其后果豈不好過如今的左右難為人?”黛玉反問,皇上灼灼的目光望著她,露出些慘然。若是那夜十三果然眼睜睜看了太子對皇上下毒bi宮,太子繼位,他就是鐵帽子親王,定然是呼風喚雨的尊貴風光,何至于如今日階下囚的處境。
“今日的事,皇上懲處了十三爺的疏懶任性反倒是好了。若是不聞不問,怕是回府后四爺定不會輕饒他。”黛玉道。
“你如何得知老四定不饒他?”皇上打量黛玉,似要看穿她的心思。
“是寶玉這些日子回來說的,四爺養花種菜的無聊,總傳了寶玉去作伴兒,抄經文參禪。”黛玉回道。
“朕也聽說,老四死了個心愛的小妾,如今心思都隨魂魄飛去天外了。”皇上問,打量黛玉似要得知答案。黛玉也曾聽寶玉說起四爺前些時候死了一位侍妾,人前提起就落淚,但是昔日這名侍妾在府里雖然受寵也是一般,因為四爺對女人從來如他的面頰一樣冷陌的。黛玉一直覺得四爺是尋個借口避開朝廷的紛爭,哪個皇子露頭就要被皇上修理,所以僅剩的幾位皇子人人自危。四爺如今傷心寥落也是情理之中。
“英雄總有動情處,也難怪四爺。”黛玉徐徐道,試探的望著皇上的面色,看他一點點的舒緩。
“玩物喪志!沒出息!”皇上罵一句,吩咐外面:“老李子,去,傳太醫給十三看看。半途就逃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