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心里暗罵寶玉這個呆子,卻還是臉兒一紅,嬌羞的樣子。往年里,她同寶玉斗氣,次次鬧過了,寶玉就會突如其來的候在她的必經(jīng)之路上,猛的躥將出來唬她一跳,旋即就是寶玉的開懷大笑,她懊惱的揮著粉拳捶他,二人便是冰釋前嫌了。如今,寶玉談吐已大不同往日的稚氣頑皮,卻依舊如此。黛玉垂眸故作臣態(tài),賭氣的扯扯紫鵑的衫子說:“橫豎我不去拜見他,他若真是來賠罪的,就讓他來這里見我罷了。”
雪雁一見黛玉賭氣,就笑了自告奮勇道:“姑娘不急,我去尋寶二爺過來給姑娘去討個公道,保準(zhǔn)兒的寶二爺一路飛奔過來呢。”
見雪雁當(dāng)真的要去滴翠亭尋寶玉,急得黛玉喊住她,“哎,回來!”黛玉羞惱道,“誰個要你多事兒了?反讓他說我傲慢了他。罷了,你們在這里候著,我去尋他興師問罪問個明白!”
黛玉扔下紫鵑和雪雁向滴翠亭去。人跡板橋霜,她再抬眼看滴翠亭中的寶玉,可那窗子不知何時已緊緊掩住了。黛玉心里一陣氣惱,好個寶玉,分明是見她過來,故意在同她斗氣。即是斗氣,何苦來此招惹她?越發(fā)的可氣了!難道真如鳳丫頭所說的,男人多半只會對得不到手的女人用心,一但到手了,就喜新厭舊的沒個滋味了,那點牽腸掛肚的勁兒沒有了,兩人間就如何也找不回昔日了。只是她已行到此處,被他關(guān)個閉門羹,豈不是沒臉?既然來了,索性去同他爭辯個究竟。亦或是,寶玉有意同她逗趣,還同往日一樣,故意以慪她為樂呢。
黛玉翹起嘴兒,徐徐來到滴翠亭,一路還盼望那窗子或是突然的打開,露出寶玉頑皮的笑臉,可惜!她心想或是寶玉就躲在窗后偷笑了窺視她呢。她也不去正門,只躡手躡腳的繞到窗旁,將那窗環(huán)拉住,奮力一拉,呼啦一聲,窗子打開,卻聽到里面嘶聲驚叫:“誰?”
黛玉被眼前的情形驚得目瞪口呆。她看到了什么!
寶玉,他背對她正驚慌得回眸來看,只是他懷里擁緊著一名紅裳女子,這會子也驚得留神無主的躲在寶玉的身影后,忽然間那男女二人推閃開各自向后躲了幾步,黛玉這才看清寶玉驚慌的面孔,更有一旁那羞得以袖掩面的女子還帶了淚痕,竟然是寶姐姐!
“你們……”
黛玉愕然在那里,微開了口舌頭如被寒風(fēng)膻凍了無法動彈,頃刻間,淚水撲簌簌留下,不知是恨是羞是悔,她猛然醒悟轉(zhuǎn)身就跑,就聽到身后寶玉的呼喚聲:“林妹妹,你等等,林妹妹,不是如此的,你等等。”
黛玉哪里肯聽,不顧一切地向前跑著,身后寶玉的聲音越來越近,她恨不得cha翅飛走,不要看到那腌臜的一幕,但忽然腳下一滑,跌倒在橋欄處。
“林妹妹!”寶玉跑來就要扶她,她推開寶玉掙扎而起,仿佛眼前的男人是惡魔是無賴,骯臟得令她惡心畏懼,她什么也不想聽,不想信,她看到了什么?原以為就要堂堂正正的姻緣有歸宿,她還苦用心思去為寶釵姐姐尋個機緣化解困局,卻原來這二人
背著她在滴翠亭幽會,更有肌膚之親……
她竭盡全身的氣力狠狠扇向那張美得迷惑天下女人為之傾情落魄的面孔。
“啪!”的一聲,手掌麻木,那張臉冰涼柔潤,駭然的目光打量著她。
“林妹妹,不是的,不是的!”寶玉抱住黛玉入懷,但這擁抱,卻讓她想起剛才那慘痛的一幕,她費力地掙扎了捶打哭鬧:“放開我,你放手!”
“哎呀!”黛玉腳下一滑,身子向后倒去,恰是寶玉松手那一刻,她向后跌入了湖水里。因是暖冬,湖面的冰頗薄,咕咚一聲,黛玉就覺得刺骨冰心的疼痛,整個身子都不屬于了自己,沉入了湖底,嗆得沒有了呼吸,那種慌張和片刻的生死掙扎,讓她從所未有的絕望。
茫然時,她覺得一只手從后面摟住了她的胸,環(huán)了她向上浮起。
她頭腦一空,窒息嗆水的難過,痛不欲生。難道就要死了?她想,又想不出什么,腦子里竭力地哭喊,娘親,娘親……
頭出水的一霎那,她咳喘了深吸了一口氣,卻是肺腑都憋酸得疼痛。她沒了神智,只覺一起一落的,僵冷的身子不知如何的浮上了水面。再醒來時,是瀟湘館她熟悉的那寢帳里。外祖母的斥責(zé)聲:“狠狠地打。怎么當(dāng)差伺候小姐的?平日里慣壞了這些丫頭,什么不敢上前以為是寶玉同林丫頭逗鬧,都打去水里了,還有這種玩笑不成!”
紫鵑的哭聲,雪雁的哭號聲,時遠時近,鞭笞聲遠遠傳來,人心為之震駭。黛玉艱難地張開口哭喊道:“紫鵑,紫鵑,雪雁。”
“呦,姑娘這是醒了!”
“心肝寶貝兒,你,你可是醒了,嚇?biāo)劳庾婺噶耍羰悄阌袀€好歹,我可如何對你那早去的娘交待呀?”賈母哭著,老淚縱橫。
“多虧了寶玉,不然,這可還真是飛來橫禍了。”鳳姐兒的聲音。
“也虧得這孩子才學(xué)會鳧水,聽說是四殿下給逼著學(xué)的。不然,怕是這一對兒小人兒就……”王夫人哽咽著。
“吩咐下去,讓林之孝家的她們這些婆子好好地查看園子,就沒想到下雪路滑,這些矮矮的護欄都不頂用的嗎?”賈母抱怨訓(xùn)斥著。眾人不敢多話。
鳳姐兒問:“好端端的,怎么打鬧就去了滴翠亭?”
平兒說:“聽寶二爺說,是他偶然去玩,誤同林姑娘相撞才落水的。”
“可是紫鵑那丫頭說,是寶玉在亭子里等了林姑娘,她們就在岸邊候著,是看了寶玉追著林姑娘出來,兩個人拉拉扯扯才掉進水里的。”趙姨娘不失時機道,眼睛溜溜地看一眼眾人,神秘的一笑。
“你渾說些什么?”賈母怒斥道。
趙姨娘撇撇嘴道:“聽雪雁哭訴冤枉,哎,人家小姑娘委屈呢。說是寶玉摟住個姑娘在滴翠亭里親嘴兒,被林姑娘捉奸在場,寶玉惱了,就把林姑娘推下水了!”
“老祖宗!老祖宗!”寶玉踉蹌地沖進屋來,頭發(fā)濕漉漉的未干,身上裹了斗篷,不停地打著噴嚏。
“老祖宗,是我,是我不好,我同妹妹逗鬧,不小心推她落水了,不過是地滑,失手。”寶玉打著噴嚏慌忙解釋,他坐到黛玉的床前,焦慮地望著黛玉,黛玉卻猛的含淚側(cè)頭不去理他。
“妹妹,不過是誤會,非你想的那樣,我不是……”寶玉忙解釋道,“好妹妹,你如何怪我都是我罪有應(yīng)得,只是不要牽累無辜,話是不能隨便講的。”
黛玉的心頭一驚,是呀,話是不能隨便講的,他也落水,冰水里浸泡得半條命不見了,卻掙扎了來這里,原來不是看她,是來替寶姐姐求情的。可恨,此時此刻,他還念念不忘那jian人!分明寶姐姐知道了她同寶玉的婚事已定,分明她明白,可為什么還要如此做?更有寶玉,人家投懷送抱,他就來者不拒嗎?
黛玉冷冷地從牙關(guān)里擠出幾個字:“寶姐姐,她……”
“寶姐姐病了,她說她會來看望你的。”寶玉說,急得青筋都出來,拉住黛玉冰冷的手道,“你是個明事理的,不會胡鬧是吧?你我不過是斗氣,斗氣,就不必如此!”
“斗氣?”黛玉苦笑,那笑意已經(jīng)令賈母犯疑。
“林丫頭,你說,到底是為了什么?天大的事兒,有外祖母給你做主。是寶玉?還是另有其人?”
屋內(nèi)的空氣凝滯,靜得呼吸聲都可聽清。
“妹妹,你惱我恨我就罷了,若是牽扯了旁人,我是不依的。”
旁人,旁人又是誰?屋內(nèi)眾人面面相覷,都望向?qū)氂窈枉煊瘛?
黛玉此刻內(nèi)心糾結(jié),若她此刻供認出寶釵在滴翠亭勾引寶玉的丑事,怕是牽累了寶玉,府里上下不得安寧。若是不說出實言,難不成她就忍了這口氣?只可憐她自己,辛苦一場,尋尋覓覓還以為得到片瓦棲身地,原來到頭一切都是空,寶玉竟然也是輕浮浪子,竟然一樣的用情淺薄。
黛玉閉目忍淚,心如刀絞一般,卻也只得忍氣吞聲道:“老祖宗,是我自己不小心,只顧同寶玉斗氣,滑入湖水里的。”說罷一陣劇烈的咳嗽,上氣不接了下氣,嗓子里一陣腥,側(cè)身要吐,王嬤嬤忙遞上一個啐盂。忽然,王嬤嬤一聲驚叫:“哎喲不好了!姑娘吐血了。”
黛玉一聽,只覺得周身一軟,眼前天昏地轉(zhuǎn)景物亂飛,頭一暈就失去了知覺。
再醒來,四周靜悄悄的,不見了紫鵑和雪雁,只王嬤嬤守了她垂淚。
“紫鵑,雪雁呢?”黛玉艱難的問。
王嬤嬤抹一把淚上前伺候說:“沒伺候妥姑娘,老太太一人賞了她們二十板子,拖去了角房養(yǎng)傷呢。”
“我,我去看看,紫鵑,不怪,她們。”黛玉又是一陣心悸,淚水婆娑,此事最冤枉的怕就是紫鵑和雪雁,平白地連累了她們受苦受屈,都是她的罪過。
“哎喲,姑娘就消停一下吧,何苦去惹人嫌,難不成還要婆子也被打上二十板子嗎?”王嬤嬤鼻子一抽,竟然哭了。黛玉覺得好不凄涼,誰想到一顆心都在靜盼佳期,到頭來又是南柯一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