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爺承徵的腿遇到天寒地凍的天氣就勝似晴雨石靈敏,雙腿痠痛難行。他卻極力咬牙挺著,面上堆出痛苦的笑容同皇上和老李子公公逗笑,冷汗卻已**了衣衫。
皇上拉過他坐在龍榻邊,邊同老李子公公議論正月裡這場大雪,手顫抖著探進了十三的後脖頸。十三一驚,愕然不動,溼漉漉的後背忽然添了淡淡的暖意,他怯怯道一聲:“父皇,”目光望向皇上,卻見同樣的眼裡噙著淚。
皇上側頭嘆一聲:“冤家!”哽咽難言。
“這宮裡,火炭太熱,兒子去外面走走?!笔孓o起身就要逃遁,彷彿如昔日極力遮掩著傷口不示與人看?;噬线€未開口,老李子公公已是垂淚,忍不住道一聲:“殿下呀,你越是如此,主子這心裡越是心疼呀?!?
皇上離不開他,卻又不忍他總在自己身邊辛苦,終於說:“十三呀,若是腿疼得難忍,就退下吧。去把寶玉喚來就是。”
十三歷來的勤勉自強,恭謹的答:“兒子腿行不便,又不礙到手和腦子,在父皇這裡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兒也可分神兒,還求之不得呢。”
“徵兒呀,你父皇八歲登基,真是做了一輩子的皇上。如今呀,細細思想,唯一對不住的,就是你自己呀。除去了忙於政務,輾轉於朝堂和這養心殿間,還能剩下些什麼?對自己苛刻,對兒女們也便苛求了些?!?
這話,聽來如此的辛酸,一旁的老李子公公都在落淚。
十三忙忍了淚扮出些笑意勸說:“父皇,父皇一生造福百姓,平定三藩蕩平葛爾丹叛亂,六下江南,如今聖朝河清海晏,都是父皇之功績。”
皇上只是唉聲嘆氣,捶了腿忽然道:“去,傳太醫,爲你好好調理這腿。養不好,就不必來朕這裡了?!?
“那兒子豈不是撿得便宜奉旨偷懶了?”十三戲言,調皮的深情更惹人憐惜。
“偷懶?將你教給你四哥,看你偷懶!”似乎皇上都要拿“狼來了”來嚇唬他,四哥在父皇眼裡果然如此可怕?
“老十四,還沒有音訊嗎?這孩子……”皇上想起了十四。
“主子,怕是豐年瑞雪封了山路,快騎都無法經行,再等幾日吧?!崩侠钭庸谝慌缘?。
等幾日?書信,還是……難道,小十四果然要回京?十三心裡一動。
“十三,下去看看,看看可是有小十四的消息?!?
“兒臣遵旨!”十三退下,宮苑外早就備妥了華蓋車推來,在雪地裡壓出兩道深深的車痕。幾名小太監大汗淋漓地揮舞竹掃帚清掃積雪,那雪堆去兩側,才掃出中間的一條溼漉漉的石磚路烏亮如玉,就又被新雪覆蓋上一層薄紗般的雪,忙得太監們疲於奔命。
十三將斗篷的風毛領緊一緊,仍覺寒風入體,直灌後背。他打個噴嚏起身。
“十三爺,四爺吩咐說,十三爺的腿疾未愈,還是不宜多下地行走。四爺叮囑,若是看到十三爺出了養心殿,務必請十三爺去永福宮坐坐,一來請太醫來診治腿疾,看看是否要換方子了;再者,懿
貴妃娘娘如今思念十四爺憂思成疾,還須得十三殿下多費心盡孝去寬慰一二?!毙〉伦幼吩谑崦娑谥?。
十三隻是含笑向前走,深一腳淺一腳的支撐著,也不理會身後的小德子在耳邊聒噪。
忽然聽到一陣斥罵聲責打聲:“沒用的奴才!以爲四王爺擡舉你到了養心殿,就有恃無恐了嗎?憑了是哪位皇子的人,再大也大不過皇上!不知死活的奴才,打,狠狠打!”
“哎呦,哎呦呦。乾爹饒命呀,乾爹,兒子不敢了!”聽這聲音還頗爲稚嫩,甚是悽慘,十三不由尋聲望去。
夾道的一角,養心殿的恩公公正板個臉教訓小太監,幾個小太監按著一個瘦小身材的小太監在雪地裡跪著,那毛竹板子噼裡啪啦的打下,疼得那小太監哭爹喊娘就是不依宮公里的規矩高喊“打得好,該打!”。這些折磨人的話若是不肯低頭喊出來,這些板子可是白挨,打死打殘都是有的。十三隻看到那掙扎踢踹的腿,懂得發紫的皮肉。於是眉頭不由皺起。
“什麼事兒?”十三問,小德子忙跑上前去問那位公公。一見是十三爺和身後推著的黃羅傘蓋車,恩公公忙過了請安,恨鐵不成鋼地跺腳抱怨道:“回十三爺的話。才新來的一個孩子,不懂規矩偷懶兒,正在教訓呢!”
“皇上這兩天身上不舒坦,清靜些吧?!笔隣斦f,坐回車上。
“哎,十三爺菩薩心腸。”恩公公應一句回身罵那小太監,“還不謝十三爺大恩!”
那個小太監連滾帶爬的過來,褲子都不及提,身上泥水血水混在一起腌臢不堪。滿臉淚水雪水和去一處花了臉,卻掩飾不住的俊美清麗。他抽噎著叩頭碰地聲音悶響,連聲謝過十三??此强蓱z的小模樣,十三不知爲何忽然心生惻隱道:“這孩子看來還頗年幼,就進宮了?”
“哎,十三爺,別看模樣小,這孩子都十四歲了,在宮裡也待了兩年了。只是在辛者庫那種地方,沒見過世面,沒規矩!”
十三身子向後一靠,打量了抽噎的孩子道:“這孩子,我看了模樣還端正,不如隨了我吧。這幾日在養心殿,正卻個伺候筆墨的太監?!?
恩公公一愣,卻不敢違拗十三爺,知道他是個愛管閒事兒好打抱不平的,也就勉強應著踢一腳那個小太監罵:“還不給十三爺叩頭謝恩,猴崽子你這是遇到貴人了!”
一路上,那孩子行走不便,一瘸一拐,十三掃一眼看到十九弟和幾個書童在玩雪地爬犁,就將那車子討來一個拴在華蓋車後,拉著跪在上面的小太監行進,隨口向後面問:“什麼時候到養心殿供職的?叫什麼名字?”
“回十三爺的話,奴才小朵子是臘月初八來養心殿的,不過此前是打掃辛者庫的?!毙√O雖然聲顫,還算不失乖巧道。
“額,那當恭喜你呀。從辛者庫來養心殿當差,可是從未聽聞過的升遷呢?!笔摎U道。
小朵子倒也機靈,一路小心地說:“這都是皇上的隆恩,四王爺的擡舉呢。奴才不過是那日去太醫院取藥,可巧了遇到四爺的
人來抓藥,怎麼太醫院的小跑腿兒的一時疏忽的拿錯了,被奴才辨了出來……”
“哦?這麼說,你是因功被四爺提拔了?”十三邊行邊同小朵子搭訕,忽然立住,回頭問:“你懂藥理嗎?”
“奴才粗通一二。奴才的祖上是懸壺濟世的,父親也是郎中。河南大水,家境難捱,才送了奴才入宮來?!毙《渥拥脑捬e帶了悽然。
“怎麼不留在太醫院?”十三問。
“四王爺也是讓奴才選,奴才寧願在養心殿伺候皇上,以報聖恩。”
十三笑笑,宮裡的奴才們都是心知肚明哪個枝兒高,哪個枝兒低,平白的,誰肯舍了養心殿這風光極人的地方而去太醫院那清水衙門呢?只是,要居在天子腳下,就少不得受常人忍不住的罪。唉!只是世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十三帶了衆人先去太醫院,皇上的用藥和方子他多少放心不下。宮裡人多嘴雜,不便細問,如今他正好出來自己過問。
太醫院的正堂一見十三爺親自到來,驚得連忙率衆人迎接,一路衆星捧月般隨了十三爺正殿入座。
十三先是親自過問了皇上的病情,一一查驗了方子,仔細審視了每一味藥,料定無誤才撣撣手放鬆地笑道:“薛老道呀,你做事我能不放心嗎?只是凡事還是要留個小心,皇上近日的心病重,不得馬虎?!?
薛太醫撲哧一笑道:“皇上還特地囑咐奴才們呢,說十三爺心病重,腿傷也不報自己忍著,要奴才們仔細伺候呢?!?
“爺這不是來了嗎?”十三爽朗道,心裡卻一陣熱流,父皇是關愛他的。
太醫爲十三爺承徵請脈診治腿疾,行鍼時,有些痛,十三爺咬了牙,忽然側頭同衆人說笑,頗有番刮骨療毒的豪氣。
“聽小朵子說,前些時候四爺來過太醫院?”十三問。
“嘿,若說咱們四王爺,那如今真是虔心專研醫道?!饵S帝內經》和《傷寒雜病論》都倒背如流了,一心要拜師學藝,微臣們哪裡敢當呀?!碧t笑了說。
四哥過去最是厭煩藥味,偏偏他和寶玉還頗喜歡藥香,不知四哥如今歸隱賦閒後如何喜歡擺弄草藥了。
“四王爺說,自從他開始專研醫道,這xing子也隨和了許多,如今又在練太極拳,更是飄然若仙了。前番來太醫院,還是廢太子前的事兒,四爺來取藥,那面色蒼老呀。”
太醫院的人都得過十三很多好處,知道他爲人豪爽沒個顧忌,就更愛是同他說話。
“哦,四哥來過?是爲了何事呀?!?
“還是有日子了,那次似是爲太子爺正藥方,四王爺不放心。不過,四王爺真是龍子,這龍行之處,就走了大水,太醫院那夜藥房還燒了,所幸發現的早,丟得藥不打緊?!?
“怕是火沒燒掉多少,被老鼠私吃的不少。少了些紅參和鹿茸也就罷了,什麼砒霜孔雀膽的都偷去了,也不怕毒死他們!”有人cha話逗笑。
惹得滿堂鬨笑聲。
“孔雀膽,是什麼?”十三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