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寶玉一語中的,黛玉愕然地望著他,似有些難為情,但是還是堅持道:“進屋里說話去。”
黛玉一把握住寶玉的臂就向屋內拉拽,那舉止毫無了平日的矜持從容,令寶玉更生了抵觸。如何?林妹妹為了十三爺,竟然忘乎所以了?
寶玉緩緩地轉了目光凝視她,黛玉的目光中含淚焦急,不似玩笑。寶玉不由想,若是自己有朝一日身陷囹圄,林妹妹可否如今日一般不顧一切地四處求人去救他?又想到因為救爹爹,林妹妹對十三爺的以身相許,此前,他深深感動林妹妹對他和爹爹的一份深情,如今想來,怕林妹妹更鐘情的反是十三爺了。從始至終,她心里就存著十三爺!寶玉內心慘痛,眼里生出厭倦。雖然自己同十三爺也是莫逆之交,但被林妹妹橫在中間,這甘醇的酒都變了味道。
“寶玉,我有急事要入宮見元春姐姐,你可否代為設法周旋?”黛玉焦急地問,眉心蹙去一處,帶出幾分不加修飾的焦灼。見寶玉并不作答,黛玉又殷殷央告道:“寶玉你在宮中做侍讀,時常能見到元春姐姐,總是尋個契機讓我速速進宮就是。”
“是為了十三爺?”寶玉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心卻如雪地里潑出的一盆熱水,漸漸涼透,結出冰凌。
“十三爺真是冤枉的,他……他實在是天地間難得的奇偉男兒,一片赤子之心天日可表。如今朝廷出了大亂子,太子被廢了,十三爺若不是到了不得已的地步,不會開口求我去代為給皇上送血書密折。”黛玉滿眼的期盼,吐露內情,聲音壓得低低的,生怕人聽到。
寶玉冷笑,昂頭自嘲的一笑道:“林妹妹太高看寶玉了,一個侍讀,不過是皇子身邊的奴才。”寶玉徐徐伸出手掌,那戒尺的蔣痕隆起未散,驚得黛玉驚叫道:“這是如何落的?”
寶玉撤出手掌,不想多言,此刻的人情淡薄,夫復何言。
“寶玉,你今日是如何了?話里總是這么酸酸的。”黛玉嗔怪道。
一陣雜亂的聲音,涌進一隊人。
黛玉慌得避去寶玉身后,來人
竟然是二哥賈璉,摩拳擦掌跺腳說:“好大的雪。”
一眼看到寶玉招呼道:“寶兄弟,快隨我去,老爺傳你去問話呢。”
寶玉回身看一眼黛玉,心中釋懷的一笑道:“無論如何,你我還是知己。”
這話他明白是何意,卻不知林妹妹是否懂得。
一路上,賈璉匆匆告訴寶玉宮里出了大事兒。八王爺捎信來,太子失德被廢,皇上勃然大怒下旨清除太子余孽,追隨太子的諸多親信,更有王公子弟被斬首者多達十余人,一時間朝野駭然。太子失德在先,不忠不孝,賣官鬻爵,結黨營私,廢除太子圈禁待查。
一陣北風猛然襲面,吹得眾人靠貼了墻壁不能行進。不知誰暗嘆:“風云變幻,老天都為之動容了。”
寶玉來到父親的書房,一進門見大伯父賈赦也在屋里。他上前請安,父親草草地示意他免禮過來,正聲哀婉道:“府里不幸大火,燒了櫳翠庵一帶的宅院四所,損失慘重。可惜妙玉師父,沒能逃命,火中殉難了。”
寶玉更覺得事情蹊蹺,分明妙玉“被強盜劫持而去”,如何今日又喪身火海?爹爹為何如此說?
賈璉恭敬道:“二老爺交待下的話,我已四處散出風聲去。明日京城皆知,櫳翠庵的妙玉師父,仙化了。”
那聲音詭秘,似有無盡的隱情,賈赦捋了胡須頻頻點頭道:“這才是為人子弟應有的雷厲風行的辦事兒。”
頓一頓又道:“太子失德,竟然敢私通同宗嬸母luanlun生下孽種,貽羞皇室!”
寶玉聽得悚然抬頭望向賈璉,心里大致明白個究竟。想到妙玉那孤傲清冷的容顏,總如一團冰,涼涼的在心頭。原來妙玉的身世究竟沒能藏住,那伙人向太子發難了,太子在劫難逃,如此敗德luanlun的大罪,害得太子被廢。可是,十三爺……寶玉心頭七上八下,不由擔心十三的安危。如今雪上加霜,平日扶持十三的太子倒臺,怕是十三爺被放出的希望微乎其微。難怪十三爺要寫什么血書給皇上,莫不是也是黔驢技窮,只得放下一
身的傲氣去求皇上了?
心里仿佛對林妹妹沒有那么怨恨,畢竟是她所選,畢竟十三爺失去了一切,至少還剩個紅顏知己。只是他自己,又剩下什么?
大伯父賈赦說:“還是我當日有遠見,沒有上錯了船。太子被廢,這日后被立的太子,必定是幾位年長的皇子中選拔。”
賈政徐徐伸出手做個“八”的手勢,賈赦點點頭。
次日,皇上大怒,命上駟院御馬場旁設氈帷帳篷,給太子居住,由皇四子承德及皇長子負責看守。十日后,將廢太子事告祭天地、太廟、社稷。將廢太子幽禁宣安宮。一時間朝野上下駭然,太子黨昔日黨羽多是朝中元老要臣,如今岌岌可危亂作一團,無心朝政,日日提心吊膽。更有人審時度勢投靠如日中天的八皇子承衡。包括寶玉的父親賈政和伯父賈赦,都極力向八王爺靠攏。
寶玉臨回宮中向父親請安辭行時,父親正和大伯父商議寫百官推薦皇子的奏折。一見寶玉,喚他過來說:“你的字好,為父說,你來執筆。”
寶玉雖然不安,卻不覺不妥,他曾替父親執筆寫奏章。
他蘸墨等待,父親搖頭晃腦地道出八皇子為人的忠孝仁義堪當大統之類的話,反令寶玉心驚擱筆。重生的前世,分明賈府就是因為錯靠了八王爺才遭登基的四王爺當做八爺黨羽株連。他勸道:“兒子愚魯,有個拙見。立太子雖未國事,更為皇上家事。廢太子倉促,立太子更倉促,父子沒有隔夜仇,不要這邊白忙,到頭來太子爺和皇上擯棄前嫌,平安歸位,可就竹籃打水了。”他已經知無不言了,無奈父親拍案大怒,厲聲訓斥他一番,怪他偷懶不肯代寫奏折,借機推辭。反是大伯父賈赦思忖片刻道:“寶玉的話,不無道理。可是如今就是賭,押寶壓得對錯,勝負難料。”
回到怡紅院更衣,林妹妹還在等候。寶玉頗是詫異,想自己冷言冷語的一番,林妹妹若是換做平日早就賭氣拂袖而去,那份心氣孤傲誰個能敵?如今為了十三爺的事兒,竟然不顧了自己的顏面矜持來委曲自己來低聲下氣求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