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時金光萬丈刺晃得人眼難以睜開,秋水沉寒近冬呈現(xiàn)凍碧的顏色。青綠夾雜暗灰,同天際暮云一般壓得人心緊痛,難以呼吸。
黛玉垂著淚坐在馬車里,滿是對京城和大觀園的戀戀不舍。無奈她姓林,畢竟是林家的女兒,終須落葉歸根的。雪雁緊緊的握著她冰冷的手,兩雙手都在顫抖。
“姑娘,紫鵑姐姐怎么去了這久也不見回來呀?船要起錨,她不會趕不及吧?”雪雁焦慮不安地隔了簾縫向外張望著,亂糟糟的人頭攢動,不見紫鵑的身影。
原是主仆們行至半道,忽然間發(fā)現(xiàn)少了兩包黛玉隨身的包裹,身外之物黛玉本不在乎,可包裹里有幾本母親昔日的詩集,黛玉一時焦急了要回轉去找。是紫鵑安慰了她,同一位林府家丁返回大觀園去尋,說好盡快來追趕她們。誰想到等了多時還不見人影。
埠頭上吆喝聲人聲嘈雜不斷,隔了車簾,黛玉聽到婆子們的對話聲:“那邊的事兒都妥了,船只也備好了。快讓姑娘速速上船去。”
“那個小丫頭呢?帶走還是留下?”應答的聲音有些低。
“留了她去蘇州做什么?難不成給林姑娘當陪嫁?”
黛玉聽得恍惚,后面的話也聽不清,簾子一打,探進來一張面色陰沉的大餅臉吩咐道:“姑娘下車上船吧,艄公都候得不耐煩了?!?
“請問嬤嬤,紫鵑可是回來了?”黛玉問。
“哦,紫鵑姑娘呀,已經去船里候著姑娘了?!逼抛雨庩幍男χ?。
黛玉這才略斂了悲戚,放下帷帽上的玄色面紗,提了群幅徐徐起身下車。雪雁先一步跳下車,扶了黛玉聘婷而下。
夕陽金光刺眼,黛玉手擋帷帽檐。昔日她來京城時下船就被賈府的轎子接走,從不曾見過外面的繁華。渡頭上人影晃動,來往穿梭,難道這就是京城?仿佛自己才識得京城的模樣,卻要注定離去了。此一別,又是何時能見?京城,賈府,大觀園,寶玉……
黛玉凄然回身,盼望恍然間,某個未知的角落,寶玉調皮如昔日的忽然跳出來,嚇她心驚膽戰(zhàn),一顆心噗噗地悸動不停。然后他執(zhí)起她的手,呵呵地開心大笑,頑童一般。只是此時,她再也尋他不見。
“姑娘,仔細路滑,讓婆子伺候姑娘上船去?!眿邒邆円蛔笠挥覔韥恚瑢Ⅶ煊駣A在當中,不容分說架起就走。
黛玉不及言語,婆子又吩咐雪雁說:“雁子,看到后面山下的倭瓜棚子沒有?去買兩個水涼的瓜來,挑個兒頭大的,船上這一路可沒水喝?!?
雪雁四下看看,神色遲疑。她不過十四歲,自來到賈府很少外出,如此多的人,反是慌了神,嚇得搖頭。
黛玉忙說:“媽媽行個方便,雪雁是個孩子,這里人多眼雜,她膽量小,又地不熟的?!?
大餅臉婆子握住黛玉的胳膊說:“姑娘只管上船去等著就是了。一回生,二回熟,她一個丫鬟,哪里有那小姐命,等了人來伺候的?”
頭戴帷帽遮面身披墨綠斗篷的黛玉被兩個彪悍體壯的婆子一左一右挾持
著上了船。
“姑娘留心腳下!”船忽然間晃動不停。
“哎!”黛玉驚叫,身子左右擺動如風柳。
“小心!”一人橫腰攬住黛玉。黛玉自顧不暇,左搖右晃,忽覺那攬住她的手臂橫亙胸前,緊緊的束住她。黛玉驚羞急惱慌得掙脫,回身一看,見一張奇丑的面頰,皮膚黑得流油,一陣惡心掙扎了回身,被嬤嬤一把扶住。
“人接到了?”船上扶她的男人的聲音嬉笑著。
“也不看看是誰辦差事,能離轍嗎?”一名婆子得意地說,推開黛玉時言語頗為得意。烏篷船,油席的頂子,看來簡陋的一艘船只,不似是來金陵時的官船。但其中一名婆子分明是她熟識的,爹爹小妾的乳娘趙嬤嬤。記得她離家那年,趙嬤嬤在府里不言不語頗是本分的。
另一名她們呼做湯嬤嬤的婆子說:“吩咐艄公趁天亮行船趕去濟州投宿吧,夜長夢多?!?
“雪……雪雁,還有紫鵑,她們還沒上船呢?!摈煊駲C敏,已覺此行兇多吉少,緊張道。
“不必等了,這船坐不下這些人,她們兩個另搭船去蘇州了?!睖抛与S口說。
黛玉臉兒一沉,推開婆子就要提了裙襟上岸。
“抓住她!”婆子喊著,船身猛然又左右搖擺,黛玉跌跌撞撞幾乎扎進江水里,被一只鐵鉗子般的手緊緊拖住扯回船內,一把撤去了她遮面的面紗,絕世俊美的容顏。
漢子瞠目結舌,張了口半晌說不出話來。那漢子身材短小粗壯,賊眉鼠眼溜溜地望著梨花帶雨的黛玉上下打量著嘖嘖贊嘆:“嘖嘖,林老爺?shù)那Ы鸸皇莾A國傾城的美人兒,名不虛傳。便宜了陳無本那個老色、鬼了!半入土了還花大把銀子來老牛吃嫩草?!?
說罷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黛玉芙蓉般的粉面,慌得黛玉躲閃了轉身就跑,被湯婆子一把攔住她轉身罵著那漢子說:“不長眼的東西,也不看看什么碗兒你的食你也配吃得?若是有個好歹閃失,看奶奶能饒過你?”
船身在劇烈搖動,黛玉掙扎不得,那婆子的胳膊如鋼條一般結實有力。低頭訓斥黛玉說:“別裝什么千金小姐了。如今太太吩咐接你回去,是給你尋了個體面人家去做妾,你爹娘都沒了,靠山也沒了,若不乖乖地聽話服服帖帖跟我們走,那兩個丫鬟就是你的下場?!?
黛玉驚得面白如紙,慌得問:“紫鵑,雪雁,她們在哪里?”
“在哪里?窯子里,快活呢。總比抄家了被罰為官奴強過百倍。風風光光的穿金戴銀的,不比在賈府差。倒是姑娘你,不要不識趣?!壁w婆子罵著回頭瞪了漢子罵,“還不快行船!”
“賭錢輸?shù)你y子快還我!”短粗的漢子攤開手懶散地要挾道,“連本帶利,第十天了,算來也有個……”
一陣尷尬的沉默,只黛玉在無力徒勞地掙扎。
湯婆子立時語塞陪了笑臉看一眼趙婆子,趙婆子同她遞個眼色過去掀過黛玉的身子展示貨物般對漢子說:“林五,你看好了,這姑娘可是國色天香。待會兒找個僻靜的地方讓你這肥
猴兒舔兩口解解饞,可不許破了封兒無法對太太和四老爺交代,欠你的那兩吊錢就一筆了了,可好?”
胖漢子搖搖頭抱臂說:“不好,兩吊錢,連本帶利如今是五吊。若再過個三日,就是十吊。嘖嘖,不劃算?!?
婆子們不顧黛玉哭鬧掙扎,對個眼色嬉皮笑臉道:“我們也為難,太太那邊若知道了是要揭皮的。就是這樣,都是我們擔了天大風險呢。”
漢子才說:“這樣,你們兩個去買兩壇子酒,今晚上就在船頭去喝醉了睡,什么都不知道。我自有分寸。”
叉開手指捋著下頜的絡腮胡須垂下三尺地咂舌盯著黛玉溜溜地看,似是饞貓撲食般的眼神。被趙婆子一攔說:“急什么?橫豎讓你在那老東西前吃一口嘗鮮就是。”
黛玉一聽立時魂飛魄散,知道自己如今羊入虎口,誤入賊船,林家來接她是真是假如今不得判定,只是她面臨絕境是真。情急之下,黛玉靈機一動大聲叫嚷:“救命呀!救命呀!劫匪搶人了!”
無奈風高人聲雜,她的聲音淹沒在濤聲中。黛玉急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被婆子緊緊地扯住了,同她撕扯掙扎。
“唉,船里的,做什么的?”
黛玉似聽到聲音,急的又大聲喊:“來人呀,有山賊強搶民女?!?
“唉,這條船里的,往哪里去?”
婆子一邊急得去捂黛玉的嘴,一邊笑了揚起粗亮的嗓門應一句:“蘇州林老爺府里擒逃妾的,這就走!就走!我們的官場畫舫就在前面,岸邊水淺泊靠不了?!?
黛玉的心咯噔一沉,這幫寡廉鮮恥的畜生!不知是林府的家眷中誰在算計自己,聽這對話似是爹爹的小妾在暗中算計她。如今羊入虎口。可嘆她一個孤女難道就如此遭劫?若真是如這些人所說被賣給個半入土的老頭兒當小妾,還要被這色、鬼凌辱,與其茍且偷生還不如就此投河死了去。黛玉心一橫,掙扎了就要投水。
巡岸的官兵遠遠地喝問:“這是怎么了?這姑娘尋死覓活的,莫不是要逼良為娼嗎?”看來是河道衙門上當差的。
婆子見勢不妙,忙對岸上搭訕說:“讓官爺您費心了。不嫌丟臉,是我們府里的姨奶奶同個小白臉私奔了來京城,我們老爺才派人來追拿回去。她那奸夫送衙門了,她還不知廉恥的哭鬧不肯回府去呢?!?
岸上的官差罵一句:“沒臉的娼婦,沉塘才是!”
湯婆子附和著:“誰說不是呢?”
漢子就低聲吩咐啟航。
黛玉還要掙扎開口叫嚷,嘴已被那污穢的黑手按住,一只手探進了黛玉的斗篷里淫笑了威脅,黛玉忽然間不再動,眼睜睜看著那船身晃動著就要離岸。岸上幾名官兵在向這邊指指點點感嘆著什么。黛玉急中生智,忽然身子一軟做暈倒狀,整個身子癱軟下去。
漢子提住她扭頭喊湯婆子和趙婆子說:“快來扶了進艙里去,嚇昏了!”
就在三人交手大意的片刻,黛玉噗通地扎入水中。
“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救人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