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隨了賈府女眷們回宮,尋個借口從熱鬧的戲樓避席,趁人不備迫不及待地奔向永福宮。一草一木依然熟悉,多日不見,反添了故人意味。小太監(jiān)通稟一聲,她正要疾步去暖閣,卻端正了姿態(tài),略整了整發(fā),靜靜一顆噗噗亂跳的心,方才穩(wěn)穩(wěn)地邁步進去。
“林姑娘?是你嗎?”只聽到腳步聲聞了淡淡的衣香,他竟然就猜出了是她。一個熟悉低沉的聲音,爽朗中掩飾不住的疲憊,是他。黛玉抬頭,恰看見十三爺坐在榻上,朝她招手。黛玉一顆心怦怦直跳,若不是她按捺著步子,只怕便要奔了過去。她款款坐在他身側,靜靜地看著他。看他刀削般的面龐,堅毅的眼神,薄勁的唇線。大難過后,生死一場,他竟然沒有變,只是眼眸里多了些風霜的滄桑。十三望向她腦后垂著的彩紗包裹的頭發(fā),端詳片刻道,“果然聰慧!這樣宛如九天仙子,難怪宮中人人效法!”她低頭微笑,挽了那假發(fā)在手心把弄著,十三卻一把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那手頗大,極為有力,羊圈圈禁時的冰涼,如今卻是熱如炭火,一下子便包攏了她。黛玉驚羞,又怕人來,慌忙要抽手,只是幾次嘗試都未能遂愿,反被他緊緊握在手心。
“殿下……”,她嗔怪,眉頭微蹙,驚羞之意犯在雙顴一抹潮紅。話音未落,卻冷不防他身子前傾,伸臂一把攬她入懷,臉漸漸貼近,近得她難以辨認那變形般的面頰,那薄勁的唇就吻在了她冰涼的櫻唇上。熾熱的感覺鋪天蓋地涌來。他,他竟然強吻了她!
“殿……殿下……有人……”她含含糊糊地想喊出來,被他聽到聲音,更用力地吻了下去。唇齒間的濕滑,勢如排山倒海,不留一絲喘息之機。他竟是如此霸道,如此的不由人分辯,一點點的吞噬她,輕輕嚙咬著她的唇,滾熱的舌長驅直入去叩開她的門戶,慌得黛玉不知所措。
是喜是怕?黛玉自己也不得而知,她有些手足無措。他的吻那樣熾熱,她仿佛一只蝶,在他的吻中迷失了方向,卻又那樣愉悅地飛舞著。可是,這里畢竟是皇宮,若是被人窺到,萬劫不復……她的面頰紅如朝霞,呼吸漸漸急促起來。心驚膽戰(zhàn)時,偏偏是他的手漸漸游移,腰際,背脊,滑過她的脖頸又一路向下……
“不,不可!”黛玉急得眼底流露出驚慌。他卻絲毫不在意,攻勢愈發(fā)猛烈,帶
著她仿佛跌入桃花源,只她二人,霧意彌漫,分不清方向,她在他的漩渦中沉淪。這是在夢里,還是清醒的?
就在她驚得不知所措的那一剎,抵御不住的誘惑,忽然停滯。他猛然抽身,熾熱的唇離開了她。她捂著心口,怔怔地坐在那里。腦海中浮現的,是剛才那灼熱奇幻的感覺。
良久,她說不出話來,只覺得一顆心怦怦直跳。她大口地喘息著,似乎從未呼吸過新鮮空氣一般。狼狽的模樣,一雙眼也不敢去望他,目光只在自己微微凌亂的湘裙上逡巡。
他側頭望著垂了宮綢的琉璃窗,目光茫然,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發(fā)出夢囈般的一聲,“你……”
“嗯?”她抬頭,要聽他繼續(xù)說那令她心動的話語,心下就這樣隱隱期盼起來。
“你……以后……不必再來了。”
什么?她正垂著眼,等待他的后話,思忖著千百種應對,卻冷不防冷水兜頭,一個激靈,讓她醒了過來,猛然抬頭。
“什么?”她覺得自己周身瑟瑟發(fā)抖,寒意透了筋骨。
“你……你以后不必再來了……”他說的艱難,卻是決斷。“你……你不必計較先前對我的誓言,不是你虧欠我,而是我對不住姑娘你。十三好歹是一個七尺男兒,如何能忍一弱女子斷發(fā)救命?”他說著,毫不顧忌黛玉蒼白如紙的臉色和驚恐惶然的目光。他頓頓道,“帶白熊護膝闖宮面圣遞血書的事兒,是我賭上了你的命,只為盡力一搏,現在想來或許對姑娘很殘酷無情。但,十三雖貴為皇子,終究不可能許你什么,無名無分廝守一世,不過是玩笑,就是十三身邊的陪房丫鬟都要父皇母妃指派;認姑娘你做義妹,似乎也不妥當。畢竟,畢竟你是賈妃娘娘的表妹,輩分不對的……”
黛玉耳中嗡嗡蜂鳴,又好像無數只蜂從外面沖她飛來,撞得七零八落的。她頭暈目眩,卻強自按了心口。好一個輩分不對,當初相交時,這輩分難道是對的嗎?
十三的目中流露出一絲不忍,目光茫然的望著一旁,嘆口氣沙啞的聲音喃喃道,“還有一件事,一直沒有告訴你。待我傷愈后,父皇決定……要為我娶年郡王的女兒可欣郡主為妻,這本是門當戶對的親事。你的門第……終究……終究并不及她,相信你也心知肚明。十三自幼因母親出身低微,娘家無
權無勢,受盡了苦處,不想再重蹈覆轍。況且八哥的事也是前車之鑒,若不是八哥的母親低jian為辛者庫的jian婢,如何受這場侮辱被輕易廢了爵位?如今人人皆知,尋個朝中有權勢的岳丈靠山,日后在朝中有個幫手。”
每句話,都是那么平和,平和到像一位兄長安排著她的飲食起居一般。可是,竟是這樣的字冷齒冷,他如何說的出口!還這般淡然,讓黛玉險些懷疑,坐在自己對面的人,只不過是披了一張十三爺人皮面具的牲畜。他如何這般的不動聲色說出這種絕情的話?如此對她?
他是在用小刀子,銹鈍的小刀子磨著她的心,一點點,一絲絲地將它撕裂。血一滴滴滲出,傷口一點點被撕裂。舊傷新傷,一起裂開,慘不忍睹。
她從沒有想過心口可以這樣疼,感覺五臟六腑都要抽離開來,攪碎了,又被黏上。她定定神,森然的目光射向十三。
只是她目光太過凜冽,他明顯一頓,寬慰道,“你我今生怕是無緣。不如你去嫁馮紫英也好,找個不計較你身份的好男兒嫁了,也是福分。姑娘這般絕美的人物,定能有個好婆家。你若執(zhí)意寶玉,我自然也會為你出謀劃策。”他似是自嘲般一笑道,“起先,十三不過是妒忌寶玉有個美人表妹牽腸掛肚,還處處炫耀人前,所以才有意接近姑娘,只為贏得美人兒心一比魅力。如今得到了,總不算一樁憾事。這世上沒有我十三得不到的東西,做不成的事,這十幾年,被那些奴才們羞辱折磨時,十三就如此堅信。遲早有一日,讓他們都看到,沒有我十三得不到的,做不到的……后來,見姑娘為十三動情,為救十三斷發(fā),十三銘感肺腑。只是,就像十三同小十四爭粥一個道理,奪到手的東西十三絕不會在乎,因為,畢竟得到了。而你,也是十三曾經得到過的……”
黛玉閉目,淚水滾滾而下。他似乎還在說著什么,她卻完全聽不到。仿佛交付了一片真心,到頭來卻只是他用來證明自己的玩物。不,甚至不如一件皇子們的玩物。自己心用盡,淚流干,就如此莫名其妙的被他一腳踢開,連憐憫的機會都不留給她,一點一點的撕裂。剎那間,萬念俱灰。
她一把推開他,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卻是那樣輕,周身如發(fā)熱般綿軟無力。聽不見他的呼喚,她踉踉蹌蹌奔出門永福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