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滿懷的心思都在糾葛,如果十四爺?shù)昧讼嬖平o的那遺詔,是念在了兄長此刻的溫情上有所頓悟,私匿了不去引發(fā)此事嗎?如若十四爺無心鬧事,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此事對皇上挑明,反是害了十四爺。如今他可是如手握一枚燙手山芋,進(jìn)退兩難了。如何辦?可該如何是好呢?寶玉滿心猶豫。
幾碟小菜都是素齋:酸梅羅漢豆,雙喜豆腐盒子,松茸淮山,還有翠綠的莼菜湯。因是為先皇守孝,宮里食素。
宮娥上來一道梅子餅,才烘烤出來,噴香誘人。皇上親自起身接過,又為太后奉上第一塊,太后笑了點(diǎn)頭,隨后那第二塊餅子,皇上竟然給了寶玉。驚得寶玉就要叩謝施禮,被皇上攔?。骸鞍?,說過,此地沒有君臣,都是自家人,免了虛禮。”
太后打量了寶玉說:“可不是嗎,難怪皇上夸贊,寶玉是生得有些像十四殿下年少時。恰這些日子本宮收拾東西,還翻出了昔日你十三哥,十四哥的一些衣衫,都是七八成新的。下面的兄弟年少,身量又不合適,倒是寶玉身材同他哥兒倆昔日相仿。不然,你挑選幾件拿去穿,也不算作踐了好東西?!?
寶玉忙起身謝恩,十三笑道:“這可是好東西,小十四的衫子,那袖口領(lǐng)口邊緣的花兒溝邊都是母后的親力親為。更有小十四貼身的小衣,多半是母后的針線,你只同他搶那個就是了?!?
兄弟們說笑逗鬧一場,皇上板起臉對寶玉道:“你也該收收心了,玩得野了的馬駒也要上轡頭的。也不必你等到科考下場,我讓人舉你個官兒,留在朝廷里當(dāng)差就是了?!?
寶玉的心頭一沉,這分明非他所愿,卻不得不跪地領(lǐng)旨謝恩,心里一陣的暗笑酸楚。怕是多少人求之不得,他卻志不于此。
用過膳,寶玉追上十三爺,不過須臾的功夫,還不等開口,十三爺就被那些急得準(zhǔn)備明日皇上登基慶典之人包圍扯去一旁,七嘴八舌的請教詢問,嘰嘰喳喳的哪里有寶玉插話的份兒?寶玉被擱在其外,看得好生氣惱,大難臨頭,十三爺還有心弄這些閑事?忽然心里一個念頭,今日十四爺和太后一反常態(tài)的溫和,同四爺冰釋前嫌,難道是在故意掩人耳目?讓皇上放松戒備,好在明日朝堂上突如其來的一招制敵?他一陣心寒,越是詢問適才十四爺垂頭不語時的面容,那冷冷的眼神,太后那強(qiáng)扮的笑顏就覺得此事詭異。
寶玉上前推開了眾位官員,一把揪扯住十三爺就向外拉。十三爺忙甩開寶玉埋怨:“你去忙你的,何來如此不成體統(tǒng)的拉拉扯扯。什么事兒都待明日大典之后?;噬暇鸵ャ逶×?,我也要去沐浴更衣。”
寶玉也不理會,徑直的推他去了一角落,甩開眾人才低聲道:“明日大典,怕是有驚天大事!虧得十三爺還安枕無憂呢,忙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寶玉便將皇上遺詔,湘云偷去給了十四的事兒大致說了個究竟。十三早也嚇得面容失色,望了寶玉片晌才跺腳道:“你如何才說?我這就去尋小十四說個究竟!”
“回來!”寶玉一把揪住了十三,惱恨不得的一本正經(jīng)斥責(zé)道:“十三爺此去又能如何?十四爺會聽你所勸,把那千辛萬苦奪來的罪證拱手奉上嗎?怕他正估量著如何明天去大鬧登基大典呢!”
十三捶頭跺腳,如何也不曾料到緊要關(guān)頭橫生枝節(jié),功虧一簣。
“怕是此刻已沒了兄弟,只有君臣皇位。十三爺,如今的情勢,也容不得你我騎墻。十三爺,你保哪一方?若保四爺,勢必只能舍了小十四!”寶玉斬釘截鐵道,這都是天意,他原本是想依從了先皇的遺詔,守到那撥云見日的一日。如今看來,事與愿違。
若是皇上此刻得知了先皇密詔,怕是對小十四和先皇都要恨之入骨。這個天大的秘密,只是
勢單力薄的十四爺此刻空拿一紙?jiān)t書,不會天真到真鬧去朝堂討回皇位吧?
十三爺沉默,旋即捶頭捶墻頓足,沉吟片刻才艱難道:“其實(shí),本王手中也有一道先皇遺詔,那不過是為了救小十四性命。父皇為他頗費(fèi)了一番苦心,只是十四他過于糊涂!急于求成!”
他終于取出自己懷里那份詔書示與了寶玉哀嘆道:“可憐了父皇一片苦心?!?
寶玉拉住他袍襟的手始終沒有松開,沉吟片刻道:“十三爺,此事若是如此大動干戈,怕是十四爺若不一鬧也不甘心。若是此事被皇上得知,怕是知情人都要被滅口!寶玉一死,罪有應(yīng)得,畢竟未能恪守對先皇的諾言,丟失了遺詔。只是賈府史府無辜性命上千,更有宮內(nèi)十四爺和太后身邊人,豈能眼睜睜的連累了他們?”
十三思忖片刻點(diǎn)頭道:“看了寶玉你也深得了四哥的心思。如今之計(jì),只能私下運(yùn)作。我猜想,十四弟如此精細(xì)之人,那密詔只能隨身而帶,不會離身。可巧明日大典在即,皇上命親王去御湯泉沐浴,不如……”
“尋個可靠的人去搜十四爺貼身的衣裳?”寶玉問。十三點(diǎn)點(diǎn)頭,彼此會意的一笑。
十三也不去奔忙,所有的手中的事物一應(yīng)推給了寶玉去做,自己就守在了太后宮中,只說是偷得浮生半日閑,來陪陪母后盡孝。一來是想了解太后的動向,二來是探探那遺詔是否被太后收藏?
傍晚時分,那派去監(jiān)視搜查十四爺?shù)男√O(jiān)無功而返,一臉欲哭無淚道:“貼身的衣服連縫兒都摸了,沒有,果然的沒有。”
十三一陣詫異,追問:“靴子呢?”
“也搜了,除去插了把防身的牛耳刀,哪里來的什么圣旨呀?十四爺都脫得赤條精光的了,總不能夾帶在身上吧?”小德子嘀咕著,在一旁插嘴道。
十三打發(fā)小德子帶了小太監(jiān)下去,只剩下同寶玉面面相覷,一臉失落,犯了嘀咕。
寶玉尋思片刻道:“如此推算來,倒是有趣了。就怕這遺詔不曾離開永福宮!”
“你是說,在母后身上?”十三驚道,寶玉點(diǎn)點(diǎn)頭,只是,如何能搜出太后身上的詔書呢?
十三時站時立,也沒了主意。寶玉體諒他如今決策的艱難,既不想傷母后,又不能傷十四爺,還有他要力保的皇上和朝局。
“不行,若對母后點(diǎn)明此事,怕是不智之舉。母后偏袒十四,人所盡知,更何況四爺確實(shí)是又負(fù)小十四。母后怕是拼死也要為十四出這口惡氣的?!?
寶玉尋思片刻推算道:“除非,明日大典,太后臥病,難以去親臨恭賀,那么,這遺詔勢必就要帶在十四爺身上?!?
“不可!母后待十三情同生母,十三不能!”十三爺堅(jiān)決道。
“十三爺,糊涂了,寶玉可曾說了什么?可是要你去傷皇太后鳳體?不過是讓皇太后誤過大典不去出面就是!”
待到了天明時分,皇上登基大典,十四爺一身朝服冠帶整齊邁步出了永福宮殿門。
他含了滿腔的義憤和不屈的豪情,仰頭望著灼目的天光湛湛青天,心里滿是對故去的父皇無限的依賴和悼念,心里不住默念:“父皇,若是父皇在天之靈有知,就保佑孩兒此次在朝堂揭發(fā)那狼子野心的逆賊的禍心和罪行,還圣朝一個湛湛青天!
才默念至此,冷不防“嘩啦!”一聲,瓢潑般的大水從天兜下,劈頭蓋臉直淋得他一身。十四是行伍之人,嗖的跳閃去一邊,只是一身濕漉漉如落湯雞般狼狽的呆立在那里。
“哎呦呦,該死該死!討打的小猴子,你不要命啦!那水盆怎么放在殿瓦上?”老太監(jiān)一溜煙兒的奔來,一見十四爺如此狼狽一身是水的樣子,驚得跺腳抽了自己的臉罵著,“哎喲,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這新來的小太監(jiān)是八爺府里舉薦的,想是八爺太和善待他們,一個個的蹬鼻子上臉,干點(diǎn)活兒就出亂子呀!”
十四的火氣騰然而起,這些奴才,做錯了事兒就來牽三扯四的,八爺舉薦的?這不是分明要敷衍塞責(zé)要他忍了這口惡氣!
但轉(zhuǎn)念一想,也覺得晦氣之余兆頭不好,心懷重?fù)?dān),如何能同這些奴才計(jì)較。
他轉(zhuǎn)身就要回宮尋母妃更衣,老太監(jiān)卻一邊吩咐人將那個惹事兒的小太監(jiān)拖出去打死,一邊吩咐人速速來給十四爺更衣。不住叨念著:“十四爺,誤了登基大典可是大罪過了,十四爺是皇上嫡親的兄弟,更是不能觸這個霉頭了?!泵Ψ愿廊艘耸臓斎ヅw速速更衣趕去朝拜。
不多時,有太監(jiān)進(jìn)來一頭冷汗跪地叩首哀求道:“這水盆子是十三爺為太后娘娘消災(zāi)祈福放上房頂?shù)摹J臓斘椿鼐┠顷囎泳头派衔蓍?,還對過八卦方位。誰想這些天忘記了,想是天熱雪溶了,金盆就掉下來了。這好在沒砸到十四爺?shù)念^,不然奴才們粉身碎骨都難以贖罪了!”
外面有太監(jiān)來催,吉時已到,皇上登基大典臨近,十四匆匆更衣前往,呵斥太監(jiān)說:“都出去!本王自己來!”
“哎喲,奴才的爺,快些吧。”太監(jiān)匆匆給十四更換貼身的白綾子袷褲,那條猩紅的墨點(diǎn)汗巾子已經(jīng)有些濕漉漉。十四罵走太監(jiān),自己匆忙的拉扯著衣衫。太后昨夜腹瀉不停,走路都發(fā)軟,干黃著臉兒強(qiáng)撐了身子過來給十四更衣,叮囑他務(wù)必小心從事。十四急得胡亂更衣離去。
寶玉無官無爵,也恰躲過這些勞碌,但卻不能親臨目睹那出好戲。
他在賈妃娘娘的鳳藻宮坐立不安等著前面的音訊。十四爺若拿了詔書,是篤定了要去大鬧登基大典的。只盼今日能得手,不要大亂了朝廷,因此起了刀兵之爭,就國無寧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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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過了正午驚人的消息就傳來,宮里宮外已是議論紛紛。盡管皇上下旨緘口不得議論十四爺癲狂病復(fù)發(fā)的事請,只是這傳聞不脛而走。
十四王爺在皇上登基盛典時突然大吼一聲從隊(duì)伍中沖出,幾步上前手指了皇上發(fā)難,如聲討叛臣賊子一般言辭激烈,大罵先皇私改先皇遺詔篡權(quán)奪位,狼子野心,就連先皇的死因都拿出了質(zhì)疑,更懷疑是四皇子鴆毒先皇逼宮謀位。一時間朝堂沸騰,亂作一團(tuán),百官大驚,不知所措。聽說連平日處變不驚的皇上都頓然變色,從龍椅上倏然起身作色。這時,十三皇子挺身而出怒斥道:“十四皇弟,口說無憑你可有證據(jù)?你口口聲聲說是手握先皇遺詔,那就拿出來給大家見識見識。先皇臨終時承征守在龍床旁徹夜不離,如何沒曾聽說什么衣帶詔?若是無中生有,就當(dāng)謀逆的亂臣賊子論處!”
一番義正詞嚴(yán)之詞,朝堂內(nèi)噤若寒蟬。十四皇子得意的從腰間扯出那衣帶詔,抖落開來時還滿眼得意,唇角微提,含了嘲弄之意。他不肯交由旁人,只對了一旁的八皇子和九王子說:“八哥九哥,你們先見識見識!上面有父皇的玉璽鈐印?!?
只是那皇綾詔書展開,眾人驚得目瞪口呆,原來傳說中的篡改遺詔果然不是無稽之談。八王爺看過遺詔臉色大變,頻頻對十四搖頭遞眼色。
先時眾人只以為是八爺識大體,不想十四爺在此時發(fā)難亂了朝綱。誰想一旁的三王爺忍不住湊來看,皺緊的眉頭看過后滿眼驚異,又看一眼十四猛然撲哧笑出聲來,徐徐問:“十四弟呀十四弟,你偽造父皇的詔書,抄個什么不好,怎么抄這么闋、淫詞濫曲?”
情勢大變,十三忽然皺眉道:“三哥,到底十四弟信誓旦旦的提到的父皇的衣帶詔是何物,讀來聽聽。你我兄弟開開眼見識一下!”
三王爺為難的皺眉,閃去一旁道:“還是八弟來讀,他學(xué)問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