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怏怏的退出了大殿回宮去,眼前一片迷離,腳下無根無定,一腳反是險些踏空。
“林妹妹!”寶玉驚得叫,忙上來扶住她問:“妹妹這是去了哪里?”
竹籃打水空忙一場,黛玉悲從中來,不知如何的,一見寶玉珠淚盈盈的盡數落下。
“妹妹這是怎么了?”寶玉關切地問,小心翼翼的申請,緊緊握住黛玉冰冷的手,隔了手上的鮫綃,她淚光瑩瑩的,含辭未吐,心事重重。
“敏貴妃,她不肯見十三爺?”寶玉試探問。他竟如何知曉的?黛玉微驚,不由感念寶玉的一番用心,怕是從頭發到腳跟兒,這些年同寶玉耳鬢廝磨的一處吃一處玩兒,再沒他不知道的。
黛玉也就不再瞞他,含了埋怨將敏貴妃沒有心肝的一番冷言冷語的條件開給寶玉聽,寶玉只端詳她微蹙的眉頭,含笑的聽著,一邊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忽而又搖搖頭,仿佛此事頗為難辦。板起臉見黛玉一臉愁容的樣子,寶玉反是噗嗤一聲笑了,釋懷地拉住黛玉的手說:“妹妹如此一說,我大致也明白個究竟。妹妹,不如聽我細細說給你聽。”
于是寶玉用執了扇子敲打自己另一手心若在思忖若是分析,扇子磕打得頗有節奏,時而仰頭時而嘆氣,見黛玉稍有些焦急才笑道:“若是這敏貴妃可也是出家之人,自然的心無旁物,這世間的兒女情都是俗世孽根了,不該牽掛,所以,她的話也沒大錯?!?
“那該如何?”黛玉猜出寶玉定然是有了計策,不然不會如此拿捏的樣子,自小寶玉就總是如此在她焦急時拿捏逗趣她,急得她掄了粉拳去捶他。
她氣得起身,寶玉忽抱頭大喊饒命,總算心滿意足的笑了說:“妹妹去應下敏貴妃所求就是了。天下的廟宇都是供奉菩薩的圣地。宮里又不是沒有佛堂廟宇?如今十三殿下大病不起,做法事為十三殿下招魂祈福也不為過。求了懿貴妃娘娘恩準去含光寺做法事,到時候挪了十三爺去宮里的含光寺寶剎佛堂,再請敏貴妃混跡入誦經的和尚尼姑中,同殿下母子相見也就了卻了雙方的心思。妹妹也就大功告成,此計可妥?”
黛玉聽到一半時就已茅塞頓開,眼眸中露出柳暗花明的驚喜,唇角微微含笑,愁容散去。寶玉見她嫣然的樣子也就得意的笑了說,“妹妹的臉兒才是陰晴不定呢。如今總算是笑了。看看,笑時就云開霧散了,愁眉苦臉的老天都不來幫你,可是這個道理?”
真正體貼入微的還是寶玉,黛玉心里一陣感激。
“林妹妹,你可是要仔細了。聽說皇上對敏貴妃一時諱莫如深,多少宮人搬弄是非提起敏貴妃的事兒,都被皇上重罰,有的被割去舌頭。可見皇上心里對此有很深的心結。妹妹,若是此事敗落,我是說……”寶玉深深咽口唾液說,“此事是寶玉一人的主張,膽大妄為,同妹妹毫無關系?!?
“寶玉!”黛玉驚道,愕然望著他,低聲道,“你若有事,我獨活也沒意思。”
寶玉聞聽呆若木雞一般,喃喃問
:“妹妹,你說什么?你再說……”
黛玉卻目光飄離的轉身跑遠去。
含光寺是當年皇上為了給老太后祈福所建,殿宇恢弘,香火頗旺。宮內嬪妃禮佛常來此地。如今皇上特許十三殿下移去佛堂受眾僧祈禱受香火,祈福消災。
黛玉心知瞞天過海請敏貴妃入宮一時驚險無比,敏貴妃入宮,若被人察覺,皇上得知,必定是一場驚濤駭浪。她本心是為了安撫十三爺,若是牽連進無辜倒是罪孽了。
她自信安置妥了一切,一早就梳洗停當要去含光寺。
“顰兒,你站住?!辟Z妃忽然發話。黛玉本沒留意元春姐姐,自當她還在安寢養胎,竟原來她醒了。
“黛玉給娘娘請安,娘娘同小皇子萬福?!摈煊駠聡碌?,聲音不高,極力定了心緒。
“你去哪里?”賈妃問,手里拿個花繃子,似是在做針線聞訊過來的。
“黛玉去妙郡主宮里坐坐,她約了黛玉抄《金剛經》為十三殿下祈福。”黛玉小心的應著,偷窺賈妃的神色。
賈妃被宮娥扶了坐在榻邊,含笑打量她道:“顰兒,我知你是個絕頂聰穎的姑娘,心高氣傲的,也非凡類。只是,地府有地府的規矩,天宮有天宮的仙班,不可逾矩的。本宮初入皇宮時,嬤嬤們叮囑記住一句話,你道是什么?”賈妃的目光審視她含了深邃的笑,看得黛玉垂首心跳,莫不是元春姐姐察覺了什么?只是此時,若是生了旁的枝節,豈不是前功盡棄?
黛玉極力定心抬頭笑道:“一定是勸娘娘恪守宮規吧?”
“她們說,好自珍重,莫管閑事。前面的坑多,都未必知道自己掉進那個坑淹死。”賈妃的話冷冷的,說得黛玉心里一個個寒戰,如今不知她要說些什么?
“林妹妹,林妹妹???,妙郡主來尋妹妹了。”寶玉的聲音從殿外傳來,這廝,多少次囑咐他不得造次,如今又忘記了規矩。黛玉回頭,賈妃已經訓斥說:“寶玉!不得造次?!?
妙玉一身水田衣翩然而至,雙手合十同賈妃見禮,賈妃竟然驚了:“郡主這是……”
“宮里來了得道高僧,妙玉也去為十三叔祈福抄經。高僧說,須得湊足十八名妙齡女子抄經祈福,我已將林姑娘的名號生辰都報去佛前了。”
賈妃這才沒再計較,雖然眉宇中仍有郁色,還是放了黛玉隨妙玉去了。出了宮,有驚無險,黛玉長捏把冷汗。
妙玉低聲道:“敏貴妃娘娘已經入宮了?!?
黛玉一陣欣喜,問:“人在佛堂了?”
“十四叔安排妥了。”妙玉點頭道。
黛玉隨了眾人趕去佛堂。遠遠的就見十四皇子的身影在徘徊,一見了黛玉等人,大步迎來,引了眾人去一旁。
黛玉看十四爺面容沉凝,頗是冷漠,含憤的目光直視她,不由一驚。
“十三他執意不肯見母,你是否能搞搞清楚再鬧,這不是耍本王嗎?”十四佯怒道,一臉興師問罪的樣子,“你當這是好
玩兒的?若被父皇知道了,掉腦袋是小事。這是抗旨欺君!”
黛玉一驚,不會,十三爺不肯見母?十三爺臨終的心愿,那日小心翼翼的將那枚玉墜兒遞在她手里,如何會錯?為什么會如此?如果真是這樣,自己的一片心思豈不都是白費了。
北靜王水溶在一旁低聲說:“十三爺變了主意,他說,既然這些年都不見了,不見也罷?!?
“這不是賭孩子氣嗎?我去看看他”黛玉轉身就走,寶玉也攔她不住。
殿旁一道屏風隔開了佛堂的偏殿,十三就躺在里面,雙目微闔。
黛玉進去,他卻閉目不語。黛玉看一眼四周,小德子知趣的帶了眾人下去。在黛玉身邊時低聲說:“爺這脾氣,姑娘還是不必勸了。”
黛玉湊去他的床榻旁,心里有些氣惱,還是念他臥病,略定了定神。
“殿下,這是如何了?那玉墜兒,黛玉待你物歸原主了。殿下如何的改變主意了?”黛玉好言安慰。
“是,不必見了。原先是我幼稚無知,太過任性,如今,不必了…..”
黛玉驚得不知所措,興師動眾,費盡了心機,勸服了敏貴妃千里而歸入宮,她和十四爺冒了觸怒龍顏的風險,生死都不顧了去幫他,如今他輕描淡寫的一句‘太過任性’,就不了了之了?
承征閉目不語,深抿了唇,蒼白的面頰,平靜毫無生氣。黛玉只覺心里一陣陣的鬼火上涌,從未如此的惱怒,如被羞辱一般她沖上前斥責道:“你到底要做什么?難道布這場局有趣嗎?千里迢迢,貴妃娘娘一把年紀,為了你晝夜兼程連夜入京,瞞天過海的進宮,就是為了你一句‘太過任性,不必了’?殿下,你要做什么?沒有人虧欠你,她生下你你就該感恩,她皈依佛門那是神明的指引。你有什么不知足!怕是孤兒如我的更要苦你十倍,我去恨誰,去向誰訴說?難道埋怨父母心狠棄我而去嗎?若是能活誰想去死?”黛玉氣得一口氣罵出,淚水涔涔,心里暗罵一句真是冤家。
寶玉在外面,聽到黛玉的動怒,忙進來勸阻,黛玉卻甩開寶玉的手,淚水洶涌。她又委屈又失落,更多的是替他難過。她知道他想見母親,一直都想。只是隔了這么多歲月,他怕是一時不知如何面對罷了。他需要有人推他一把,再不能這樣兩相折磨下去了。
“承征!你到底要做什么?人來了,你見不見都要見!”第一次,她這樣聲色俱厲地叫出他的名字。黛玉自己都被嚇了一跳,不知自己何來的勇氣,如此對一個皇子喝令,嚇得引了敏貴妃進來的十四爺都驚呆,嘆息一句:“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姑娘果然厲害,頗有巾幗英雄的氣概,敢對小十三吆五喝六的人,不多!”
“她既然不想留,何必入宮?”十三牙縫里擠出幾句話,目色中滿是痛苦。他轉過身,面朝墻壁。
敏貴妃含淚在十四身后,拉住黛玉的手勸她:“我明白他的心跡,都下去吧。貧尼自會對他說明原委,開釋心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