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狠狠地捶床,原本不過調虎離山之計助寶玉擺脫眼前姻緣的困局,誰想到反是害了賈政。半年前,皇上發現國庫庫銀空虛,要征戰夷敵竟然沒了軍餉。仔細一查,原來是朝中王公大臣們爭先向戶部支取挪借銀兩,更有甚者竟然借了銀子去放印子錢,牟取高利。皇上大怒,要人去負責查辦此事,限期收回挪借的銀兩。這得罪人的差事,人人躲避。皇上萬般苦惱之時,走出了平日冷面無私的四皇子應下這差事,還把個十三拖下了水。太子本是順水推舟讓十三攪合進查辦挪用官銀的事兒,無非是為自己留個眼線留條活路。挪用庫銀,他太子爺挪得銀子位居榜首,很多都是他的嫡系人馬,自然傷不起。但是老八的人也挪了很多,原本是烏鴉不嫌鯰魚黑,可如今老八卻一副懷柔的姿態,仗著遍地錢莊買賣多,不動筋骨的把虧空慢慢補上了。可是太子爺的虧空卻是棘手,不知從哪里來償還。十三和老四雖然是太子一系,可一個是視金錢如糞土,快進快出;一個是舉家清廉,哪里有閑錢。太子的錢,多半用在周旋籠絡黨羽了,更有人借他的名號扯虎皮做大旗的胡來。也是他平日疏于管教,如今查來,卻是頭疼。偏偏是老八**還清了銀子反戈一擊,對他窮追猛打,要在皇上面前動他太子的根基。正在棘手的時候,有人偷偷獻計,如今秋闈大比臨近,何妨不在那想當官又才疏學淺的官宦人家的舉子身上下文章?于是他布置周密,做了勝敗的準備。若是此計平安無事依計而行,這筆敲來的銀兩收入可觀,再借機點放幾個外任肥缺,怕是虧空一事就差不多了;而若是事情敗露,自然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有個頂缸替死的,他已經布置周全,這些考官里,首選的替死鬼便是賈政了。
夜闌人稀,十三翻個身輾轉發側難以入睡。
依稀的閉眼,身子飄飄忽忽地蕩起,半空中俯視腳下金碧輝煌的宮殿,金瓦琉璃,紅墻曲折。南書房那小院子,那個大暑天火辣辣的毒日頭下跪著流汗的小孩子,可憐巴巴的大眼望著陰涼的回廊下吃茶逗鬧的哥哥們。不時有人對了他指指點點,他依稀聽到斥罵的聲音:“小雜種!野種!”
他恨,又不得起身,帶他的公公們立在廊子下說笑聊天,懶得看他。滿腹的委屈,他都不知如何的遁逃。轉眼大雪紛飛,他伏案練字,新任的太傅從他身邊過,拿起他的字對眾位皇子夸贊說:“十三殿下的字,精進了。這筆顏楷頗有些功力,微臣定當向皇上稟明。諸位殿下當以此為鑒,苦練書法。”
他滿心的歡喜,太傅頗是年輕,笑笑的望著他,對他說:“梅花香自苦寒來。”
他本是看到了熹微的晨光,這些年他拼命苦讀,習文練武,無非就是要爭出頭之日。
可是好景不長,不過數日后,這位盡心竭力公正不阿的書生氣十足的太傅被安了
個玩忽職守,疏懶塞責的罪名,被逐出了皇宮。自此,他仍是被那些老夫子的太傅和學里太監們荼毒著。一個大雪紛飛的傍晚,他的一篇文章被太傅指責為抄襲,說他抄襲十哥的文章。那個草包十哥,誰都知道他是個不學無術的,人人知道他委屈,可是無人替他爭辯。他怒不可遏,同那太傅頂撞,被罰跪在雪地里,恰是遇到了太子爺。此前,他只在大典的時候遠遠望見過父皇,望見過二哥。太監們不許他靠前,他也沒有資格。如今,被太子從冰天雪地里抱在了懷里,他覺得自己面頰上的淚都是滾燙滾燙的。
從此,他被太子二哥請旨安排在了懿貴妃娘娘宮里撫養,他有了一個四哥,還有了一個十四弟,懿貴妃對他呵護備至如親生的孩子,他才有了溫暖的家。四哥嚴厲,對他寬嚴兼濟,小十四頑皮任性,弟兄二人爭吵玩鬧在一處,渾渾噩噩就過了這些年。直到后來,他從軍中歸來,從皇子中脫穎而出,被父皇青睞寵愛。這一切一切,都是太子二哥所賜。他刻骨銘心的記得。
次日一早,他還是派人去請賈寶玉過府敘話,只是人去了許久,回來時說:“聽賈府的人說,寶二爺一早去小史候府去接表妹回府去了。”
“蠢材,還不追了去請!”十三罵道,揉了手掌,心里卻是七上八下。他不能辜負寶玉的托付,可又不能背叛二哥,他不忍看賈府遭難禍及無辜,可也不能見二哥大難臨頭。起碼,他要透露口風給寶玉,讓他設法攔住賈政入闈場。那怕替死鬼是旁人!
“回來!”他猛地喊回小德子吩咐說:“若是還尋不到賈公子,不妨尋個人遞信兒給林姑娘去,就說,我這里有要緊的事兒讓寶玉過府來一敘。”
小德子機靈地應了聲得令而去。
次日一早,寶玉就火急火燎地打發人備轎去接湘云,又怕小史候夫人從中作梗,便打著老太太的幌子親自出馬了。
寶釵在怡紅院里等候,一邊有意無意的看襲人在縫荷包,就跟他說:“這些東西也要你親手做嗎?我改日讓鶯兒過來幫你。”
襲人笑了說:“鶯兒也頗忙的,怎么好麻煩她?”
“前些天我看林姑娘的針線不錯,不是正給寶玉縫個荷包嗎?可不要做重了,白費了功夫。或是她做荷包,你就去做扇子套,總是岔開樣子的好。”
襲人笑了說:“姑娘是不知道呢,原本林姑娘是給我們二爺縫了個荷包,她身子弱,老太太囑咐她不宜做針線傷眼,那一個荷包眼巴巴的做了半年。總算完成了**成,那日一吵架,急紅了眼,拿起剪刀就給攔腰剪斷了。哪里還等得及用?也不尋那份麻煩了。”
寶釵聽了沉吟片刻,襲人又說:“若是毀她自己的東西也就罷了,偏偏那日里,我央求史大姑娘幫了縫了個扇子套兒,精巧得可愛。我怕二爺
心疼妹子,就騙哄二爺說,是市集上尋了個貌美手巧的繡娘縫的。誰想被林姑娘聽了,二話不說,拿把剪子就給攔腰剪了,心疼得我又不好明言。后來讓我們那小爺知道了,急悔得跺腳說,真真罪過的暴殄天物了。若是幫忙這些女紅,我想,不是史大姑娘今日就回來了嗎?”
寶釵一聽她還想讓史湘云幫忙做繡活兒,忙左右看看手中美人紈扇攔住她的話輕聲說:“你是不知道,云兒在家里是個說不上話的。她父母早亡,如今跟了父親昔日的小妾孀母寄人籬下的度日。偏是她嬸嬸刻薄,平日里家里的繡活都讓她母女們干,略微晚了些,還要抱怨閑話。就是那次我追問多了幾句,云兒才哭了說出來,說是她母女做這些繡活,要熬到二更天,那個地方哪里是個常駐的?”
襲人聽得目瞪口呆,眼淚瑩瑩的在眶內旋轉,嘴里不住地說:“罪過罪過了,早知如此,我就不煩勞她,也不知為了那個扇袋子,她如何點燈熬夜的做的?還被我們一剪刀的就毀了去。”
直到了午后,寶玉才攜了史湘云回來。黛玉見湘云進來就蹦蹦跳跳的拉了寶釵和襲人等歡喜的不得了,
再看寶玉風塵仆仆的樣子,赤金抹額下齊齊的劉海被汗打濕,溻在額頭。脫下猩紅色的斗篷遞給旁邊的丫鬟,她就問寶玉說:“這是撈魚去了嗎?一頭的汗,看看你,怎么去了這么久?”
寶玉拉了黛玉去一旁低聲說:“先是侯爺夫人留我吃飯,后是中途老太太派人來催。最驚險的是,最后出門前,十三爺派人來喊我兩次過府去,我都借故推諉了。我哪里肯丟下了云兒走,若是那樣,回來豈不是無顏見姐妹們?”
黛玉笑罵道:“你倒是個有情有義的。焉知十三爺尋你,可是為了櫳翠庵的姐姐的婚事?”
寶玉聽她取笑,就伸手去她額頭敲個暴栗嗔怪:“還有心取笑呢!”
一時間李紈聞聽湘云來了,也帶了姐妹們趕來,屋里熱鬧非凡。一面把姐妹們前日做的海棠詩拿給她看,一面逼她補上詩做,還逗她說,若是做得不好,罰她個東道請上一席。
湘云一面作詩一面同眾人說笑著,連連說:“作詩是小,請客是大,這個東道我一定要做的。”也不顧寶釵左右遞眼色替她遮掩,她便應了說:“明日我做東,邀個社玩玩。”
“做東請客是必定的,只是你這詩可逃不得的。你快快補來,若是補得不妥,還要再罰你另請三席。阿彌陀佛,詩社的茶點就都有了。”黛玉催促道。
湘綺翹了嘴兒,鼻子一吭對黛玉說:“哼,偏偏不讓你得逞的。”說罷就冥思苦想片刻,提毫作詩,一揮而就。眾人再看湘云的海棠詩,看到那句“幽情、欲向嫦娥訴,無奈虛廊夜色昏。”越開越是贊嘆,索性說:“還不如我們就叫做海棠詩社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