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見到十四的時候,他本是在永福宮后殿去凈手,出來見到長廊盡頭一淡藕紗衣的女子在丁香樹后隱隱綽綽的身影就止步說:“出來吧。尋我的?”
黛玉出來見禮,二人離了數尺的距離,遙遙的望著,卻不靠近。
“有事相求?”十四依舊快言快語,一身亮紫色小王袍罩著箭袖,英氣勃勃的樣子。他依舊是那么高傲,看人時眼睛都似高挑著,傲睨天下一般。
黛玉卻鶯聲輕語:“古人相逢一笑泯恩仇。再大的仇怨,一死也便了了吧?”她聲音纖柔,聽不出喜憂。只是十四分明能從她眉間看出一絲抹不去的哀愁。
十四微微揚起下頜,對她這句莫名其妙的話顯得納罕,側頭又打量她,苦笑道:“姑娘來尋本王,不是為這一句沒頭腦的話吧。”
“十三殿下命在旦夕,只一未了的心愿。要見生母一面。只是黛玉閨閣女子,苦難出宮。十四爺手握重兵,衛戍京郊,可否……”
黛玉遲疑的話語,十四呵呵大笑,猛然斂住笑吵鬧道:“手握重兵,他小十三也是軍權在手呀。他要尋母,大可自己動手。這些年,為了這么個癡念頭,他板子沒少挨,罰沒少受。臨死了如何大徹大悟的自己不下手,反要拖我下水?再者,我的娘養大他,十余年,臨死了,他念念不忘的還是自幼就拋棄了他的那個jian人!果然的jian命,難怪九哥十哥看他不上!”十四搖頭轉身欲走,黛玉卻奔過來阻攔,她本步子小,跑得又快,不小心便踩上了自己的肩頭飄下的帔帛,跌倒在地。
“仔細!”十四驚得來扶,黛玉卻是坐地呆愕,痛楚令她難以出聲,那痛徹心扉的一絲絲揪扯的痛難以形容,就如此,如她此刻的心境。
十四攙扶她起身,無可奈何的徐徐勸說:“你便為了他這個癡念不顧生死了?他一死了事,你可知道父皇對此事諱莫如深。”
黛玉苦笑搖頭,生死也不過如是吧。這
是他最后的一樁愿望,她拼死也要為他達成。不管有什么后果,她都認了。
“我只想成全了他的一份心。”她說,目光中滿是堅持。
“可誰來成全姑娘的一份心?”十四急惱道,“我若是你,就離開宮中,離得遠遠的,賈寶玉也罷,販夫走卒也吧,都比嫁給天家男兒來的真切些。你怎么就不明白?我也好,十三爺好,姻緣骨血,一切一切都不屬于自己,都屬于……天家,父皇……就連父皇,他自己都未必知道他自己屬于誰。歷朝歷代,總是有人要高高在上,夠不到地面真實的東西的。你明白嗎?我倒是羨慕小十三了,起碼,他這一病,這推上高位榮光萬丈的天神注定不是他了……”
“黛玉愿拼死為十三爺完成這最后一樁愿望,若十四爺還記掛著手足之情,就請成全了黛玉吧。就算為了此事拼盡了黛玉的性命,黛玉也在所不辭!”說著,她泣不成聲,竟要盈盈下拜。慌得十四慌忙攙扶起她來。半晌,十四長長地嘆了口氣,終于無奈道:“我最怕女人哭,上輩子一定是偷了姑娘的胭脂水粉,欠姑娘的。”
黛玉揉揉淚眼,看出十四唇角一抹寬慰的笑,他竟然是答應了。她喜極而泣,“多謝殿下。”
“小十三能有你這樣的女子肯為他拼命,真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十四語音淡淡,眉目間卻是動容。黛玉面上一紅,低下頭去。
敏貴妃入京那日,黛玉趕去了十三皇子府得見了貴妃娘娘。她一路上都在激動,那傳說中的草原郡主,十三的親生母親,百聞不如一見,今日她就要見到了。
同黛玉想象中那吃齋念佛的富貴雍容的皇妃不同,敏貴妃娘娘竟然是如此的年輕,雖然是一身青灰色僧衣尼帽,乍看去,似比元春姐姐還年輕貌美,肌膚明透,眉眼如畫。那一雙烏亮的大眼,依然神采灼然,飛眄流睛怕就是形容那么一雙美得令人羨慕的俊眼,美得帶了異域的妖惑。竟然連黛玉都忍不住都要偷偷
多看她幾眼,心里反有些悵憾,可惜了十三爺的眼像足了皇上,雖然深沉冷峻,畢竟不如敏貴妃娘娘那雙眼睛的攝人心魄。想當年年少時,該是如何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
“林姑娘嗎?十四殿下向我提到你。是你剪發救了征兒的命?”敏貴妃的話淡淡的,仿佛毫不關己。黛玉想,這女人倒也奇怪,但凡生得美的女子,愛自己勝過愛旁人,甚至有些隱隱的自戀。難不成敏貴妃娘娘也是如此?
不等黛玉答話,敏貴妃就接著道:“你們不遠千里晝夜兼程的拉我入京,想必是安排好了一切。入京之初,我同十四殿下有言在先。須得應了我三件事,才可。”
“娘娘請明示。”黛玉道,始料未及敏妃娘娘如此冷靜,甚至說是冷淡。她有些微微的詫異,這哪里還是生母呢,這么多年不見親生兒子,難道連一絲激動和想念都沒有嗎?
“其一,我入京,還是要出京。既然你們保得我入京,也能送我出京回北陵。貧尼不想見到什么意外。”
“是!十四殿下早已安排妥當。”
“其二,無論這幾日十三殿下生與死,都是身外之事,貧尼見他一面,就要離去的。”
“是!”
“其三,”敏貴妃沉聲頓頓道,“貧尼已不是什么敏貴妃,如今法號慧靜。出家人不問俗事,只知佛祖更不知什么天子。十三殿下須得出宮來此見貧尼,貧尼是誓不入宮的。”
“啊?可是,十三殿下的身子,如何能挪動?”黛玉驚道,敏貴妃雙手合十念佛不去理會她。話已至此,毫無回轉余地,人在眼前,卻無法讓他們母子相認。黛玉本來是欣喜過望,如今是悔從中來了。
她心中有隱隱的失落,記憶中自己的娘親從來都是和暖可親的,不似這般冷冰冰。自己的親生兒子已病入膏肓,難道她還能這般動心忍xing,絲毫不在乎自己親生兒子的死活嗎?難道讓她來,是用錯了一片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