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時,黛玉去向懿貴妃辭行。
永福宮一片陰云籠罩,天空凍云未翻,似又要有大雪將至。北風卷了積雪飄旋腳下,更添冷意。
恰巧懿貴妃不在宮中,黛玉遲疑片刻,來到東暖閣十三爺的住處的廊子下反是踟躕。她的心跳得劇烈,沒有昨夜的悲聲四起,沒有滿庭院的太醫和大臣們,想是十三爺的毒應該是無恙了。她急于尋人詢問,四下望,卻是悄無人息。如何永福宮如此安靜?
“林姑娘,怎么是你?”小德子公公恰是出來,一見黛玉滿是歡喜。
“德公公”黛玉才開口就被小德子噓一聲偷偷看看左右示意她輕聲。
“十四殿下在永福宮養傷,娘娘得了皇上恩準,才抬回來敷藥哄他睡下。十四爺不比咱們十三爺,身子嬌貴,睡覺輕,聽不得響動的。”小德子提醒,又神秘道,“十三爺適才醒來一陣子,這會子又睡了,還曾叨念你呢。”,引了黛玉進暖閣去。
十三在沉睡,面容格外安詳,不知何時那絡腮胡子也被修理干凈,露出輪廓分明一張清癯的面頰依舊能辨出昔日的英俊。黛玉打量他,卻是滿腹辛酸,想是為他牽腸掛肚了一夜,如今他竟然安然的睡在自己面前。黛玉心底那積蓄許久的波浪拍打心壁,熱淚在眼眶打轉,果然是十三,他終于從鬼門關回來,阿彌陀佛,他終于脫險。
“太醫如何說?”黛玉問。
小德子興奮道:“太醫說,毒被盡數排了出來,今天一早喝了幾碗湯藥灌毒,太醫說內傷需要三個月的調理,只能吃面湯。外傷怕是有個一兩個月也就無大礙了。就是十三爺腿怕是不大好。”
黛玉驚愕的目光看著小德子,忍不住去掀十三蓋在身上的衾被,慌得小德子撲過去一把擋住說:“姑娘,我們爺敷藥,沒穿底衣的。”驚羞得黛玉倏然起身,淚水卻落下,“他的腿,莫不是廢了?”
“不打緊不打緊,太醫說是傷筋動骨一百日,叮囑十三爺不要逞強下地走動才是。只是娘娘和皇上心疼得什么似的。”小德子慌忙解釋著,忽然敲敲頭說,“我忘記十三爺的藥了,這就去趟太醫院,姑娘幫了照看片刻十三爺。”也不等黛玉答話,撒腿就跑。
黛玉靜靜坐回十三床邊,靜靜地凝視他,等閑離別最傷懷,她望著他熟睡的面容,展露出一個微笑。他睡得是那么沉,那么安詳,仿佛一切都不曾發生。而他們也從未相識,依舊是初見時,云淡風輕,最美好的樣子。
真的要走么?這一別,又是何時重見呢?她細細地端詳著他,仿佛從來沒見過他的樣子。她端詳地仔細到要將他的樣子刻進心里,記下一生一世。原以為自己能夠擱下,卻發現,放下這件事何其艱難,連一時片刻都不行。好在他驅毒脫險,否則讓她如何心安?琴瑟相和,是今生最大的期盼。她想著想著,只覺得愈發甜蜜。帶著苦澀的甜蜜。
心下是溫柔的觸動,她從懷里摸出寶玉送她的那盒子云外天香膏放在十三爺的枕邊,想囑咐小德子如何敷藥,卻見他已不在房里。
她輕輕打開盒蓋,枚紅色的藥
膏淡淡的清香。她用指甲挑起一點,輕輕在指尖揉勻,小心翼翼涂抹在十三爺脖頸上喉結旁那處傷疤上,端詳十三那熟睡時的樣子,黛玉的淚止不住落下,恰落在他面頰上。慌得黛玉去他面頰擦拭,卻是染了一道枚紅色的藥膏。
“十三爺,黛玉今日就要出宮去了,特來辭行。待爺醒來,一定要好好養傷。”黛玉低聲哽咽道。
十三睡得安詳,緊閉的雙眸,深抿的唇。她輕撫過他的唇線,薄勁溫熱,勾挑出張揚的弧線。這感覺很是熟悉依稀還是那日雪地里的溫度。那日,讓黛玉心跳的一刻,二人忘情緊緊相擁在雪地里,白茫茫的天地都看不見。彼此的瞳眸中,只對方一人。
“人呢?人都去哪里了?”簾子一挑,十四爺竟然闖了進來,一見黛玉在十三的床邊,驚得放下簾子,卻把自己隔在了簾內挑眼問黛玉,“怎么是你?”
黛玉忙起身輕服一禮道:“十四殿下吉祥。”偷眼望了十四,滿心的狐疑,十四爺不是被皇上下旨責打,無法行走嗎?
“本王不吉祥,都這副鬼模樣了,還談什么吉祥?”十四罵咧咧的,倒吸口涼氣痛苦抽搐了唇角,一手撐托了腰,一手扶了門框側臉打量黛玉。他身上只穿了淡青色的中單,沒有著外袍,那副樣子仿佛才從夢中醒來疾奔而來。黛玉情不自禁打量他托著腰的手,挪步時不能彎腿痛苦的樣子,十四反是被激怒,狠狠的瞪視了黛玉。
“我記得你!”十四咬牙切齒對黛玉說,“小覷了你,果然是個詭計多端的女子,你們如今得意了。”目光中滿是憤恨。
黛玉惶然避開他咄咄bi人的目光,心想他都被打得這步田地,還來逞強欺凌人。
看她嬌小的身軀,如風中孤零零的水蓮花娉婷渠中。
“剪斷一頭青絲,不知是‘青絲’還是‘情絲’?”十四陰冷的笑意掛在唇角。蹣跚著步伐卻是步步bi近她咬牙切齒的問:“你們如何設的詭計連連?是誰?是誰那夜囑咐你在父皇面前進讒言,你到底胡說了些什么?到底是誰?”
黛玉慌得頻頻搖頭,卻被十四bi去了炕邊,腿一軟坐在十三旁邊,又生怕驚擾了病中的十三,急切道:“殿下,十三殿下病入膏肓,你……”
外面一陣腳步聲人聲,懿貴妃娘娘回宮了。
黛玉慌得要奪路而逃,卻被十四攔阻在門內。黛玉急得淚在眼中,慌如被獵人bi到絕境的小鹿,水蒙蒙的眼惶然望著十四。
“林姑娘,扶我起來。”身后十三的聲音,驚得黛玉猛回頭,不知何時十三爺睜眼了,他醒了!黛玉驚喜不已,十三的手徐徐抬起伸向她,黛玉無從選擇的一把握住。
“殿下,你可是醒了?”黛玉驚喜道。
“扶我起來。”十三說,話語平靜,又提高了音調,“十四弟遠來是客,快快有請。唉?十四弟,你可是扭傷了腳,這是如何了?”
十三一臉懵懂的問,也不知十三是否聽說了今日金殿里發生的風云巨變,黛玉見十三這副似笑非笑戲謔的模樣,也忍不住想笑,十四已經氣得臉色青
紫。
“小十三!你不要得意得太早!八哥就是如今落難也要比你那圈禁在上駟院馬廄里的二哥強上百倍!”十四暴怒道。
“哎喲,十四殿下,您怎么下床了?”太監們聞訊急得趕來,懿貴妃就立在高挑的簾子外,恰見到扶十三起身的黛玉,目光也掃向了兩個兒子,又氣又惱又是無奈道:“我就說,一個籠子關不住兩只貓。再若混鬧,你們四哥就要來了。”
“母妃,十四餓了,燉的人參黃米黃金粥在哪里?”十四開口道,引開話題,冰寒憤恨的目光滯留在黛玉臉上許久才轉身欲走。
“在,在,娘就吩咐他們去給你端來,足足燉了一個時辰了。”懿貴妃心疼的去為踉蹌走出簾外的十四揩額頭的冷汗。
“母妃!”十三忽然一聲喚,驚得欲去的眾人回頭。
“母妃,兒子餓了,想吃母妃親手配的人參黃米粥。”十三費力虛弱道,虛成一線的眼就得意地望著十四,手卻是緊緊握住黛玉的柔荑。
出乎意外的請求,懿貴妃詫異地望著十三,蠕動唇,堆出笑道:“那,娘先端來給你吃。”
“娘!不要理他!”十四憤恨轉向十三道:“你存心斗氣是吧?你從小到大就不吃黃米。”
“可哥哥我今日就想痛改前非不挑嘴了!”十三挑眼道,“父皇教訓,一粥一粟當思來之不易。”
懿貴妃愣在原地旋即陪笑道:“十四,你聽話,你十三哥大病初愈身子弱,讓他先吃,娘吩咐人再為你熬一碗。”
“不吃了!”十四一把甩開懿貴妃的手罵,“他這是得寸進尺,他的腸胃傷了,除去米湯什么都吃不得,偏偏和我來斗!同我分娘親,分兄長,你還要分什么?”
“人參黃米黃金粥。”十三懶懶道,倔強的堅持。
“好了好了,十四你不要再鬧,仔細你父皇一會子過來捶你。”
隔壁十四的房里人聲不斷分外熱鬧,十三的房里冷冷清清。十三閉目半靠半臥在炕旁,虛著眼打量黛玉。眼前的女子依舊是絕代姿容,卻是眉籠愁煙,捧心西子般微病的美,美得別樣。只是如今,那散在肩頭的短發,令人心疼可惜,暴殄天物怕就是如此。他心頭酸澀,卻是臉上堆出笑意忽然撲哧一笑:“禿尾巴鵪鶉一樣。”
黛玉羞惱得轉身要走,十三卻是緊緊拉住她的手,雖然那手不再有力,可他已是竭盡全力。
“十三爺,粥來了。”恰是小德子端了那碗粥進來。
“給十四殿下送去吧,逗他耍的。爺還不稀罕吃這東西。”十三得意的一笑道。
“哎喲我的十三爺呀,您這,您這老大不小的了,同十四爺還鬧個不完呀。”
小德子哭笑不得的出去,不久便聽十四在隔壁歇斯底里般的怒吼:“我不吃,我還不吃這個人參粥了,撐死他去!”
十三調皮地對黛玉擠擠眼說:“去告訴他,吩咐下去,日后,十四爺吃什么,爺我就吃什么。”
十三的眸子很好看,深深的如秋水瀲滟寒光,幽深又清亮,很是迷人。
(本章完)